第41章
當日傍晚,兵分四路的各隊先後回到趙府,皆一無所獲。
原本劉绮瑤還盼着至少可尋到關于李都勻的蛛絲馬跡,或是只言片語,不料,那樣的盼望卻反帶來失望。
“劉妹妹,說不定官家或李姐夫那邊今日會有消息呢,”趙憶桐見劉绮瑤垂下眼簾,只感到一陣揪心,這離別之苦,她是最能感同身受的,“明日我們再繼續尋罷。”
劉绮瑤想搖頭,但又不甘如此放棄,她看了看趙憶桐,又看向趙憶棕,只見趙憶棕亦正看向自己,最終道:“感謝各位!”
“劉姑娘,我們既沒得到消息,便是有希望的,你該對李三郎有信心才是。”趙憶棕道,在他內心深處,他并不希望,至少不希望那麽快找到李都勻。
“二哥所言甚是,妹妹先回家歇息罷,明日我們再繼續。”
隔天他們依舊兵分四路到處找尋,卻仍舊是一無所獲。
李都泰報官,官府那邊亦是毫無進展。
在大家眼中,李都勻便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失了蹤跡、沒了音訊。
然就在每個人都越來越絕望之時,劉绮瑤卻反倒産生了李都勻就快要回來的預感。
因在第二日找尋期間,劉绮瑤忽然在大街上的人流中想起孫道長之言,她覺得既然道長說過李都勻有“兩次囚。禁之苦”,且不論這一次他是不是被人所囚,然即便算上這一次,那麽亦應還有一次,因而她一改連日來的愁眉不展,語氣輕快地對趙家兄妹道:“趙二哥、趙姐姐,我們回去罷,不必再找了。”
大家聽到不必再找,不禁都感到莫名其妙,覺得她已經絕望得失去理智,整個人不再清醒。
只有趙憶棕,因他已經決計不久後返回泉州,聽到劉绮瑤放棄尋找他乃想着,找不到李都勻反而能若無其事地再與她多見幾次。
“劉姑娘何以放棄?”他嘴巴上這麽問,內心其實并不在乎她放棄的原因。
“我不是放棄,而是我預感三郎就快要回來了的。”劉绮瑤答道,并露出釋然的笑容。
趙憶棕聽了,亦不深究她的預感,只默然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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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憶桐以為她瘋魔了,接道:“妹妹何出此言?”
“我亦不知,我們回去罷,今日我做東,請大家到春風樓吃好的喝好的!”劉绮瑤道,然後竟真的轉身往回走。
趙憶棕見她異常得有些過頭,一邊猶豫着該不該制止,一邊與他妹妹對望了下,最後轉身跟上劉绮瑤。
他們回到趙府,待其餘人等歸來,果真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然劉绮瑤全然不以為意,果真帶着三四十人一齊去了春風樓。
起先大家都很放不開,覺得人尚未找到,便先慶祝起來是沒天理的,然大家見到那饕餮大餐,以及美酒佳釀,且看到劉绮瑤興致很好,衆人便漸漸将尋人之事抛到一邊,都放開肚皮大吃大喝起來。
只有趙憶桐一直憂心忡忡,這有悖常情之事令她食不知味,她始終覺得劉绮瑤有哪根筋錯亂了。
因不便與他們解釋自己前後不一的行為,劉绮瑤裝作沒看出趙憶桐的擔心,只低下頭為大家斟酒。
“姐姐喝一杯罷,這是你我喜歡的果酒。”劉绮瑤還沒有開始喝,但臉蛋兒已經開始變得如同紅紅的花瓣兒一般了。
趙憶桐陪她喝了一杯。
接着劉绮瑤又對趙憶棕舉杯,道:“趙二哥,我們喝!”
趙憶棕見她憨态可掬,且興致很好的模樣,他不愛說掃興的話,不愛做掃興的事情,只拿起酒杯,回道:“劉姑娘,我先幹為敬!”說着仰頭,将那杯中酒一飲而盡。
大家歡鬧了許久,将近二更時分方散。
那一夜,回到家中,劉绮瑤只坐在院中擡頭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心裏想着,李都勻現今所在的地方不知能否看到星星
在歸呈和那邊家中,李都勻被關到第五日夜晚,因實在無法忍受那房間裏的氣味,決計要将他們頭兒引來,便大吵大鬧,說再不放他出去便要撞牆。
那看門的兩個人見李都勻果真撞了幾次,因害怕出事,其中一個便跑去報告。
因昨日歸呈和見了他大哥歸呈祥,他想起他大哥對他說的那番話,因而正獨自一人在喝着悶酒。
原來歸呈祥在審判之中幡然醒悟,因而被押送去流放地之前,與他弟弟見面之時,他乃告訴歸呈和,為了他歸家有後,自己已攬了所有罪狀,決計贖罪去,勸他不必再動半路救他的歪心思,他還令歸呈和好好做人,讓他別再做無法心安之事,亦不必尋仇抱怨,大有洗心革面之狀。
歸呈和對他大哥一向言聽計從,自然明白他的苦心,然唯獨這件事情令他舉棋不定,他不知道是救他哥哥要緊,還是別再橫生枝節,保證歸家有後更要緊。
今日他哥哥被押上路之時,他只準備了許多銀兩,一部分給了官兵,一部分放在他大哥的包袱中,送走了他大哥,歸呈和一言不發地回到家中便開始喝悶酒。
忽然看門人來報說李都勻要尋死,他将酒碗往地上一砸,沉着臉走到馬廄門外。
“假裝尋死,你省省罷,明日我便放你!”歸呈和粗聲粗氣地說。
“你這人——”李都勻聽了非但不覺開心,反而因自己被他如此捉弄十分不爽,“一會抓,一會放,到底是何意?在你眼裏心裏,可有王法?”
“老。子高興!那王。法在哪裏,若你能拿出來,老。子便要在那王。法上面踩幾腳!”歸呈和一身酒氣,“今夜你最好靜靜的忍着罷。”
“你最好此時就把我放了。”
“現今不到時候。”
“你這——”面對這種沒常理之人,李都勻只覺無力、詞窮。
“日後你想報仇,便到歸雲嶺找我,我叫歸呈和,今日我沒心情與你打。架!”
李都勻想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遂不再與他計較,只道:“你放我出去沐浴,讓我住到幹淨的屋子,我便不與你計較。”
“那不行,今兒是最後一晚,你要是想在這最後一夜尋死的的話,我不會攔你,你要死便來真的,別再鬼吼鬼叫擾我喝酒。”
“你遭遇了什麽,在借酒澆愁麽?放我出去與你一起喝罷。”李都勻被關了幾天,快要悶死、被熏死,因而與他耍嘴皮。
“我想一個人喝,你別再羅裏吧嗦的,不然我悔了,便不放你走。”說完歸呈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都勻閉上了嘴巴。
感到開心的只有小桂。
在這鬥室之中本已度日如年,此時,李都勻因心中挂念劉绮瑤,只想着這些日子裏她必定是急壞了的,因而想要快點見到她,在急不可待之中,他只覺得今夜比前幾夜更漫長、更難捱。
那歸呈和回到他屋中,只令一個厮兒五更的梆聲響起時将他叫醒,然後倒頭便睡。
李都勻在馬廄裏走來走去,只想着那天何時會亮?
五更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外面有動靜,便急忙到鐵門後,只見歸呈和帶了七八個人,他在門外道:“把他們綁起來,嘴巴捂上,頭蒙好。”
李都勻一聽,整個人懵了,放人還需要這樣麽?
“你也不必這麽大操大辦的,你既已自報過姓名家址,日後我找你還不容易麽?”李都勻故意激他。
歸呈和酒醒之後覺得他大哥像被洗了腦袋瓜似的判若兩人,只覺得一切都是拜李都泰所賜,因而認為直接将李都勻原封不動送回去太便宜他李家,于是便改了主意,決定放走李都勻之前再折磨他一番。
雖李都勻身上有些功夫,然連日來他食不果腹,睡不安穩,如今已然渾身疲弱、無力抗拒,只能憑人擺布。
那些人打開門,将他主仆二人綁得如同長腳粽,然後嘴裏都被塞了布,頭上套了遮黑布,接着被人扛了出去。
如同來時那般,他們被放到馬車上,馬兒嘚嘚嘚地在路上奔走,李都勻只聽到前方應跑着好幾匹馬。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那些人将他二人綁在一棵樹上。
歸呈和離去之前又望了他二人一眼,後擡頭看了看開始泛亮的夜空,接着頭也不回地離去了,他決計再不來臨安這失意地方。
黎明時分,李都泰家執夜的厮兒忽聽到有人敲門,他打着哈欠,慢慢地開了門,只見一個黑衣人站在門外,吓得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你家要找的人在西湖斷橋邊的柳樹下。”黑衣人将話丢下,然後轉身躍上馬背,飛速去了。
那厮兒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他急得忘了關上大門,轉身便朝管家的房間跑去。
後管家立刻将訊息報告給李都泰,李都泰又令趙溪恬去通知劉绮瑤。
待劉绮瑤得到消息之時,李都泰已帶着厮兒騎馬先去了。
劉绮瑤是個不能等的,她問趙溪恬要了馬車,也急忙地緊跟着去了。
趙溪恬不放心,乃與她一道去了。
李都泰近日在鬧肚子,馬兒跑到半路,他實在忍耐不住只好跑去找茅廁。
因而他雖騎着快馬,然他們前腳剛進了西湖園的門,劉绮瑤和趙溪恬一行的馬車也到了。
李都泰到了斷橋上,果見有一群人圍在一棵大柳樹下,他跑了過去,擠開衆人,又見樹下綁着兩個人,他們嗯嗯啊啊叫着,大家雖駐足觀看,卻無人敢摘下他們的遮面布,更別說解開他們。
李都泰先摘下了高個頭上的黑布,正是失蹤了五六日的李都勻,他和他的小厮分別為他們解了綁,松了綁,他二人在地上癱了一會兒才被扶起來。
待從圍觀的衆人中擠出,李都泰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為?”
“那人說他是歸雲嶺的歸呈和。”李都勻答道。
“歸呈和、歸呈和——”李都泰口中喃喃念着。
“三郎,三郎!”劉绮瑤的叫喊聲打斷了李都泰的思緒。
李都勻聞聲,一擡頭便遠遠望見站在斷橋上的劉绮瑤,便不顧身子疲軟無力,将手從他大哥肩頭收回,搖搖擺擺地朝劉绮瑤小跑而去,李都泰三人在他背後望着他虛弱地的模樣,只擔心他會倒下去,都不由得捏着手心。
及至走近,劉绮瑤見李都勻全身上下無一處幹淨的地方,頭發亂糟糟的,臉亦是多天未洗的模樣,神色蒼白而憔悴,才幾日未見,她只覺得他變了一個人一般。
李都勻跑過去時覺得心裏有千言萬語,可到了劉绮瑤跟前,卻只怔怔地看着她,默然無言,只見她兩眼中噙着淚花,嘴角卻挂着笑。
兩個人怔怔地對望了許久,李都勻才伸出雙手,将劉绮瑤攬入胸懷,說道:“你這傻子,我回來你反倒哭了,你知道這幾天我有多想你?”
劉绮瑤并不似李都勻那樣煽情,她見許多人在看着他們,于是在他懷裏極力掙紮着,想要推開他又怕他傷心,她忍了忍、又忍了忍,後覺得若再不離了他,自己就要暈過去,只得說道:“三郎——三郎,你身上好臭!”
李都勻聽到劉绮瑤的回應不是他所期待的,這才想起來自己在馬廄裏待了五六天,昨晚他還為沐浴的事情大鬧,因重逢高興而将別的一概忘幹淨,聽劉绮瑤口出此言,他便一把将她推開,将頭別到湖面上,道:“你嫌棄我!看來這些天裏沒有我你亦照樣過得好好的。”
“三郎,我不是嫌棄你,我只是嫌棄你身上的臭味。”劉绮瑤擦去淚水,然後伸手牽住李都勻,只覺得他的手冰涼的很,又一陣心痛,“我們回去罷!”
“若你被關在馬廄裏這麽多天,還能香噴噴的,我就服你!”
“喔,原來這些天裏你是去了馬廄裏?”
“什麽叫做我去?我是遭賊人暗算,那人就是個瘋子,莫名其妙地把我們抓了,什麽也沒做,又将我們丢到這裏。”
“聽起來确是個瘋瘋癫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