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與大門外慌亂的趙憶桐她們相反,劉绮瑤先是甩開厮兒們的拉扯,她料着一時間走不掉,亦不方便就此與他們解釋,便任由他們帶着自己進入院內,爾後又在這大戶人家特意安排的夾道歡迎中走向正堂。

只見院中人人衣着簇新,堂屋裏布置得喜氣洋洋,一家上下見到劉绮瑤的俊俏模樣,無不歡天喜地,交頭稱贊。

直到此時她方在心中大叫不好,那些人會不會趕着自己去拜堂?于是轉身欲逃,然卻被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因她很讨厭被那些厮兒拉着,于是甩開他們,打算進去與他們的解釋清楚。

及至到了正堂外面,她朝裏望去,只見兩位銀發老人坐在正座上,男女分坐兩邊,此時劉绮瑤聽到門外有個人中年男子道:“東床快婿到!”

爾後,她闊步進入堂內,只見裏面上上下下有十幾雙眼睛正盯着自己,她亦不慌張,到了屋裏,只對着正座上的兩位老人拱手鞠了一躬,道:“晚輩有禮了!”

那兩位老人看着劉绮瑤,不住地稱贊,那老頭兒道:“好好好!我們遇瑤的眼光是很好的,今選得如此佳婿,實乃我們夏家之幸,快哉、快哉!”

大家聽了,無不奉承老人的,亦跟着老人将劉绮瑤誇贊了一番。

劉绮瑤一擡頭,只見适才在樓臺上捧着繡球的小娘子亦在屋內,她站在一位中年婦人之後,方才在人群後面因見她對自己笑,她便下意識地亦回以她笑臉,竟忘了自己穿着男裝,如今直後悔,才知那時候原是自己被她相中,故而她才笑得那樣溫柔。

她又望了被老人稱為遇瑤的小娘子一眼,只見她也望過來,滿面含春露嬌羞,劉绮瑤暗想,她必是個大膽的,若不然怎能夠當街抛繡球?尋常的姑娘,至少亦該篩選一番,了解個大概後在封閉的地方進行才是。

“小郎君,小郎君——”一個男子喚道,“家父在問你姓甚名誰,以及家址?”

劉绮瑤回過神,只見大家都在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幾乎每一張面孔都是心滿意足的歡喜模樣,此時她方才感到那些聚向她的目光有多麽壓力。

于是她決定快刀暫亂麻,道:“晚輩名喚劉绮瑤,家乃遠在福建路泉州,此次從臨安而來,要西去襄陽。實不相瞞,晚輩乃是女兒家,為方便出行,故才女扮男裝,适才路過寶地,晚輩亦未曾有舉手接繡球之意,只因那繡球冷不防丢向晚輩,晚輩下意識接下的,誤會一場,望各位寬宏大量,不與晚輩計較。晚輩就此告辭!”

她的話如同驚雷一般令原本喧鬧的、喜氣的場面驟然冷場,整間屋子頓時鴉雀無聲,衆人只将目光投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想要尋出她是女兒身的蛛絲馬跡。

“若你看不上我們遇瑤亦可商量,你怎可對我們夏家撒如此彌天大謊,這世間哪有這般風流的女兒家——”那正座上的老人話猶未說完,屋裏便炸開了鍋一般。

劉绮瑤剛欲轉身,便見兩個男子同時從座位上站起來,爾後走向她做出要當場驗身的架勢,吓得劉绮瑤急忙雙手護胸,其他人開始吵起來,說要她給出證據,不然就當騙子打一頓。

劉绮瑤正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張張地向後退步,忽然有個人拉住她往外跑,她一側身見正是那位丢繡球的小娘子,方才任由她拉着自己,與她一道跑出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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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見是遇瑤将劉绮瑤拉走,亦未追随,只憂心地望着,十分擔心這一切真的是一場空歡喜。

随後劉绮瑤被帶到一個相對安靜的小院,因見那院子清幽別致,鳥語花香,她便料想着是那小娘子的院子。

那夏遇瑤将劉绮瑤帶到她的屋裏,将其餘人等都趕走,非常生氣地說道:“即便要驗身,亦要由我夏遇瑤親自來!”

劉绮瑤平日裏亦是個膽大能玩的,她聽了這話心想那正好,大家都是女兒家,于是她将手裏的扇子放到桌上,回道:“那來罷!”說着,她倏地伸出雙手,抓住夏遇瑤的手腕。

那夏遇瑤猛然一驚,臉蛋兒登時漲得通紅,急忙想要甩開劉绮瑤,道:“在我家中,你休得無禮,耍無賴的作風!”她欲甩開劉绮瑤,然力道卻不夠,此時她只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比那戰鼓還要快、還要激烈,咚咚咚地、似乎就要沖出胸膛來了。

“妹妹你不是要親自驗身麽?”劉绮瑤不解,她箍着她的手,明明适才是她自己那樣要求的,不知這時她為何反而不敢看自己。

原來那夏遇瑤猶不願相信劉绮瑤是女兒身,心裏尚存着最後一絲期待。

劉绮瑤見她此時打退堂鼓,便将她的手拉起來,放到自己的雙頰上:“妹妹,你自己看罷,這臉蛋是不是男兒的。”

“我不瞎,你明明白白長的是一張男兒的臉。”夏遇瑤只将臉別到一邊。

實在沒辦法,劉绮瑤只好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前。胸,道:“那你試試這個地方罷。”

夏遇瑤已經快要無地自容,然而她實在不甘心,心想在那麽多人當中,自己一眼就相中的人為何偏偏是她?既然繡球亦丢到了她手中,為何她偏偏要是女兒身?我不信、我不信老天要這樣待我!她在自己的心裏無望地叫喊,然為了讓自己死心,一邊只好用力一捏,即便隔着衣裳,亦能感到她那兒确實與自己的是一樣的。

劉绮瑤“啊”地叫了一聲,将她的手拉開了,她實在沒料到夏遇瑤會那般用力。

“果真同是女兒家!”夏遇瑤這才正臉面向劉绮瑤,她臉上依舊燒得紅通通的。

“我要騙你做甚麽?”

“你這等俊俏的人兒,我只以為是如同我爺爺說的那樣你看不上我。”夏遇瑤低下頭,聲音變得有些哀傷。

“妹妹不用妄自菲薄,你的容貌乃是萬裏挑一的,實不是那樣的原因。”劉绮瑤說着,伸過手,輕輕地擡起她的下巴,笑道:“只是下一次丢繡球之前,眼睛要睜得更大一些才行!”

“妹妹,妹妹——”夏遇瑤甩開自己的下巴,嗔道,“我看我未必就比你小。誰叫誰妹妹,比比屬相先,且出了這樣的醜,怎還會有下一次?我只怕今生亦嫁不出去了的。”

“好罷,那我便先來,我屬羊,生辰是六月初一,不知你是何屬相?”

“我是屬猴的,十二月。”

“看罷,十八歲還沒過完呢,我就知道是我比你大的,快叫姐姐罷!”

“才大一歲多而已,有甚麽了不起?”

“你別說一歲,大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亦是要叫姐姐的。”

“對了,姐姐适才說你名喚劉绮瑤,你的瑤可是瑤池的的瑤?”

“正是的,羅绮的绮,瑤池的瑤。”

“偏偏我亦是那瑤池的瑤,又喚遇瑤,你簡直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天生難逃的劫數罷!往後可叫我如何做人呢?”

“遇瑤妹妹,你我今日誤會一場,然我見你是個聰明伶俐有想法的姑娘,人生姻緣各有定,你亦不用耿耿于懷,這世間好男兒千千萬萬,日後你自會遇到如意郎君。”

“承姐姐吉言罷。”夏遇瑤沒好氣地答她,心裏感到喪氣十分,現在她根本聽不進去那種安慰人心的話。

“妹妹,想我朋友還在你家門外等我的,你放姐姐出去罷。”劉绮瑤想了想,又帶着歉意道,“今日實是不巧,破壞了你們一家人的好事,我——”

“罷了、罷了,”夏遇瑤擺擺手,“你要去便去罷,我現在很心煩。”

“遇瑤妹妹,告辭。”劉绮瑤說完,便欲轉身往外走。

“绮瑤姐姐,你等等!”夏遇瑤喊住她,“我看你我一般的身高,即有緣,你讓我看看你女兒裝的模樣罷,你換上我的衣裳,這樣我家人亦才會信你、放你走。”

劉绮瑤正想說妹妹說得極是,卻忽被敲門聲打斷了,門外有侍女敲門喊道:“姑娘、姑娘——老夫人傳你們快去。”原來堂屋那邊的老人猶不放心,為防其中有詐,便立即派人過來催促。

夏遇瑤料想着關着門亦不好,因而她便将門打開,将服侍自己的侍女連同敲門的人一齊叫進來,道:“等等罷,劉姐姐要換衣裳,過會子就過去的。”說着,她轉回身,親自去找了自己的一身衣裳給劉绮瑤,然後将她帶到自己的閨房裏。

她們五六個人在廳中等着,及至劉绮瑤換好衣裳,梳頭發時她喊道:“遇瑤妹妹,給我個發釵罷,我的這個玉簪不适合女髻。”

夏遇瑤聞聲進了屋,一擡頭便見到轉過身的劉绮瑤,只見她嫣然一笑,那秀發披肩的模樣,比她适才男裝的樣子只有更美。

“遇瑤妹妹,遇瑤妹——”

“姐姐等等。”夏遇瑤才發現自己失了态,慌亂地躲過劉绮瑤的目光,平時她亦時常得意于自己的容貌,覺得自己是個出衆的,只是比起眼前的人,覺到自己只不過是個尋常人罷了。

爾後她親自為劉绮瑤箍插上簪子,又為她補了薄妝。

“若我是男子也好,這樣便能娶了姐姐!”夏遇瑤幽怨地說道。

“妹妹已無機會的,我已成了親。”劉绮瑤對着鏡中的她笑道。

“真是狼狽的一天喔,原本我還十分期待的。”夏遇瑤嘟着嘴道。

“對不住啦,遇瑤妹妹,日後我會親為你焚香向月老禱告,央他賜你如意郎君!”劉绮瑤道。

“我們走罷,遲了他們又要疑其他的了。”說着,夏遇瑤拉着劉绮瑤,出了屋。

那幾個侍女見到劉绮瑤,不禁都呆了,幾乎忘了挪步。

爾後在去正堂的一路上,大家又如同适才帶她進院那般,衆人的目光一路跟随,無法從劉绮瑤身上挪開,不過适才是望佳婿,如今是看美人。

夏遇瑤将劉绮瑤帶到堂屋之後,放下劉绮瑤的手,然後小步跑着撲進那銀發老婦的懷裏道:“爺爺奶奶,你們自己看罷,我今日竟然選了一個仙女姐姐夫婿。”

若作為男子看,劉绮瑤并不算高,但是當她換回女兒裝之後,那身量便十分欣長,平時夏遇瑤那樣撒嬌,她家人必定要笑的,只是此時大家見到亭亭玉立的劉绮瑤,只覺的她仿若畫卷中走出的仙女,肌膚瑩白,眉目清秀,臉兒華美如月,連那白須老者也看得呆了,仿佛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人。

“小女子今日無意破壞了你們家的好事,實在抱歉萬分,請受小女子一拜。”劉绮瑤說完,行了禮,這時大家方回過神來。

回應她的是夏遇瑤的爺爺:“既是誤會一場,你便走罷。”語氣十分失落。

大家見老人開口放人,且見她不僅人美,教養亦是很好,都再無話可說。

“既是我招來,便亦由我送出去罷。”夏遇瑤道,爾後走回劉绮瑤身旁,牽着她往門外去了,她們身後不知幾多目光相送。

夏家準備了許久,這一場招親已是白忙,大家有的嘆息銀子白白花了出去,卻亦有不少人因在一日中同時目睹了人間絕色男女,竟在心裏悄悄暗喜。

怪道說,愛美之心人皆有,确不分男女,亦無老少之別。

她二人出了正堂,緩緩地穿過院子,又往邊上拐去。夏家的衆仆亦目送着她們,忘了手中的事情。

夏家這一場荒誕的亂劇,亦不知他們日後要如何收場、如何消化,肯定的是那絕非朝夕能夠的了。

再說那帶着劉绮瑤出門的夏遇瑤亦有私心,此時她若留在家中,必定要遭到族親們的言語洗禮,因此才借機逃了出來。

不過一看到劉绮瑤的面目,她又将自己扯出的亂子忘到腦後,只顧着感受自己那依舊砰砰跳個不停的心,亦不知是因此前的劉绮奇,或是此時的劉绮瑤,連她自己亦說不清了,只要對上劉绮瑤的眼睛,她只覺得自己就要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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