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劉绮瑤進了屋,将房門關上,扣好門閥。因不見李都勻,她便到床邊瞅了瞅,只見他背朝外面一動不動,只以為他頑累了,已睡着。

她兀自倒了水,卸洗妝容,将發釵摘去,亦準備上床睡覺。

複回到床邊,只見李都勻在床中間排成了一個大字,劉绮瑤知道往常他睡覺從來不是這樣的姿勢,因而已猜到他是裝睡,故以為他要與她笑鬧。

只是,此時劉绮瑤心中有些低落,先是別了她趙姐姐,到鄂州之後,因心中不忍聚散匆匆,故她對夏遇瑤之事亦只字不提,更無打算去尋她,然臨走前的這團結之夜偏生卻又在街頭巧遇,然巧遇也便罷了,只是相聚前前後後不過一個時辰,這接連而來的分離令她傷感,只覺這人生,歡樂确是短而少。

別了夏遇瑤之後,在回房的短短百步之中,她只心中長嘆,回臨安之後,身邊再,無如此的姐妹!

因而适才洗臉卸妝之時,她獨自對着銅鏡呆了一會兒。

“三郎,三郎——”劉绮瑤柔聲喚道,“你要我睡外面還是裏面?”

李都勻前後根本沒睡着過,适才聽到劉绮瑤扣門之時他才閉上眼睛,卻不曾想到她進屋後走到床邊卻未發聲,又匆匆轉身離去,事情并未按他的期待發展。

劉绮瑤走開之後,他偷偷地探頭瞄了她好幾眼,只不知她呆呆地坐着想什麽。

直到聽見劉绮瑤起身的動靜,他才急急忙忙地在床上排成大字。

因而此時,劉绮瑤的話他自然亦是聽得清清楚楚,卻一動不動。

“三郎!”劉绮瑤暗想着,莫不是已真的睡着了,于是伸手搖了搖他。

李都勻依舊不理會,只将頭偏到一邊。

她知道他不是一個睡眠深的人,卻想不明白為何他不理自己,故而又推了他一下,勉強笑道:“人們每常說,生悶氣使人醜陋。三郎你是怎了?”

李都勻這下再,也忍不住,一骨碌爬起來,回道:“你也知道我在生悶氣麽?我還以你不知的!”

只見他一臉不快,劉绮瑤實在不知他在唱哪一出,明明從黃鶴樓回到客店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她懵住了,只能無辜地望着他,待他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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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都勻本欲發作一番,然見劉绮瑤神情懵懂,雙眼無辜,一時間亦不知道如何發洩自己的不滿,憋得他心中十分不舒服。

二人只對望着,李都勻克制着心中的怒氣,劉绮瑤依舊在等他開口。

他們又僵持了一會兒,李都勻只道:“還要呆坐到何時,你還不上床麽?”說着,縮了長腿,朝外挪了挪。

“這便奇了,我早說過要你讓我的,明明是你自己耳中塞棉花裝聾的,現今卻怪我!”劉绮瑤偶爾也是不讓人的。

“我倒寧願我是真的聾,這樣我亦不用聽你和你的妹妹在我身後說說笑笑了,這也便罷了,偏生你還瞞了那麽多,亦不知道你們之間還發生過甚麽不能說不能講的!”

劉绮瑤才爬到床上,心想他莫不是在吃醋罷?因而轉身道:“我和遇瑤妹妹之間并沒甚麽不能講的!”

“你與她都已經成了姐妹,這般要好,既沒有不能講的,為何到鄂州你對她竟只字不提?且今晚春春提到她時,你不是一邊說我不知道比較好,一邊威脅春春不要講?是了,春春是聽你話的,她并沒講,是我逼夏夏一五一十告訴我的,你也不用去怪她,要怪就怪你自己偏生要穿那男裝到街頭亂走引來妹妹,我對你妹妹對你的想法很是好奇,好奇心使我成了大醋瓶子!”

“夏夏既然已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你豈會不知我和她只是一場誤會才相識的?穿那男裝不過是為了出行方便,我實不知你今天成為大醋瓶子可有說得過去的原因?!”

“你不辭而別的信中明明白白地寫着不管趙桃花錢桃花——”李都勻此時的語氣真是酸若百年陳醋,不僅語氣酸,連面目亦是酸的,“對了,你單單只說不管趙桃花錢桃花,但你我都知道這世間并不是只有趙桃花錢桃花,還有周吳鄭王等等桃花,且不說別的,單單一朵夏桃花你已經迷了心迷了眼,若非我趕了來,實不知今夜你會不會和你那遇瑤妹妹徹夜長談?更不知你會不會被她絆在這個地方,忘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夫君!”

“三郎,你知不知你這話是不講道理的?”劉绮瑤從不知李都勻能一口氣說這麽多話,想來他真的是氣急了。

“什麽事情,我都是講道理的,但關于這桃花,我是沒辦法講道理的。昔日孫道長說的,我竟不當一回事,如今我看那桃花又豈止男桃花?”說完賭氣背對着劉绮瑤,面朝床外躺了下去。

“照你說來,我連新朋友亦不能夠認識了麽?”劉绮瑤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說。

“那種會讓你舍我而去、不辭而別的朋友,你還是別再繼續交了罷!”李都勻回道。

劉绮瑤啞然。看來,雖重逢之後他對自己的不辭而別只字不提,之前在池邊問他,他亦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如今想來他是經歷了一番擔驚受怕的,尤其是追來之後走岔了,實不知分別的那些日子裏,他是如何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牽腸挂肚的……

她望着他靜靜的背部,怔怔地想着,今夜不過他壓抑了許久的擔心,以及對失去自己的害怕。

她沒再,接話,只是躺下來,從李都勻的背後輕輕地抱住了他。

這時若順着他話立即對他承諾自己不會再,輕易舍他而去,不免顯得過于輕浮。劉绮瑤靜靜地想,只将自己的臉埋進李都勻的後背,因發現他對自己漸漸地深情,不知不覺間竟流出眼淚。

李都勻一動不動,想着她總算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情,因而任由她抱着自己,心中的酸意慢慢地轉淡了。

忽然他察覺到自己的背被浸濕了,覺得不對勁方才掙脫了劉绮瑤的手,翻轉回身。

劉绮瑤料不到他會轉回身,慌忙地低下頭,避開他的眼睛。

李都勻伸手擡起劉绮瑤的臉,透過紗帳投來的光,只見她滿面淚花。

“你看你,自己做了那些,我都沒哭,你自己哭甚麽?”李都勻雖話裏責,語氣中卻是憐惜,說着拉了自己的衣袖幫她擦淚。

“我哪有哭!”

“別再做嘴硬的鴨子!”

李都勻将心裏積壓已久的情緒說出來之後,心中輕松了許多,且知劉绮瑤已明白了自己的心,他已冷靜下來,道:“別哭了,我們睡罷。”

“都說了,我沒哭的。”

“好好好,沒哭就沒哭罷。”

及至幫她擦幹眼淚,李都勻只将她攬入自己的胸懷,真真切切地感到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胸膛,他方覺得心安了。

“三郎,我快透不過氣來了。”

“前一陣子,每天我都是這樣度過的!”

李都勻說着,又緊緊地抱了一下,然後才松了臂力。

劉绮瑤聽了,心中一緊。

“你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喜歡哭?”

“我哪有喜歡哭?”

“在明州、在臨安、在襄陽,以及在這鄂州,你都落過淚的。”

“你怎會記得如此清楚?”

“我不喜歡你哭的,你一哭我的心很難受。”

“還不都是因為你!”劉绮瑤吸了吸鼻子,“我在家裏的時候是從來都不哭的。”

“冤哉、冤哉!”李都勻不禁長嘆,“我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把你惹哭的事情,除了臨安那次意外令你擔心,其餘的我是不知道的。”

“我哭還需要理由麽?”劉绮瑤生氣道,“我說因為你就是因為你,你不相信還是怎麽地?”

“好好好,我相信,我相信!”李都勻又一嘆,“只是若我不想惹你哭,要怎樣做才好,你告訴我罷。”

“已經沒有辦法了。”劉绮瑤回道,“自與你成親之後,我只覺得自己的心變軟了,變得不像自己的心了,我亦沒法告訴你怎麽才不會惹哭我!”

李都勻已經明白了,他道:“以後我不會再,讓娘子為我擔心!”

“亦非全是擔心,人高興的時候亦是會流淚的,你這傻子!”劉绮瑤看他無措地哄自己的模樣,終于破涕為笑。

二人的心終于都舒坦了,于是靜靜地相擁而眠。

每每總是這樣的時候,劉绮瑤能安然如夢,李都勻卻總是越來越清醒,他亦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樣的日子,明明很多時候時機都是很不錯的,然而他就是邁不出第一步。

難不成要再,成一次親,再,入一次洞房麽?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絕望。

于是他不得不放開劉绮瑤,睜着眼睛胡亂想了許久,直至雞鳴陣陣,他方合上眼睛。

隔日,他們一行按時到了江邊碼頭,上了日前租下的的船,離了鄂州。

八月中旬,大江沿路上少了風雨,他們一行是順風順水的,一路暢通無比。

要說這一路上有什麽值得一說的事情,便是離開鄂州的那一晚,因夜間亦行船,那一夜,李都勻只和劉绮瑤坐在船頭吹風,忽地,明黃的月盤攀過山頭,露出無比清美的圓臉。

李都勻指着那月亮搖頭晃腦道:“世人愛看月中娥,都勻只惜懷中瑤。”惹得劉绮瑤一陣開心。

又及一日午後,李都勻和劉绮瑤一同站在船頭看風景,忽然一頭江豚先躍出水面,爾後又躍出另一頭稍小的,那江豚憨态可掬,身長如人,忽地又有七八頭露出背部,逆水而游,大家紛紛競相争看。

後他們到了蕪湖,歇了一日,又乘上馬車,接連走了三四日便回到了臨安,彼時已臨近九月。

他們到家時正值午間。李都勻和劉绮瑤先去見了哥嫂,好解去他們的擔心。

他們兄弟、妯娌四人坐着閑話,聊了一會兒這些時日的種種,場面還算平和。

李都泰見他們一臉倦容,因而只道:“回來便好,你們且歇幾日,別的回頭再說。”亦不留他們,讓他們休息去了。

及至回到他們的院落,劉绮瑤遠遠地望過去,只見離去之時正在盛放的荷花,此時已經敗落,凋殘。

李都勻亦停下來,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道:“入秋了。”

“離開的時候還是夏天的。”

“‘留得殘荷聽雨聲’。”

“李義山想必是個喜歡秋季的。”

他二人站在長廊上,呆呆地望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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