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及至回到屋裏,李都勻和劉绮瑤坐着對望了許久,二人都在回想着過去兩個月以來所歷經的種種,仿若剛才漫長的夢中清醒過來。
爾後各自沐浴更衣,洗去風塵,靜靜地歇了一夜之後, 第二天劉绮瑤終有了身在臨安的真切感。
用過早膳之後,她将趙憶桐托她帶回來的信拿出來,道:“三郎,你現今有事要小桂做的麽?”
李都勻搖搖頭,等着她說下去。
“趙姐姐托我帶了書信,那這會兒便讓小桂送過去罷。”說着,她将手中的信筒交給春春,令她拿去給小桂,讓他即刻送到參知政事府。
春春接過裝信的木筒,轉身去了。
“三郎,我們該正式開始臨安的生活了罷?離開泉州那麽久,竟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漂在路途之中。”
“是該開始了,”李都勻點點頭,“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夠寫一本子了。”
“确是,許多始料不及之事。”
“都是你惹出來的。”
“三郎,藥不可亂吃,話亦不可亂說的!”劉绮瑤瞪了他一眼,“決定北上的那個人是你,而我——”
“你怎麽樣?”
“我只不過是夫唱婦随而已,”這話說出口,劉绮瑤有點難為情,“雖說我自己确實很想到臨安來,可若你不來,我豈有獨自來的可能?”
“巧舌如簧、強詞奪理、推诿能力了得!”
“多謝三郎誇贊!”
二人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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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趙二哥下南洋沒?”劉绮瑤忽想起他來,“現今正是新一輪的出海季節,想必我叔父他們應是在忙碌地備貨之中了,我爹爹此前曾說過,會将我的部分嫁金委托給叔父們經營,如此一來,若是他們營商順利,利潤是很客觀的。”
李都勻聽到她提起趙憶棕,不開心地回道:“好端端地,你提起他做甚麽?而且,我很好奇,你到底有幾多嫁金?”
“趙二哥說要去冒險的嘛,順帶想起他來的。至于我的嫁妝、嫁金有多少,連我亦不知,這些只是成親之前爹爹講與我的。那些自有賬房的人在打理,我是不甚清楚的,我唯一知道的只有西街上的那一排祖傳的鋪面以及那附近的一所宅院,還有一些不知在哪裏的田地。那些鋪面和田地都租出去了,亦是賬房在管理着租金所得。”
“我們亦不用管那些,今日午後我要開始作畫,早膳的時候你亦聽到了,大哥準備月中帶我去拜見趙千裏,我要在那之前趕出兩幅畫來。”
“是,這方是眼前要緊的之事。看阿舅的來信,他還只以為你已在畫院中學習了的,殊不知你連趙千裏都尚未見到。”
“你還笑?若不是你不辭而別,我如今定如父親所料的那般在學習了。”
“是啦,為了贖罪,午後我便在書房裏親自伺候罷,你要我做什麽,我一定不會說一個不字。”
“得啦、得啦,有心就夠了,你在旁邊只會令我分心罷了。”
……
午後,李都勻帶着小樟和小桂去了書房,他作畫的時候是不喜有人打擾的,只愛靜靜地進行,且先前他已有了其中一幅的立意,如今只待下筆。
劉绮瑤見李都勻不讓她近書房,便獨自看了一會兒書,後因想起趙憶桐曾說過,平安到家之後記得給她回個信兒,這樣彼此都安心,于是便令春春備了筆墨,寫起信來。
在信中,除了道平安,她亦将回程中的種種趣事都提了一遍,尤其将在鄂州又巧遇夏遇瑤及她大哥亦在襄陽軍營任職着重地說了一番,還說指不定日後夏遇瑤會尋機會到襄陽去……
她一邊寫信,一邊想起日前的種種,十分慨然。
寫好之後,春春将手中的郵筒遞來,她将寫滿字的兩張信紙卷起,小心翼翼地裝進去,然後封好,收信人便按照趙憶桐所囑咐,寫的是趙停泊的名字和地址,貼上去,令春春拿去,叫人送到遞鋪,這官家的信件,走遞鋪是很方便的。
真正地清閑下來,劉绮瑤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現今,需要操心的只有李都勻的學業了,她暗暗地決定,要在他成為畫師的道路上助他一臂之力。
她才下了如此決心,忽見趙溪恬遠遠地走來,後面跟着佳兒以及兩個小丫鬟。
劉绮瑤便迎了過去,夏夏見劉绮瑤出去,亦放下手中的針線,随在她身後。
及至走近,劉绮瑤道:“姐姐要到花園裏散步麽?”
“我過來找你的。”趙溪恬笑得溫柔極了,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模樣。
“既如此,姐姐請。”劉绮瑤聽她那麽說,便側轉身,讓出道來。
趙溪恬又笑着點點頭,爾後她二人一同進了屋。
“不知姐姐找我何事?”劉绮瑤知道趙溪恬是不怎麽愛出門,因而問道。
“此前每常趙郎在場,有一些話不便說,才過來的。三弟在麽?”
劉绮瑤會意,笑着回道:“三郎去書房作畫去了,姐姐放心罷。”
“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只不過這些話當着男人的面,有些難為情說不出口。”趙溪恬頓了頓,又說,“你還記得我們六月份去靈隐寺拜過送子觀音麽?”
劉绮瑤點點頭,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很靈的,果真有了!”趙溪恬面上全是喜悅。
“姐姐,确真麽?”劉绮瑤不由得提高音量。
“當然,已找大夫看過的,說已有近三個月了。”
“那算起來豈不是去靈隐寺之前就有了麽?啊!我就要當嬸娘了。”
“想來是那些日子前後,那段時間我每常做一些胎夢,最清晰的一次是仙鶴入懷,所以我才請妹妹與我一道去拜觀音。”
“果真心誠則靈。聽聞仙鶴入懷是十分吉祥的胎夢,姐姐你們一定會得償所願,迎來麟兒!”
“惟願如此罷。”趙溪恬的目光亦變得溫柔可親起來,她以前那種帶着距離感的神情淡了許多。“對了,妹妹你沒有動靜麽?你這一離開,三弟亦是追了去的,你二人在一起的時間可比我和趙郎在一起的時間多許多。”
“想來是我那一日沒有拜送子觀音的緣故罷,我一切如常,想來機緣未到。”劉绮瑤只淡淡地笑着,如今因确定李都勻心裏有了自己,孩兒之事她已經一點兒都不着急了,只十分耐心地等待着李都勻的下一步。
“确是,這亦是機緣之事,不過妹妹要努力呀!”
“這種事情,我還能怎麽努力?姐姐是過來人,不如給妹妹教上一課罷。”
今日趙溪恬心情很好,故而真的湊到劉绮瑤耳邊,将夫妻間的親密事情、以及容易懷孕的姿勢低聲說與她,劉绮瑤聽得滿臉通紅,然還要裝出知道的樣子,附和着點點頭,及至趙溪恬說完,她只道:“我回頭便按照姐姐說的試試。”
趙溪恬笑:“之前我還想着我們能夠一起的。”
停了一會兒,爾後她換了話題,問道:“桐妹妹到襄陽之後,怎麽樣呢?說起來我亦不知她和她夫君相處得如何。”
“姐姐放心吧,趙姐姐到了襄陽之後整個人明朗了許多,那趙姐夫待她是極好的。”
“那便好,她夫家想來是令她寒了心的。”
“許是吧。”
她二人挨着,又話了一會兒家常,爾後一起到花園之中散了散,趙溪恬說累了,她們便散了。劉绮瑤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怔了怔,想起自己的哥哥和嫂嫂,算起來她嫂嫂亦快到産期了,她記得她嫂嫂說過的,約是十月前後。
她只身站在花園中,癡癡地想着,若自己和三郎有了孩兒,會是如何、小孩又會更加像誰?早晨談起她的嫁妝,她父親給的那所宅院是想着她以後若是多子所預備的,她卻不好意思說與李都勻,最後只覺得那尚是遠得無影之事,至如今她們尚未禮成,孩兒的事實在跳躍了。
……
一連幾日,李都勻都忙于作畫,至如今他才作好了第一幅,第二幅尚在構思,只覺得腦裏空空的,想來是因不日不夜連續執筆的緣故。
給李都勻送茶的時候劉绮瑤見他神色疲憊,心疼了一番。到了重陽節那一日,午膳過後她便對他道:“三郎,不若今日歇一歇,我們去登山罷。”
“也好,我們便去登玉皇山罷!”李都勻很幹脆地應了。
“玉皇山,玉皇山!”劉绮瑤皺着眉,“好似什麽時候聽過,三郎這玉皇山遠麽?”
“不遠的,就在西湖附近。你竟忘了麽?那是我初遇孫道長的地方,在泉州再遇他的時候,我提到過的。”
“啊,是了,便是那時候聽你講過的,原來它竟在西湖附近。”
“我們準備一下,出去散散罷。”
于是他們令人稍稍準備了一下便出發。
時值金秋,日光燦爛耀眼溫暖,天空藍得近乎透明。
他們的馬車停在山腳,李都勻二人下了車,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小樟和春春他們,他們帶了酒,還有紙鳶,只是今日的風很小。
只見山路上盡是落葉,樹枝大多開始衣不蔽體,變得很落魄了。
他們拾級而上,那一日因日光燦爛,加之時逢重陽,登高賞秋的人不少。
向上爬了許久,好不容遇到一個無人的亭子,他們在那兒歇腳。
劉绮瑤命春春将酒拿出來,李都勻卻道:“待會兒要去玉龍道院的,等出了道觀,我們再找地方飲罷。”
“三郎,莫非你要去尋孫道長麽?”
李都勻不語,點點頭。
劉绮瑤依了。他們歇了一會兒便又繼續登山,爾後到了玉龍道院,他們向觀裏的道人打聽了許久,竟無一人聽說過有一個長須的孫道長。
“三郎,那孫道長亦說過的,他近年來雲游四海,想是離開這兒許久了,他們不知亦是正常的。”劉绮瑤安慰道,“不知你尋孫道長所謂何事?”
“我只想讓借他的離塵鏡再照一照,近來我每常心神不寧,因而想再蔔一蔔我們的前程福禍。”
“三郎,你以前不是說過人各有天命,是福不是禍,是禍難躲過,且行且看便好麽?怎如今卻變了。”
李都勻不答,他并非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劉绮瑤。
他猶不死心,說想要去見道觀的住持,然接待的道長說今日住持會友去了,并不在觀中。
因見他憂心忡忡,但又不肯多說的模樣,劉绮瑤漸漸變得沉默起來,本來她想與他出來散一散,結果卻仿佛适得其反。
小樟和春春他們見他二人不似往常那般笑鬧,因而亦只是默默地跟着,無人多話。
及至太陽偏西,他們一行才下山,帶去的酒原封不動,那紙鳶亦并未放走。
大家就像被這寂寥的秋意浸染了一般,都變的冷冷的。
爾後,他們到了山下,穿過西湖,去那刺桐城人家用了晚膳。
“三郎,想要在月中再畫一幅恢弘的畫卷顯然已經來不及,你畫劉绮奇罷,這是最快、最巧的了,反正大家亦不知劉绮奇這個人。”
一席話點醒了李都勻,他當下同意了,只覺得那雷峰夕照中有劉绮瑤的背影,再畫一個劉绮奇,恰若分。身。之術,頗有珠聯璧合之感,确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