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及至九月過半,李都勻已準備好自薦畫作,他讓家人先看了,便是對畫不屑一顧的李都泰看了亦不禁贊嘆,尤其是那一幅劉绮奇的畫像,他差點看呆。
“這男子,竟有點像弟妹!”李都泰低聲說道。
“這呆鵝,”趙溪恬在他身旁忍不住回道,“這就是弟妹,趙郎竟看不出來!”
李都泰聽了,一臉懵然,不由得轉身向一旁的劉绮瑤望去,細細地看了看她的身量、眉目,後再仔細地看了看那畫像,方信了。
爾後李都勻令小樟和小桂将畫卷起,裝入畫筒之中。
從書房回去之後,李都泰親下了拜帖,派人即刻送到趙伯駒(趙千裏)府上,擇了九月二十未時前去拜見。
因距離二十日還有兩三天,李都勻自回到臨安之後,昏天暗地忙了十幾天,好不容易才将畫作好,清閑下來,便對正在望着鳥兒的劉绮瑤道:“娘子,想出去玩麽?”
那時劉绮瑤正站在陽光下,聽到李都勻如此問她,便轉回身看向他,并未立即回答。
李都勻很少主動提出帶她出去玩,往常的外出,要麽是有事,要麽是順便,要麽是劉绮瑤央求他,像今日這樣主動提出的情況屈指可數。
“為何忽然想要帶我出去玩?”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劉绮瑤才問道。
“上次重陽登高,氣氛被我破壞了,今日就當作補償罷。”
“那你說看看,今日要帶我去哪裏玩?”
“去錢塘江邊放風筝,如何?”
“要不別去放風筝了,我們去買衣裳罷,到臨安之後我們還尚未添過新衣,且若不出意外再過一陣子你便要入畫院,亦是需要添置一些的,如何?”
“那便聽娘子的罷。”
他們料理一番,接着便出了門。因禦街那邊時常過于擁擠,加之亦不算很遠,因而他們便沒有叫馬車,一行前後相随走了過去。
Advertisement
然及至半路,他們忽遇到了重陽節那日特意去尋找的孫道長及其徒弟。
可那孫道長卻對李都勻的呼喊置若罔聞,他見到李都勻看向他們之後,只與他徒兒轉身背對着他們速速向前行去。
于是李都勻牽着劉绮瑤,在他二人後面追着。
後面又有小樟和春春他們亦緊緊相随。
追了一會兒,劉绮瑤拉住李都勻,停下腳步氣喘籲籲道:“三郎、三郎,只怕是孫道長不欲見我們,距離這麽近,他豈會聽不到?”
“不行,娘子你在這裏等我,我去追他。”說完李都勻獨自先追了過去。
劉绮瑤望着他的背影,因不放心,亦跟了過去。
他們分別隔着一段距離,如此追了約一刻鐘,及至錢塘江邊,那兒行人稀少,孫道長他們先停了下來,爾後李都勻才追上了他們。
“孫道長,孫道長!”李都勻顧不上調息,“你難道沒聽到我喊你麽?”
“李居士,一別将近半年,別來無恙?”雖然适才孫道長亦疾步如飛,然此時他卻臉不紅氣不喘,神态自若,“街上不便說話,我特意将你們引到這兒。”
“這便奇了,你何以非要用這樣的方式?”
“如何,此前我在泉州為你二人所蔔的卦,可有應驗?”孫道長不答反問。
“是應驗了一些的!前幾日我們到玉龍道院尋你,為何觀中所有人都不曾聽聞你的名號?”
“李居士,相見需要緣分。”孫道長一笑,“我此前閉關清修多年,爾後出關之時亦未聲張,且我離開玉龍道院已多年,他們自然不知道我。”
“既今日有緣再見,我想請道長再為我和我娘子卦上一卦。”
李都勻說完這句,劉绮瑤他們也到了。
“孫道長,你為何見到我們就跑?”劉绮瑤說話有時候便是這麽直接。
“貧道想引你們到這地方,只不過先行一步罷了。”孫道長笑道。
“許久未見,孫道長一如從前精神好得很!”劉绮瑤亦笑了。
“李居士,那離塵鏡只能照一次,天機從不能過多洩露出去,否則适得其反!若你要向我詢問泉州那一卦的破解之法,我的回答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若你二人即刻南下泉州,便可确保無虞!”
孫道長是能未蔔先知的,重陽那日他在回臨安的路上感應到李都勻他們上玉龍道院尋他,故而今日特意前來他們必經之路相見。
李都勻此前是不擔心亦不相信這些的,只是如今劉绮瑤成了他的軟肋,生怕此前的預言日後若應驗會累及她,因此想要讓道長再蔔得更确真一些、更詳細以便萬無一失,不料那離塵鏡竟不可多照,遂覺得很掃興。
“孫道長,如今我們已身在臨安,怎可無功而返?”劉绮瑤道。
“世間的功名利祿實乃過眼雲煙,便是因為人們執迷不悟、沉溺聲色所以才種下禍根,如今你們劫數已成,今時我亦無能為力,若他日你們有了過不去的坎,再到玉龍道院尋我罷,我今日便是為此而來的。”孫道長望着江面,沉靜說道。
“李某謝過孫道長。”李都勻道。
“貧道之力綿薄,你與你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日後且自求多福罷!我們往後若不再見,便是你們的造化了。”孫道長說完,攜着他的徒兒沿着江邊悠然離去。
李都勻和劉绮瑤目送着他師徒二人走遠,才收回目光。
“三郎,你沒事罷?”劉绮瑤擔心地問道。
“沒事。”他口中這麽說,然近來卻每常莫名地心悸,時不時會沒來由地對劉绮瑤充滿擔心,他沒說真話,是不想令她亦一樣擔心。
“孫道長也說了,吉人自有天相,我們且靜觀其變罷,無需庸人自擾。”
“娘子,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去衣店罷。”
說着他們一行折返,朝禦街的方向去了。
及至二十日那天午時,李都泰特意告了假,準備帶李都勻去拜見趙伯駒。
這一日清晨,劉绮瑤親自為李都勻将日前所準備的畫裝好,又将從泉州帶來的推薦信從箱子裏拿出來,放在包袱裏,後又為他換上了前兩日買回的新衣。
劉绮瑤和李都勻都是膚色潔白之人,白衣裳很适合他們。
他們用過午餐,恰好午時過半,他兄弟二人各帶了一個厮兒,準備出發。
劉绮瑤與趙溪恬将他們送到門外,望着李都勻他們躍上馬背,趙溪恬道:“我堂伯父很愛茶的,你們只将那一份北苑小團茶作為禮物送給他,就什麽事情都成了。”
李都泰回道:“趙千裏亦是爹爹的好友,想來此行應是順利的。”
說完他兄弟二人及兩個厮兒一同去了。
那邊趙伯駒此前收到拜帖,他本是個不喜訪客的,只因知道李都泰是好友之子兼堂侄女的夫君,故才候在家中待他們來訪。
剛過了午時,便有厮兒來報,說往門外有個叫李都泰的人求見。
“把他帶到茶室罷。”趙伯駒道,因想着大家每常無事不登三寶殿,因而無甚興致。
厮兒去了許久,他方才慢慢地起身朝茶室走去。
及至到了那邊,李都泰兄弟已在室內等候。
見到趙伯駒來了,才坐下不久的兄弟二人又立馬起身,李都泰躬身拜道:“晚輩李都泰拜見趙伯伯。”李都勻亦跟着躬身一拜。
“有禮了,都坐罷。”趙伯駒望着他二人,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的好友,“不知你父親近來身體如何?今年三月時我們還見了的,怎料他匆匆又回泉州去了,是了,怕是人老了想家。”
兄弟二人待趙伯駒坐下之後,方才坐下。李都泰回道:“家父如今還算硬朗,他一切都好的。”
“你旁邊這位是?”趙伯駒問道。
“他是舍弟,名喚李都勻。”李都泰答道,“趙伯伯,實不相瞞,今日我便是為他而來。趙伯伯是畫中泰鬥,因舍弟致力于字畫,故而家父令我帶他來拜見趙伯伯,哪怕能得到趙伯伯指點一二,亦是我們的造化了。”
說着,李都泰将他父親寫給趙伯駒的信拿出來,繼續道:“這兒有一封家父給趙伯伯的書信。”
趙伯駒見了,心想果不出所料的,他只向一旁的厮兒望了一眼,那厮兒會意,走過來接下李都泰手中的心,拿過去呈給了趙伯駒。
他即刻拆開信件,看了起來。閱畢,他道:“李三郎!”
“晚輩在。”李都勻聞言,站起來又向趙伯駒躬身一拜。
“你是想跟我學畫,還是想要入畫院?”
“若能拜趙伯伯為師,實乃晚輩之幸,還望趙伯伯不吝教誨。”
趙伯駒看李都勻年紀輕輕,料想着應是沒什麽功底的,便道:“只不知你學過畫不曾?若是初學者,還是到畫院中先學個幾年為好。”
“回趙伯伯,晚輩早年曾師從馬越藍,爾後又臨摹過蘇東坡的字畫,這些年下來,算是已打下了基本功。”
“原是學過的,馬家幾代以來都是畫院畫師,想必你應是學有所成的了。”
“晚輩不敢當。”李都勻想了想,又道,“今日晚輩帶了兩幅拙作,不知能否請趙伯伯過目、指點?”
“哦——”趙伯駒聽聞他帶了畫,因想看看他有幾多水平,目光不由得變亮了幾許,“快拿來看看。”
李都勻依言,将所帶的畫拿出來。
“我們到書房去罷,這兒沒有長桌,不便看畫。”說着,趙伯駒起身,将他兄弟二人帶到了書房中。
爾後李都勻将他日前所作的《賞夕》與《劉绮奇》從畫筒中拿出,鋪開。
趙伯駒凝神看了第一長幅,只見《賞夕》畫的的是雷峰夕照,其中有美人寂寞的背影,畫面整體清雅秀美,夕陽、山水及人物共交融;色彩碰撞精巧、協調,其漸變層次分明、立體,飽和度錯落有致;筆法亦十分工整,整張畫卷上有一種蒼茫之氣,竟難以看出是出自一個年紀輕輕的人。
再看那一幅《劉绮奇》,趙伯駒只見人物靈動,眉眼若有水波,顯得十分傳神,那男子一襲白衣,面容俏美,雖在畫中,卻仿佛臨水而照一般真實,給人一種真人入畫卷之上的感覺。
趙伯駒久久未能從畫上收回目光,只覺得适才是自己以貌取人,低估了這年輕人的實力,因見識到李都勻是個有才華的,他只心中暗喜,後擡起頭,問道:“這畫中的少年郎,是這世間的人物麽?”
“晚輩不敢隐瞞,畫中的人物乃是家妻的男裝容貌。”李都勻答道。
“哦?!”趙伯駒一邊點頭,一遍啧啧稱奇,“真是個奇女子!”
“趙伯伯過獎。”
趙伯駒雖嘴上沒直接說,然心裏對李都勻已是越看越喜,覺得他乃是可塑之才,且他本人亦很喜歡山水畫,當下便說:“若你願意,我便收你做徒兒,只是我看你這兩幅作品,在構圖上稍稍薄弱,若能彌補上這一塊是再好不過。你且先到畫院中再系統學上一年的丹青理論,與此同時我再将我所學傾囊教授與你,假以時日必有所成!”
“多謝趙伯伯!”李都勻聽了喜不自禁。
一旁的李都泰見事情成了,亦喜上眉梢。
爾後,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最後約定十月一日行拜師禮,說到那一日再一并帶李都勻進那畫院。
事成之後,李都泰兄弟拜別了趙伯駒。
趙伯駒只目送着他兄弟二人離去,因出乎預料地遇到李都勻這樣難得之才,他心中亦自是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