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回到家中,因了了一樁心事,李都泰很高興,雖李都勻沒有按他的願望步入仕途,然這一行意外地得到了趙伯駒的賞識,加上他妻子又再度有孕,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一晚,他們舉家慶祝了一番,向來話不投機的兄弟二人不知不覺亦說了很多,及至最後,二人都醉态朦胧了。
日間,雖趙溪恬已說過此行應無甚意外,然因此行事關李都勻的前程,劉绮瑤還是暗暗地擔心着,起先她心不在焉地聽着趙溪恬和保佳兒聊天,因做那嬰孩的衣物她亦幫不上忙,便起身告辭。
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午後,藍天空無一物,又虛幻又失真。
春春見劉绮瑤的步子慢得過分,且看她面色沉重,因而問道:“姑娘,你說大娘子那邊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怎會知道?任憑是男是女亦無甚麽關系,有什麽比孩兒建康更重的!”劉绮瑤只随口回答。
“雖說如此,然大家還是希望第一個能生個男孩罷。只有在衣食無憂的大家中,才不會那麽看重生男生女。”春春在劉绮瑤後面說。
“确是如此,我每每也常想,若我是一個男兒該多好。”夏夏亦附和着春春。
她們三人穿過長廊,向花園的方向慢慢走去。
管理庭院的婆子見她們,避讓到道旁。
那時樹上有幾只鳥兒在啼叫,聲音清脆婉轉。
“依你二人的意思,竟是男孩好過女孩的?”劉绮瑤轉回身,春春不防,撞到了劉绮瑤的懷中。
“姑娘、姑娘,對不起!”
劉绮瑤扶住她,道:“不要緊的。我的本意是人乃無法決定自己孩子的性別,不論生了男孩還是女孩,盡力好生養育、教導與呵護,而不因性別差異而差別待之方是父母之道。”
“在我們這樣需要人幹活的家庭,哪一家不盼着先生一兩個男孩出來,書上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本意并非說沒有後代是最大的不孝,然卻被曲解,教導得人人都想要生出個男孩來,仿佛女孩算不上後代,豈不知生出孩兒的明明是我們女人,有無後人的重任明明是女人在承擔,若只有男孩豈不更加無後!”夏夏又接道,面色有些憤然。
劉绮瑤見她二人竟認真起來,自己亦少不得認真起來,道:“平日裏不怎麽說話的夏夏,今日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亞聖(孟子)之意想必是後代沒有盡後代的責任、沒有後代的德行乃是最大的不孝。這生孩兒的确是我們女人,然我們是男婚女嫁的體系,古來如此,且若無男人,女人自然亦不能獨自生出孩兒,因而才男女婚配,後代共有,至于你所說的人人想要男孩,那是因為男人在維護家族利益上普遍比女人更有力、更可靠,人總是趨利的,這世間的此等局面,乃經過世世代代篩選的結果,絕非朝夕,光憑我們亦無力改變,便只能适應罷。”
“夏夏知錯。”夏夏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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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何錯之有?我們女子的機遇、待遇确是不若男子,剛才你應是抱怨世道不公,然公平究竟是奢侈的。”劉绮瑤進了旁邊的一個亭子,她剛欲坐下,春春攔住她,道:“姑娘,我先墊個帕子。”
劉绮瑤坐下之後,道:“你們也坐吧。”
然春春和夏夏只站着。
“想來我娘家的嫂嫂應快要臨盆,亦不知會生男孩還是女孩。”劉绮瑤只望着池塘之中的殘荷,并不将适才的話題放在心上,心中依舊牽挂着未歸的李都勻。
“姑娘,你還是操心一下自己罷!”春春道。
“是啊,我們都只盼着姑娘和三郎君的孩兒。”夏夏亦道。
“你們兩個,繞來繞去就是想說這個麽?”劉绮瑤料想不到她們的話頭居然會轉到自己身上來,“對了,春春,我見小桂好幾次都拿眼睛悄悄望你呢,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姑娘,哪裏有?”春春一瞬間羞得滿面通紅。
“連我亦發現了。”夏夏偶爾會活潑一下。
春春急得拍了夏夏一把,道:“你可再別添亂!”
她們主仆三人在亭中笑鬧了一會兒,方起身回屋。
彼時,劉绮瑤心頭的擔憂輕了幾許。
劉绮瑤不愛拿針線,因而讓夏夏幫忙做一個嬰孩包帶,準備送給趙溪恬。
夏夏應了是,她是劉绮瑤身邊針線做得最好的。
爾後劉绮瑤只在屋裏對着書發呆,一會兒又起身去逗鳥兒,只覺得今日的時間仿佛無比漫長。
及至過了酉時,李都勻才回來,聽到他說此行一切順利,且已擇定十月初一拜師,她才放下心來。
那一晚,及至夜深人靜,李都勻和劉绮瑤二人仍無睡意,他二人只歪在床上,屋裏燭光閃閃,及至停住話頭,卧室中忽靜得能夠聽到呼吸聲。
“三郎,以後你入了畫院,我做什麽好呢?”劉绮瑤想着,這個家既然不需要她操持,她亦不愛拿針刺繡,想到以後李都勻忙學習去了,她少不得想找些事情來做。
“你什麽都無需做,只等我回家便好!”李都勻答道。
“那不行,我要找個什麽事情來做才好打發時日。”
“那你慢慢想罷,我要睡覺了。”李都勻說完,果閉上了眼睛。
平日裏都是劉绮瑤睡着之後,李都勻才能入睡的,今夜卻恰恰反了過來,及至李都勻的呼吸變得均勻,劉绮瑤依舊毫無睡意,她仍在思量着,既暫時無生育的希望,自己要做點什麽事情才好。
十來日時間轉瞬而過,其間亦未發生任何緊要之事,大家只不過看書的看書,寫字的寫字,畫畫的畫畫……天氣漸變漸冷,女人們開始準備過冬的衣服。
及至臨近拜師之日,劉绮瑤已經替李都勻準備好了拜師所用的六禮束脩,日前李都勻買得一幅李公麟的傳世之作,劉绮瑤亦一并交給他帶去。
那日依舊是李都泰帶着李都勻一同前往,拜師禮定于辰時過半舉行,因而他兄弟二人早早便出發了。
趙伯駒因日前見了李都勻的畫作,對他很是器重,因而一早便家中等候。
及至李都泰兄弟到了,趙伯駒的管家接下他們所帶的拜師束脩,爾後便在正堂之中舉行了拜師禮。
因趙伯駒是個淡薄之人,故而拜師禮亦很随性,過程很簡單,及至禮成,他乃對李都勻道:“筆墨、線條、審美和構圖乃畫之根本,前三者你已具備,往後一年你只在那構圖上多下功夫,假以時日必可成器!”
“謹遵趙伯伯教誨!”李都勻垂首回答。
“對了,今日我要給你介紹一人。”趙伯駒說着,望向立于一旁的一位年輕男子,“四郎,你過來。”
那被喚作四郎的男子回道:“叔叔有何吩咐?”
“過來與李都勻認識認識,”趙伯駒道,“都勻,這是我侄兒趙忱,他亦是個愛畫畫的,今日便讓他帶你到畫院罷。”
“是,叔叔。”趙忱先一步回道,爾後側身向李都勻看來,只見他滿臉笑容,神情觀之可親。
“有勞趙兄!”李都勻對他說道。
“李兄弟不必客氣,說起來我亦算是叔叔的丹青弟子。日前我聽叔叔對你贊賞有加,又聽今日舉行拜師禮,故特意趕來相見,久仰久仰!”
“不敢當、不敢當!”
二人客氣一會兒,因再無其他事情,趙伯駒便道:“擇日不如今日,忱兒,你且帶都勻去罷。”說着乃站起身。
一旁的李都泰見趙伯駒神色疲憊,只覺不便再作打擾,因而起身告辭。
一時他們三人便一同朝外走去,出了趙府,李都泰又道:“趙兄,舍弟便有勞你親走一趟!”
“這位是?”趙忱疑惑地看向李都勻。
“他是我大哥,李都泰。我嫂嫂趙溪恬是趙伯伯的堂侄女,想必趙兄應該認識她,我大哥便是她的夫君。”李都勻解釋道。
趙忱一笑,他心裏自然是清楚的,此時不過是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關于劉绮瑤的一切他早已經打探得一清二楚。他回道:“原來是溪恬妹妹的夫君,失敬、失敬!”
“趙兄,告辭!”李都泰說着,躍上馬背,先行一步。
“你們果然是親戚!”李都勻道。
趙忱笑:“如今連你我亦成了親戚。這京城中,但凡是姓趙之人,或多或少是沾親帶故的,我祖父和溪恬妹妹的祖父是親兄弟,算是比較親的。”他眼睛看着李都勻,心裏卻想着劉绮瑤。
“那何以李兄不認識我大哥?”
“我和溪恬妹妹交集有限,自是不認識。”
“趙兄,事不宜遲我們先去畫院罷。”
“李兄弟,請!”
說着,他二人便朝畫院的方向去了,身後跟着各自的厮兒。
這趙忱之所以會出現在今日的拜師禮上,是他的一番別有用心。
金秋正是萬菊綻放的時節,因趙伯駒是個愛花且亦是喜歡畫花的,日前趙忱給趙伯駒送來兩盆禮花菊,那一日趙伯駒留他用膳,席間便提到起了李都勻。
趙忱聽說李都勻要拜他叔父為師,那時他才得知李都勻他們已西行歸來,連月來他每每想起劉绮瑤嫣然而笑的模樣,卻憾難再見,他只心中暗想此乃天助我也,覺得時機又來了。
因聽他叔父說要安排李都勻先到畫院學習一陣子,他便自告奮勇,說願代叔父帶領李都勻上畫院。
趙伯駒上了年紀,且趙忱亦确是在畫院有職位的,因而不假思索便答應了他。
為此才有了今時的這種局面。
趙忱二十有六,比李都勻稍矮一些,長相頗為英俊,氣質華貴,是一個性格極其溫和之人,待人亦是十分友好的,只有一點,他長至如今卻從未遇到令他心動的女子,連他自己亦幾乎以為自己是個木心人,故而拒絕了所有的親事。
直至五月末在參知政事府上見到劉绮瑤,他終于體會到了何為怦然心動,仿佛直到那一日他才明白為何新婚要被稱為人生的大喜日子。
爾後他和劉绮瑤又在六和塔中巧遇,他那顆沉寂的心照例砰砰跳動。
盡管得知劉绮瑤已為人婦,他只想着,即便如此亦無法阻止自己的心因她而跳動,他根本停不下來打聽劉绮瑤的相關事情。
因而,今日他接近李都勻不過是他為了見到劉绮瑤的其中小小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