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因有趙忱引領,李都勻入畫院之事可謂全無波折。當日,他們辦妥一應入學之事,李都勻正式成為畫院的畫學生。

為感謝趙忱相助,李都勻乃邀他去太和樓喝酒。

除了暗藏對劉绮瑤的私情,趙忱并無其他甚麽邪心,且那時,他見李都誠心相邀,便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李都勻起先只将他當作前輩,後在畫院中見他頗有見識,且與他談天亦頗為投機,加上他二人在太和樓中談笑風生,趙忱又說他很喜歡蘇東坡的字畫,家中藏有他的真跡,只此一事,李都勻便開始對他敞開心扉,說自己亦是蘇轼的擁趸者。

他二人聊至夜深,李都勻對趙忱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而趙忱對李都勻卻不是那樣,他接近他,不過是為了能見劉绮瑤,今時今日他亦不知自己往後為此會做到哪一步,他看着李都勻,心中只想着惟願往後能管住自己的心。

分別之時,李都勻乃再三感激道:“多謝趙兄相助!”

“李兄弟不必客氣,你既跟從我叔父學畫,便是我趙某的兄弟,且你我趣味相投,可謂緣分不淺,言謝實在見外。”趙忱回道。

二人客氣一番,約好他日畫院中再見,方各自回家。

及至李都勻回到家中,已将近三更,只見劉绮瑤還在燈下獨自等着。

劉绮瑤見李都勻面帶着喜色,神情愉悅,且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她只嫌棄地說道:“你離我遠點吧,好濃的酒氣。”亦不急着問他今日拜師之事,以及為何三更半夜才歸家。

李都勻并不理會她,只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三郎,你是不是喝醉了?”劉绮瑤此時才注意到他似乎步态不穩,只見他身子左右搖晃了下,因而忙扶他坐下。

就在她準備去拿塊臉巾濕水為他擦臉時,李都勻用力地拉了一把,她沒留神,只整個人跌坐到他懷裏。

“三郎、三郎!”劉绮瑤想要推開他,掙紮着,“快放開我!”

李都勻置若罔聞,劉绮瑤越掙紮,他的雙手越是緊緊地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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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除了我的懷裏,現在我哪裏都不許你去!”

李都勻醉态朦胧,聲音甕聲甕氣。劉绮瑤一時之間亦搞不懂他是真醉還是裝醉。

“這大半夜的,我還能去哪裏?你快松手罷,這樣胡鬧像話麽?”劉绮瑤嘴上這麽說,卻沒再動。

“我不知道,只是你不要離開我。”

“你別鬧了,也不看看現今是幾時!”

“娘子,你知道麽?”

“知道甚麽?”

“你是一個,一個——”

“我是一個、一個甚麽?”

“娘子是一個十分令人喜愛的人!”

“三郎,你到底要說甚麽?”

“娘子,我很喜歡你!”

“你喝醉了,醉話是不作數的。”

“我沒醉,從很久以前,還在泉州的時候,我就已知道。”

“那明天——”劉绮瑤幹脆靠到李都勻的肩頭,“明天你酒醒以後,再對我說一次你方才說過的話,如何?”

“不,我已說過了,我只說這一次。”

“看吧,果真是醉話。”劉绮瑤坐直身子,站了起來,“你等等,我去拿濕巾幫你擦臉。”

只見李都勻垂着頭,劉绮瑤亦不确定剛剛他那一番迷迷糊糊的話有幾分清醒,不過她早已經确知他的心意,因而亦未再繼續計較那些話,她一邊倒水,一邊覺到心中甜甜的。

弄濕臉巾,擰幹,複回到李都勻身邊,她輕輕地幫他擦了臉,又擦了手,爾後将濕巾挂到木架上,接着她亦洗了臉,摘下發釵,放下頭發,她能感到,李都勻一直在她背後看着她。

二人躺下之後,靜默了一會兒,李都勻忽然道:“娘子,我在等你的話!”

“欸?”劉绮瑤完全摸不着頭腦,“我有甚麽話沒說麽?”

“當然有!”

“那是什麽?我竟不知的。”

“适才我對你說心底的話,你沒有回應我。”

“三郎,我該如何回應你?”

“既然你裝傻,那就跟着我念罷。”

“好罷,你快先念。”

“三郎,我亦很喜歡你!”

“三郎,我亦——哈哈哈……”劉绮瑤說了一半便忍不住了,只一陣爆笑,“三郎,你根本沒有喝醉!”

“前後都是你自己說我喝醉的,我幾時說過我醉了?”李都勻沒好氣地回道,因氣氛被劉绮瑤破壞了,他便側了身,面朝床外。

劉绮瑤半躺着,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道:“你今晚是怎麽了?像個癡漢一般,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三郎你快說。”

“你要是不照我的話說就乖乖睡覺罷,其他的話此時我都不想聽。”李都勻依舊背對着劉绮瑤。

她見他惱羞成怒,原本想照着做的,然話到口中卻難以說出,劉绮瑤在李都勻的背後反複試了幾次,均沒能夠出聲,于是便放棄了。

明明一開始是甜蜜的,結果始料未及竟變成這般,劉绮瑤忽然覺到喪氣,悶悶不樂地躺了下去。

身後忽失了動靜,李都勻側起半身回頭一看,只見劉绮瑤已背對着他躺下,心中很不高興,他複躺了下去,只身子往後退了推,用屁股拱了一下他背後的劉绮瑤。

劉绮瑤心中亦是不爽快的,因而亦如法炮制。

及至六七個回合,二人之間早已經沒有之前的甜蜜氣息,李都勻實在氣不過,只一個翻身,将劉绮瑤死死地抱住了,劉绮瑤亦是不肯認輸的,二人扭來扭去,誰也不肯讓誰,鬧了一番,将過剩的精力用盡,方覺得好沒意思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醒來,起先兩個人都只裝作對昨晚之事失憶,若無其事地如同往常一般用早膳,直到李都勻說要去畫院,臨出發前,劉绮瑤才說道:“今日亦要到三更才回來麽?”

“你亦不用等我,反正你心裏是不在乎的。”說完躍上馬背,帶着小桂去了。

氣得劉绮瑤腹诽,只覺得自己輸了一般。

李都勻入畫院之時,恰逢畫院正在舉辦天下朝臨安的主題畫活動,畫院的學子們或分組合作,或單獨繪畫。雖李都勻是才入學的畫學生,然因他是趙伯駒的弟子,又有作為此次活動主持者之一的趙忱領進,他方有了參加的機會。

主題畫征集分為畫院畫師和民間畫師兩組,畫卷将于十月下旬提交畫院遴選,優秀畫作将于十一月初于在宮中展出。

參加活動的畫師先在畫院中登記報名,并匹配一個號碼,遴選之時只以號碼為據,以防徇私舞弊。李都勻所抽到的號碼為一一七五,那時其他人早已報名完畢,因而他只能單獨作畫。

他入了畫院之後,尚未開始學習便投入到這一次的活動之中。

一開始,李都勻本想着畫院中優秀畫師比比皆是,即便自己有參與資格亦不過是充數而已,故而不怎麽上心。

劉绮瑤見他心态消極,便道:“三郎,你如此甚不可取!在那畫院之中你是新人,然你學畫并非始于今日,且遴選之時是憑號碼,大家自然不知號碼所對應的是何人,必然能者居之,你何不全力一試?”

李都勻轉念一想,覺得劉绮瑤所言确實有理,因而才端正了心态,開始用心構思、立意,思索了幾日之後,他決定畫天街夜色,因又想起他和劉绮瑤乃是年初時上元節之夜的巧遇,遂決定以天街上元節為背景,以巧遇為主題。

為了寫實寫意更好地結合,起筆作畫的前幾天,他只成日往天街去,細細查看天街的景、物、人,又回想了多年前在臨安生活時上元節之夜天街的盛景,這準備的工作差不多耗去七八日,及至他開始動筆之時時間已顯得有些緊迫。

劉绮瑤只見李都勻每日廢寝忘食,他那認真作畫,心無旁骛的模樣常常令她失神,盡管李都勻一再警告她,他作畫時讓她別靠近書房,然而她仍會時不時地去給他送茶、送水果,或者站在書房外遠遠地看着他。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十月下旬,那時已經到了交畫的日子,李都勻的天街夜色亦已接近尾聲,爾後又經過潤色、細節打磨,整幅畫才算完成。

他一畫好之後,便将劉绮瑤叫到書房。

劉绮瑤只見李都勻所畫的是一對男女,他二人仿佛是初遇,只怔怔相望,似乎将有進一步的故事發生。

那虛化的背景因處處張燈,且遠處的夜空高處懸挂着圓月,矮空中又又有煙火盛開,因而她料定應是上元節的夜晚。

畫卷自然生動,街頭繁華異常卻俨然有序,屋舍、鋪面繁多卻錯落有致,人物衆多卻主次分明。雖李都勻轉換了場景,又稍稍修改了畫中男女的神貌,然而,她仍舊想起了他們之間的相遇,因而從畫中擡起頭看向李都勻,只見他在笑,一如上元節時他在晉江河邊的笑顏。

“三郎,這畫想必是能流傳下去的罷!”劉绮瑤只淡淡地說。

“作品已成,它自有命運,我再不管它。”李都勻灑脫地回答。

随後,這一幅一一七五號畫作不論是在畫院遴選之中、還是在皇宮的展覽上,它都不是以技巧見長,而是以立意和潛藏于男女主角眼中的情愫打動人心。

觀畫者自然知道他們相遇的地方是臨安城中最繁華的天街,且上元節又是風情萬種的節日,畫卷之中那些閃閃的夜燈,仿佛照見了畫中男女的心事,每令觀見者心頭不禁一陣溫柔。

這幅畫是唯一一幅以人物故事彰顯臨安盛世被選送皇宮展覽的畫作,相比起其餘寫實直描、精于筆法和色彩出衆的作品反而顯得獨樹一幟。

淳熙皇帝帶領群臣觀賞之時,見到這幅畫,他只問身旁的趙伯駒,道:“千裏兄可知這《天街夜游》出自誰人之手?”

趙伯駒回道:“回頭讓忱兒到畫院對號入座即可知的。”看那不甚成熟的筆法,他已隐約覺得好似是李都勻的作品,只因不确定才沒說。

這時淳熙皇帝又望向趙忱:“忱兒,你去看看這人是誰?甚是個有想法的,所作之畫令人觀之動容,心裏欣喜,好好賞他。”

“皇叔,侄兒遵命。”趙忱答道。

及至觀展結束,趙伯駒和趙忱到畫院翻案一對,果真是李都勻的畫作。

一時間,淳熙皇帝贊揚了《天街夜色》以及要賞畫作者之事便在百官之間和畫院傳遍,大家只以為是出自名師之手。

那邊李都勻此時正同劉绮瑤在集市上一家商鋪裏為李唐的一幅真跡競價,一個名喚陸千萬的男子的出價總是壓他們一籌,氣得劉绮瑤想打他。

“娘子算了,兩百兩黃金亦未免太貴!”李都勻拉住劉绮瑤,制止了她繼續加價。

“三郎,可是——”

“別再可是,聽我的。”

爾後那幅畫便被那陸千萬拍下買走。

拍賣結束之後,陸千萬走到劉绮瑤和李都勻面前,問道:“不知二位,是哪一個想要這畫?”

李都勻回道:“兄臺是何意思?”

“若是你想買,那自然是沒有可能的,若是這位娘子想買要,我可割愛等價轉賣!”那陸千萬笑道。

“如今我們對這畫已毫無興趣,你喜歡便自留着罷!”劉绮瑤道,這種語氣輕浮的人她是最讨厭的,說完拉着李都勻轉身離開了拍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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