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李都勻和劉绮瑤回到家中, 第二日他照例上畫院去,不料才到畫院,衆人見他無不先道賀的,弄得他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頭腦。
及至見到趙忱才知他的《天街夜色》在宮中被皇上點名稱贊,才說着,已有太監帶着獎賞來了。
這一次的畫展活動李都勻雖不是頭籌,卻絕對是最出彩的一個,因而他除了得到與大家等同的獎勵之外,皇上還額外賞了他一輛香車一匹寶馬,惹得衆人驚羨不已,很快便傳得人盡皆知。
李都勻此前作畫雖很用心,卻并未對結果抱有太大期許,如今真是喜出望外。
“李兄弟,不知你那畫中的男女可是有原型的麽?”趙忱只覺得那畫中的姑娘依稀有劉绮瑤的身影,因而問道。
“實不相瞞,那畫中的男女是以我與我娘子成親前的偶遇做的藍本。”李都勻據實以答,他對趙忱全不設防,只将他當作前輩看待。
“如此看來,你與你娘子是在上元節相遇的?”
“正如趙兄所言。”
“我聽聞叔父講過,李兄弟祖籍在泉州,可畫中你二人卻是在天街上相遇,你們一直生活在臨安麽?”趙忱此時不過是明知故問,這一切他早已查派人查得一清二楚。
“并非如此,我早年在臨安待過幾年,我娘子今年五月才初到臨安,那畫是移花接木之法。”李都勻回答。
趙忱正想着要怎樣方能不露痕跡地創造再見到劉绮瑤的機會,忽有一個書童過來将他請去了。
李都勻望着趙忱離去的背影,爾後回過頭,讓小桂将今日所得的獎賞先帶回去,自己去了學堂。
路過上次交畫的地方,李都勻只見有兩個人各抱着滿懷的畫筒往外走,料想着那些是未被選送皇宮的作品,他便随口問了一句:“請問這些畫要搬到何處,做何處理?”
“畫史令小的抱去燒掉。”其中一個書童答道。
李都勻聽了直在心中惋惜,那些畫雖未被選中,然每一幅必定都是畫師精心而作的,因而說道:“既如此,勞你們将這些畫帶到我的屋子,留給我罷!”
因畫學生的屋子是更近的,那兩個人便爽快地答應了。
Advertisement
李都勻幫他們一起,将那屋子裏百來幅棄畫全部搬到了畫院配給他的房間,然後才上課去了。
及至課畢,他回到他的房間,細細地看了那些畫,只覺得其中亦不乏好作品,因畫上只錄着編號,并不知出自誰人之手,故而為那些作品的命運嘆息了一番。
那一晚,他與劉绮瑤說起此事,劉绮瑤忽然大聲道:“三郎,我知道我要做甚麽了!”
“你在說甚麽?”李都勻一愣。
“你日常去學習,總不在家中,我日前不是說過想要找件事情做的麽?”
“你想到了甚麽事,快說來聽聽!”
“三郎,這焚香、點茶、挂畫和插花乃人們生活日常之樂,今日你既說你得了許多棄之可惜的好畫,我便想開一間代你們畫師售賣畫作的鋪子,或買斷、或代賣抽成,只賣那些尚未成名畫師的作品,你覺得如何?如此亦不枉大家費了一番心血,那些作品亦可免于被付之一炬的命運。”
“想法是好的,只是你一個女子,怎好去做這抛頭露面之事?不光我覺得不妥當,只怕大哥大嫂是不會同意的。”李都勻并不太贊同,“與人之事,不合則每易生出事端來,且在生意場中,人多狡狯、難纏,我們亦不用去做這辛苦買賣,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罷。”
“三郎,我之所以想要開畫鋪,并非為了買賣,而是為了你。”
“我幾時要你為了我去開畫鋪?我看你還是不要為了我比較好!”
“那我問你,在畫院之中的畫師有多少人?”
“上上下下應該有好幾百罷。問這又是為何?”
“除了畫院的這幾百個畫師,世間想必亦至少還有好幾百個喜歡、用心作畫之人,然在這些人之中,能夠像你這樣作品甫一畫出便得到當今聖上贊賞的又有幾人?”劉绮瑤亦不等李都勻回答,接着繼續說,“千裏馬遇伯樂的幸運兒從來總是是鳳毛麟角的,畫師若要仰賴官家生活亦是十分有限,因而我想着,不若藉此好時機,我親自經營你的作品,這樣除了在官家之中的名聲,你還能夠在民間積攢擁趸者。
“昨日你亦見了,為了拍一幅我們喜歡的畫與人争了那麽久亦未能如願,這好畫是稀罕物,是有價無市的。因而那些籍籍無名的畫師要有一個展示作品的地方才好,我想并不只名人名作有人想買,新人新作必亦是有需求的。
“且你的作品若是有了更多的展示,指不定會令你有更廣闊的前景。三郎你致力于作畫總不該只是喜悅自己罷,難道竟沒有一個清晰的目标麽?”
“我沒想那麽多。”李都勻是個純粹的人,此前他決定致力于字畫不過是一腔熱情,他自是希望自己的畫作像前輩那樣,大浪淘沙沉者為金,現今聽到劉绮瑤這一番功利的言語,他只沉默下來,因為他确實亦擔憂,自己的作品無人問津,将來一事無成。
“三郎,你再想想罷,你的作品在畫院之中得到展示的機率一時之間肯定不如前輩,且畫院大多是服務皇宮,你亦未必總是喜歡按別人的需求作畫的。此時我想開一個畫鋪亦是想要借風使力,如此你不僅可按喜好作畫,若能盈利自是好的,加上我們亦不能一直只仰賴大哥的供養,此前我每拿出銀錢給嫂嫂,她見我們全無所入總沒收下,我們院裏如今亦有十幾個人,都是要花錢的。”
“娘子,既如此我先問問大哥的意見。”李都勻聽了劉绮瑤的長篇大論,想了想,亦确實不無道理,他們雖不持家,但亦不能一直坐享其成,無所貢獻。
後來,他二人便先就畫鋪之事做了一番詳實的調查,将市面上許多畫鋪都轉了一遍,确認市面上确實沒有代售未成名畫師作品的畫鋪,更別說專門做個人作品展銷活動的先例。
接着他們又抽空,将開店的思路全數理清,寫了下來。
一日,畫院無課,李都勻帶着劉绮瑤一同去見了他大哥,他只說自己想要開一間畫鋪,并将所寫的經營方案呈給李都泰。
李都泰聽了并未妄論,他先看了李都勻所寫的案子,只見他寫的開店計劃思路很清晰、完整,包括開畫鋪的目的、将要經營的品目和模式、臨安居民對畫作的需求調查、目前臨安畫行存有的競争者、以及自己畫鋪的優勢和盈利方式等等,乃巨細無遺。
看完之後,他只疑惑着李都勻何時有了這樣的營商頭腦,若他是如此有條理的,開一間畫鋪不論是對他自己的前途還是對他将來的生活,都是大有裨益的。
“這個思路,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李都泰問道。
這時候,趙溪恬和劉绮瑤只在一旁聽着他們說話。
“大哥,這是我和我娘子一起完成的。”李都勻被問得直流冷汗,其實那些思路大多是劉绮瑤所想,他并不擅長那些事情,只不過提了一些補充意見和執筆寫下劉绮瑤的想法而已。
李都泰料想亦是如此,營商人家的女兒果然是精通門道的,他道:“原是弟妹。三弟自是有學業的,我只問你們若畫鋪開業了,你們要如何管理?”
“畫鋪并不需要很多人手,現今我們身邊可抽出二三人,只差一個懂畫、會管賬的人,到時候雇一個即可。”李都勻道,“所售賣的畫作由我把關,畫師作展後面再細想不遲;至于鋪子選定,自有牙人,那是後話了。”李都勻回道。
李都泰想着若不允,只怕他難以成長,故而道:“既然這畫鋪于你畫師生涯相得益彰,不妨試一試罷,只不過我與你嫂嫂是不會參與的,不論是人力還是資金,你們可有想過能否自行承擔?”
李都泰如此爽快實乃出乎李都勻所料。
趙溪恬忽說道:“李郎,若三弟他們真開這畫鋪子,我這邊是能夠做一些的,日後我爹爹他們開新店、或舊店逢節日都是用得到畫的,到時候我自會知他們多多照拂。”
“大哥,人力和資金這邊之前我們算過的,并不成問題。如今秉過哥嫂,那我和瑤兒便開始着手準備,趁着這次得到皇上的垂青,趁熱打鐵方才好。”李都勻道。
這一次談話,作為軍師的劉绮瑤反而沒怎麽說話,其實她是自己想要當掌櫃的,卻又擔心他們兄弟反對,故而未曾出口。
“嗯,這樣是好的。這開店亦不算小事,選店址和裝飾事宜,我讓何管家幫你們,他是個老臨安,又是個年長的,做事讓人放心。”李都泰道。
李都勻和劉绮瑤感激地應了是。
接着,李都泰将何管家與家中的厮兒叫來,李都勻将小樟和小桂叫來,與他們說了要開畫鋪之事。
李都泰道:“日後三郎君有甚麽事要你們去做,你們只與何管家報備一下去做即可。”
何管家與一衆厮兒答了是。
當日,何管家只帶着李都勻、小樟和小桂去了幾家牙人所,訴與他們欲尋一家寬敞的鋪子,位置最好能夠在畫院或國子學堂附近,再次之是天街。
不消幾天,那些牙人所便提供了好幾家鋪子。
最終說了不參與的李都泰放心不下,仍在忙中抽出時間陪李都勻去看了鋪面,最終對畫院和天街上的兩個鋪面猶豫不定。
劉绮瑤在他們談論的間隙說道:“畫院附近的鋪面,我認為有如下缺點,一是人流少,輻射面窄;二是會影響到三郎的學業;三,亦不利于我們獲得畫師的畫作,文人多清高,他們多不欲讓同行知道自己在銷售畫作;第四,同行易互相嫉妒,不論之于哪一個畫師,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最後,我們家距離畫院遠,而距離天街近……”
“看看我們弟妹,”趙溪恬笑道,“只覺得她如同那諸葛亮一般足不出戶而知天下,真是了得的。”
“嫂嫂,妹妹不過是知無不言。”劉绮瑤才發覺自己不覺間說得多了。
李都勻兄弟又商議一番,最終擇定了天街上那一家轉讓出來的鋪子。第二天他兄弟二人便到牙人所,見了鋪主,雙方在租賃契約上簽了字畫了押,牙人所在上面蓋了印章,那鋪面算是租下了。
爾後,李都勻到那鋪子裏走了好幾遭,他親自設計,按照自己的喜好,将想要的裝飾風格畫出來,再由何管家帶着圖紙去尋了工匠,接着開始裝飾鋪面。
這些日子裏,李都勻一邊上學,一邊還要時不時地到鋪子裏查看裝飾的進展,連夜間睡前與劉绮瑤的談話也都變成了拟定鋪面要經營品目、分類;日間好不容易備了茶,因想起,又忙傳何管家帶着小樟和小桂去尋店中所需的家具;眼看着裝修已接近尾聲,才發現挑來撿去,至如今店鋪的名字還沒想好,他只怕會影響店鋪招牌的制作,因而連走路的時候也在想店名……
為了這畫鋪,李都勻直忙得暈頭轉向,這時劉绮瑤忽然收到家書,信中說她嫂嫂已誕下孩兒,喜得她手舞足蹈,立即回了書信,末了還不忘提到自己将要在臨安大展拳腳,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最終鋪名拟定了,鋪面亦裝飾完畢,畫作展位高低有序、大小分明,畫架所用的全是上好的木材做成,店中桌椅亦全部到位,李都勻和劉绮瑤才一同松了一口氣。
爾後劉绮瑤親自帶着春春和夏夏,小樟和小桂在鋪子裏擺上花草,熏了香以淨化那些木漆的氣味。
忙忙碌碌将近一個月,如今只剩下将畫作挂上去,擇吉日挂牌開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