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那一把古琴、那些毛筆、那幾張字帖、那一個香爐、那幾只碗、那些酒瓶和酒杯,以及那一張打馬圖和骰子……劉绮瑤細細地看了,她看那些東西的時候,趙忱便在一旁看她,看得她心慌。

其餘的東西無可對證,要說它們屬于誰都可以,只有那些字帖,劉绮瑤确真地認了認,它們與她在陸千萬的藏室所見的确是一般。

“這些物件,趙大哥何處所得?想來你亦是喜歡李易安詞作之人了!”劉绮瑤心中慌亂,然語氣卻甚是平靜,雖那間屋子之中只她二人,然她卻克制住心中的懼怕,如同在人群前面說話一般自然且坦蕩。

“前些年在婺州(今金華)所得。”趙忱道,“這些年間,在臨安亦偶有所得。”

“哦,是了,李易安晚年确是在婺州度過的。”劉绮瑤見他走近,便往一旁挪了步。

“绮瑤姑娘,這些我都贈給你罷。”

“趙大哥,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愛,我雖是女流亦知此理。”

然而趙忱根本不介意她話中有話,只道:“我心甘情願相贈,又怎能算奪?”

“既如此,你便勞趙大哥叫人包起來,今夜我好帶回家去,在此謝過趙大哥!”劉绮瑤說着,行了禮。

然她越是要與趙忱劃清界限,趙忱越是步步相逼,他道:“我只說送與你,并未要讓你帶回家去。”

“這便奇了,若是不包回家去,又怎算得上贈與我?”

“绮瑤姑娘便在我這裏住下罷。”

“我實不明白趙大哥何出此言?我有家,有夫君,為何要在你家住下?”

“如果你一定要我說出來的話,我喜歡你,我想要你嫁給我!”

“你真的以為你喜歡我麽?”

“難道你懷疑麽?”

“我不是懷疑,而是認為你誤會你自己了!”

“你不會明白我的心。今夜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不同意!我夫君、溪恬姐姐、憫姐姐他們亦不會同意!趙大哥,迷途知返,你讓我回去,忘了今日所言罷!”劉绮瑤說着,向門口走去。

趙忱倏地攔到劉绮瑤前面:“別做無意義的抵抗。”

二人僵持一番。為了避免肢體沖突,劉绮瑤沉默下來,一會兒之後,她又道:“我夫君很快就會找來,到時候更無法收場。趙大哥,你快清醒罷,你不是真的喜歡我!”

“我自己的心,我自己知道!”

“以下實事,若你能駁回其中一件,我便信你的心意。其一,發乎情而不止乎禮,非禮也;其次,欺騙我到此,非信也;再者,不顧我的意願令我痛苦,非真情也;最後,你與我夫君稱兄道弟,又與溪恬姐姐屬一家門,而我與你妹妹一見如故,與溪恬姐姐乃是妯娌,你放縱自己強留我,乃有違人倫也。喜歡一個人是令他快樂,你在我面前遑論喜歡,別說我不會信,任誰也不會相信!”

“你不用說那麽多,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等李都勻成了我的手下敗将,我便讓他與你和離,到時你自可名正言順,一直留在我身旁。”

“即便李三郎真的與我和離,我亦不會留在你身邊!”至此,劉绮瑤終于确認趙忱已迷失心智,故而不再與他講理。

“是麽?拭目以待。”趙忱的語氣從始至終都是沒有波瀾的,溫和的,平靜的,就像尋常的談天。

爾後,他打開門,道:“先帶绮瑤姑娘下去。”

門外之人應了一聲是。劉绮瑤出了門,見是今日去接她的那位姑娘。

她将劉绮瑤帶到一個獨立的院子,才一拐進去,春春便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問:“姑娘、姑娘,你沒事罷?”

“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麽?”劉绮瑤故作鎮靜。

“姑娘像是沒事的樣子麽?”看樣子,春春已經哭過一回。

至此,劉绮瑤便被軟禁在那院中。屋裏一應俱全,暖和而幹燥,屋裏的一對花瓶中是開得正好的臘梅。

劉绮瑤試過了,帶她過來的那個姑娘是會一些功夫的,她動作輕巧,力氣驚人,反抗根本沒用,因而她只得從長計議。

如今只有一件事令她憂心忡忡,即不知李都勻是否亦被趙忱所困,她實在猜不準趙忱所說的“等李都勻成了我的手下敗将”是何意思,只覺得若與他正面沖突,吃虧的只會是李都勻。

春春見劉绮瑤在屋裏走來走去,自己亦跟着坐立不安。

“姑娘,三郎君會來救我們的!”

“要是如此便好,我就怕他亦被關在這宅邸中。”

她二人正說着,忽聽聞屋外有聲響,便一同沉默下來。

原來是趙忱命人帶來晚膳。現今早已過了膳時,劉绮瑤全然不覺饑餓,只見兩個侍女帶來了很多熱菜,她正不明所以,忽然趙忱現身了,他只一個手勢,其餘人等便全都退下去。

春春呆在一旁,趙忱向她望了一眼,露出笑,吓得春春打了個寒顫。

“春春,你亦退下罷。”劉绮瑤道。

“姑娘——”

這時,日間去接她們過來的姑娘已進來将春春拉走。

趙忱自顧自坐下,後道:“绮瑤姑娘,坐罷。”

劉绮瑤不為所動,只站着冷眼看他。因屋門開着,有冷風時不時地吹進來。

“我信上不是說過要共用晚膳麽?”趙忱笑道。

“你信上也說過你與憫姐姐誠心以待。”劉绮瑤冷言相對。

“你若是與我用膳,指不定一會兒之後我便放你回家去。”

“我不聽、亦不信這樣的戲言。”

“也罷,我先把李兄弟解決了。”趙忱說着,斟了酒。

劉绮瑤一下子被刺到軟肋,她質問道:“別以為你能無法無天!”

“我還真的可以。”他低頭笑。

“李三郎在哪裏?”

“我早跟你說過,他已離去。”

劉绮瑤不答,亦不願再理他。趙忱望了她幾眼,後将他方才所斟的酒仰面一口喝下,然後把酒杯用力放回桌上,“嘭”的一聲,将劉绮瑤吓了一跳,爾後他起身離開了。

“趙大哥,你要去幹什麽?你別亂來!”她對着他的背影喊。

“把李都勻再請過來,看看他有沒有本事把你從我手裏搶回去!”

劉绮瑤只覺得趙忱已經瘋了,那話将她吓住,及至回過神來,她便忙追上去想阻止他,然只到了門口便被人攔下。

今日午時過後,李都勻與趙忱看完蘇東坡的字畫之後确實離開了。因趙忱說與他天街附近的瓦舍場中有精彩演出,值得一看。他帶着小桂離開後,在街上給劉绮瑤買好上元節的禮物時見天色還早,便頑去了。

趙忱派人跟蹤了李都勻他們,因見他們一時半刻不會回家,因而才寫了信,趁機将劉绮瑤騙了過去,至于那香囊,則是因趙忱在李都勻身旁聞到香味,叫他拿出來看時跟他要的。

李都勻本不欲給,但又是薄臉皮之人,沒能開口拒絕他。

他在瓦舍場中頑到天墨墨黑,後才不慌不忙地回家。

因夏夏只見李都勻獨自回家,故而遵從劉绮瑤的交代,忙将那封信拿出來,遞給李都勻。

李都勻将那短信看完,正打算去趙忱那裏接劉绮瑤,忽聽小桂求見。

小桂進了屋,道:“三郎君,趙四郎派人來請!”

李都勻只覺得趙忱今日的行為古裏古怪,先是分別将他二人請去,早前又要走了他的香囊,現今又再度來請,然此刻他只忙着去接劉绮瑤,亦未多作細想,只以為趙忱再請他亦是讓他去接劉绮瑤,故而匆匆忙忙地帶着小桂又朝趙忱家去了。

及至趙忱家中,迎接他的卻不是日間的厮兒,而是侍衛,他心裏雖生疑惑,卻不防備。

那侍衛并沒将他往日間所去的方向帶,李都勻記得很清楚,早晨來時,進門之後是往右邊拐,而此刻他與小桂卻被帶往另一個方向。

走了約莫一刻鐘,李都勻被逮到一個寬敞的大堂前,只見外面有好多侍衛把守,帶路的侍衛在門口停下,将李都勻望堂內請,然後将小桂攔在門外。

李都勻進了屋內後回過頭看了看,那侍衛已伸手将門關上。

他見到屋內堂中兩邊是兵器架,上面挂滿了各式兵器,而趙忱正坐在最裏面的主位後,他正獨自喝酒,桌上除了酒瓶,還有一把劍。

李都勻走近,趙忱才擡起頭望向他,一如往常地露出笑。

那大堂之內燈火通明,亮得猶若日間。

“趙兄,不知為何将我請到這武堂來?”

“你選一把兵器!”趙忱說着,右手拿劍站了起來。

李都勻見他不答,又問:“不知我娘子可還在你府上?”

趙忱依舊不答,道:“我要她做我的妻子。”

雖趙忱是笑着說的,然李都勻此時亦已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加之瞬間又想起劉绮瑤日前提起過關于他的所作所為,他一邊後悔輕易信他,一邊極力壓住心頭之怒,道:“枉我日前将你視為兄長!”

“多說無益。”

“瑤兒不可能嫁你,你還是醒醒罷!”

“你要是想将绮瑤姑娘從這兒帶走,打敗我是唯一的辦法。”

李都勻确認已無法與他言語溝通,如今只能與他奮力一搏,因此亦選了一把劍。然這是他府上,今夜不論勝敗,只怕都是兇多吉少的結果。

若是這個夏天以前,李都勻的功夫還只是平平,然自從他與歸呈和在過了鄂州往襄陽方向去的山林中相遇、一起到了襄陽之後因無所事事、日日一同厮混了一段時間,那歸呈和教了他許多巧致的招數,以及很多情急之時出奇制勝的手法,還有一套十分厲害的劍術。

此時,他只不知趙忱的手段如何,然看他拿劍的娴熟手法,想必亦是練過的,在探清對方的實力之前,他并不敢掉以輕心。

“出手罷。”趙忱說着,拔。出寶。劍,将劍鞘扔到一旁。

“刀劍無眼,你我兄弟情義就此一筆勾銷!”李都勻亦已拔出撿來。

因見趙忱遲遲按兵不動,李都勻心想再等下去對自己只會更加不利,因而靈劍一閃,直向趙忱刺去。

趙忱提劍,擋住了李都勻刺過去的劍鋒。

二人正式交手,轉眼之間已出了十多招,李都勻劈、擊、削、斬、抽,速度快且力道大,趙忱只以為他是一個文弱書生,如今眼見他的身手與探子回報的消息完全二致,他雖然是個練過功夫的,然從來都是一個追求華而不實的,故而所練的都是一些有招無力、流于形式、類似表演的打法,在真正的打鬥之中,攻擊力虛弱不已,因而此刻,他只被李都勻逼得節節敗退,只得抵、擋、推、攔、挑,且他的力道亦不如李都勻。

他們交手之前,李都勻高估了趙忱的實力,趙忱則低估了李都勻的實力,此時若不是李都勻手下留情,趙忱早已敗北。

第一次,李都勻的劍比到趙忱的脖頸;第二次李都勻的劍直指趙忱的心窩;第三次李都勻的一個掌推,将趙忱震得連退十幾步。

然趙忱猶不認輸,依舊屢敗屢戰,反反複複地沖向李都勻。

李都勻道:“你我再交手亦無意義,如今我已勝出,你只要言而有信,将瑤兒交出,我便既往不咎。”

然趙忱只置若罔聞,因一向高高在上慣了,這場他本以為勝券在握的較量如今卻是意料之外的一敗塗地,此時他不只自尊受損,忽然心中還生出恨意,想着自己得不到的,他人亦別想得到,故而一次次地沖向李都勻,他終于撕掉自己一貫優雅的面具,大叫道:“我不要你讓我!”

面對失去心智的趙忱,李都勻開始轉攻為守,一邊防着被他所傷,一邊又極力小心避免傷到他。

他二人一直周旋着,進進退退、來來去去。

忽此時,門外傳來一道女聲:“你們快給我開門!”

“四郎君有令,沒有他的吩咐,所有人等不得打擾。”那侍衛為難地回答。

“四郎君敢不聽公主的命令麽?”……

李都勻聽出是趙憫的聲音,雖不确定她到來所謂何事,然此時正是結束這場打鬥的最佳時間,因而在趙忱的劍向他刺過來的時候,他瞅準,舉劍先擋後翻,爾後迅疾擡劍,痛擊了趙忱的手腕,接着他的劍應聲落地,李都勻又刺向落地的劍,挑起來後将它掃到丈餘之外。

恰此時,門被一把推開了。

趙憫站在正門口着急道:“李三郎,我已将绮瑤妹妹送走了,你快離開罷!”

李都勻猶豫了下,最終決定選擇相信趙憫的話,在他準備朝門口跑去之時。趙憫又尖叫道:“李三郎,小心!”

李都勻聽到身後的動靜,說時遲那時快,他一邊往左閃開,翻轉身時一邊下意識地揚起手中的劍全力往下砍去。

接着只見趙忱的右手掌連同劍一同掉落在地,然後是趙忱慘烈的叫聲震徹整間武堂,那鮮血灑了一地。

趙忱左手抓着右小臂手倒地之後,站在門口看到鮮血的趙憫亦暈了過去。

把守在門口的侍衛一下子湧進來,架住伏在趙忱身邊的李都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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