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李都勻被關了一夜,滴水未進,此時只覺得口幹舌燥。雖說沒被酷刑對待,然想起趙忱的不義之舉,以及他家人是非分辨不清,何嘗又不是折磨。
他試圖轉移注意力,便側身看了看同他關在一起的小桂,苦苦一笑,每一次自己出事之時,小桂總受到牽連。
小桂忽然爬起來,見李都勻在望着他,他問道:“三郎君,這回我們還有救麽?”
李都勻慘然笑而不答。
“不知那趙四郎如何?若他沒救了,我們——”
“他死不了的。”李都勻道,是他幫他止了血,他心裏有底,“我們亦死不了,放心,我娘子會救我們的。”
這時,李都勻忽然想起孫道長所說的“李居士,你的法寶乃是她”,繼而自然地想起劉绮瑤,他紛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至如今,除了所求不得,孫道長在泉州為他們卦那一卦已經全部應驗。思及此,李都勻不禁産生了是不是臨安真的不适合他們的疑問,此時他甚至産生裏若能重獲自由,他只想攜劉绮瑤回泉州去。
天色漸漸地大亮起來,李都勻透過高牆上方的一小格窗口,看到了天空。
此時,劉绮瑤已在屋中呆站了許久。
春春帶着熱水過來時,見門開着,一進屋便見到神色憔悴的劉绮瑤。她伺候她洗漱時發現她的手冰涼冰涼的,才知道她在冷風中站了許久。
“姑娘,姑娘——”春春見劉绮瑤半天沒接臉巾,故而喚道。
劉绮瑤回過神,接過去擦幹臉,然後坐到鏡前,任春春為她梳頭。
“春春,你為我梳上次入宮時的流蘇髻罷。”劉绮瑤道。
“是,姑娘。”春春照做了。
春春知道,劉绮瑤平時并不愛梳流蘇髻,她每嫌這種發髻令她的面目顯得憂郁。
“姑娘,我們要不要去找趙憫姑娘問問?”
“沒用的,現今他們家連大哥都不見,更別說你我,想必趙忱被傷得比較嚴重,他們才會扣押三郎。”
“那我們只能如此幹等麽?”
“春春,你去把此前我叫你好生收藏的那塊雕龍玉佩拿出來。”
這時,春春已為劉绮瑤梳好頭發,她放下梳子,爾後依分目找到了放玉石的櫃子,很快便找了那快玉佩。
“姑娘,這玉佩有何用?”
“救三郎之用。”劉绮瑤淡然道,沒想到真的會有這用上它的一日。她只将玉佩又放回囊袋之中,然後裝到衣袖裏,“春春,我們去大哥那邊罷。”
她主仆二人剛道李都泰那邊,只見李都泰帶正準備出門。
“大哥!”劉绮瑤喊了一聲,“你現今要出去麽?”
李都泰轉身,回道:“我此刻去見丈人,請他出面,趙忱家人應會給個情面,弟妹只在家中等我消息即可!”
“有勞大哥!”
“他是我弟弟,弟妹勿要客氣。”說完李都泰帶着候在院外的厮兒急急去了,這時候他亦不再去思量李都勻惹出的禍事,只想着盡力将他解救出來。
劉绮瑤目送着他,直到他拐到門後不見,她才轉身在趙溪恬身旁坐下來。
妯娌二人一時相顧無言。爾後,她與趙溪恬等了大半個早晨,巳時将近,李都泰他們才回來,趙親王亦來了。
他們進了屋,趙溪恬請她父親上座,然後親自倒了熱茶,又令人将爐火再燒旺一些。
劉绮瑤見他們神色凝重,已料到了結果。
“爹爹,忱四哥家可見你們了麽?”趙溪恬見劉绮瑤欲言又止,故開口幫她問了。
“這個薄面,他們還是給了的。”趙親王嘆了一口氣,“只是望他們一家人的神色,忱兒尚未醒過來應亦是真的。”
“想來忱四哥是傷得不輕了。”趙溪恬低下頭,“那李三弟呢,可有見到?”
劉绮瑤只在一旁聽着,此時,李都泰的面色即便不比她的凝重,至少亦是一樣凝重的。
“他們只說要等忱兒醒過來,親自問他,若情況确實如绮瑤娘子所言才能讓我們見李三郎。”趙親王說完,看了看劉绮瑤,只見她雖神色憂愁,然美貌依舊不減絲毫,因而心中嘆着,趙忱會為她迷悟亦非沒有可能。
李都泰道:“聽他們的語氣,是不想饒過三弟的。”
趙親王亦道:“确是如此。”
他們都深知趙忱家位高權重,若他們執意處置李都勻,當真亦是奈何不了他們,畢竟李都勻重傷了趙忱已是确鑿的事實。
“趙叔叔,小女子鬥膽,”一直未開口的劉绮瑤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绮瑤娘子,你且請講。”趙親王道。
劉绮瑤先拿出袖中的囊袋,然後打開取出玉佩,遞給了趙親王,道:“我們北上臨安之前曾在泉州遇到一位仙道,他言,李三郎曾有恩于他,且算出他到臨安之後必有此劫。那時我們猶未當真,只是現今竟應驗了,那時他說,若我們陷入絕境,可執此玉見天子求他相助,并說天子自會相助。因而我想求趙叔叔帶我入宮,面見聖上。”
趙親王一邊聽着,一邊道:“這雕龍玉佩,應确是宮中之物,我帶你見皇兄亦非難事,只是——”
“弟妹,這非兒戲,那道人的話只怕不能當真的。”李都泰道,“我們可等趙忱醒過來之後,看看他們的口風再作打算不遲。”
“理是如此的,”劉绮瑤道,“然今日你們前去,既見不到趙忱,亦見不到三郎,若是趙忱醒不過來,他們豈肯放過三郎?救人如救火,我只想着是不宜等的。”
趙親王見她所言有理,想着人命關天,故而道:“李女婿,绮瑤娘子所言甚是,此事不宜久等,能做的我們且先去做罷。”他已決定帶劉绮瑤入宮。
午後,趙親王回家換上朝服,接着帶着劉绮瑤進宮,因不是皇帝傳诏,進宮之後,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見是趙親王,亦沒怠慢,直接去禀報了淳熙帝,因是上元節假間,淳熙帝陪着後妃賞花,不算忙,倒也爽快地宣見了。
接着趙親王帶着劉绮瑤到了觐見的殿前,他令劉绮瑤先候在殿外,自己先進去,一會兒之後那大太監又親自出來,将劉绮瑤請進殿內。
先進殿的趙親王已向淳熙帝秉明了事情梗概,劉绮瑤進入店中,先行了禮。
淳熙帝令劉绮瑤平身之後道:“前幾日我才召見你與你夫君,那時候你們同忱兒他們都好好的,怎地轉眼之間便鬧出這樣的事情?”
“回陛下,說來此事全因民婦而起,”劉绮瑤垂首立于淳熙帝座位丈餘之外,“只因民婦早先嫁做人婦,無法令趙忱心願達成,才導致李都勻因尋我而誤傷了他,望陛下恕罪。”
“他們之間的事情且再議,今日你求見于我,所謂何事?”
“民婦有一舊物,請陛下過目。”劉绮瑤依舊低着頭,她從袖中掏出孫道長所給的玉佩,捧在雙手間,舉到了齊眉之處。
那大太監拖着一個小盤過來,劉绮瑤便将玉置于盤中絹上,大太監将玉帶到淳熙帝桌前,先用那白絹擦拭了一番,才呈給淳熙帝。
淳熙帝先望了一眼,爾後才伸手将玉拿到手上,他問道:“這玉從何而來?”
“回陛下,這玉乃是玉皇山玉龍道院的孫道長所贈,他曾雲,若他日在臨安陷入絕境,可執此玉求見聖上,聖上定當相助的。”劉绮瑤回道。
“雖這玉看起來是皇室之物,然我既不認識甚麽玉龍道院的孫道長,亦不知此玉從何而來,更未答應過那樣的事情。大膽民婦,你可是胡編亂造?!”淳熙帝呵道。
劉绮瑤被吓得跳起,回道:“民婦不敢,那孫道長贈我此玉之時确如此相告!”
連同趙親王亦被吓住了,他二人全未料到淳熙帝竟不知此玉。
趙親王立刻打圍場道:“皇兄息怒,想是绮瑤娘子被道人所騙了,若不然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亦不敢出此言論。且臣亦有罪,未調查仔細便貿然帶她來求見,只因為救人心切!”
淳熙帝道:“也罷,既是誤會一場,我亦不想計較,你且帶她退下罷。”一來侄兒被傷,二來賞花被打斷,他心中很不爽快。
“民婦鬥膽,懇請陛下為民婦做主,下令讓趙忱家秉公處置李都勻!”劉绮瑤眼看着就要白跑一趟,故而冒死将心裏的話一口氣說出來。
淳熙帝聽了,又看了看劉绮瑤一眼,道:“你膽子真不小,我不治你欺君之罪,現今倒反要我為你出頭。”
淳熙帝一言,吓得趙親王下跪下去,道:“皇兄喜怒,绮瑤娘子救夫心切,懇請皇兄體諒恕罪!”
劉绮瑤亦跟着撲通跪下去,只想着一定是淳熙帝貴人多忘事,她一點都沒有疑到孫道長身上。
“你們都起來罷,伯驿弟弟,你這又是何苦?”淳熙帝道,“忱兒父母為人,你我都知道,若事情真如你所言,我料想他們斷不會為難李都勻的,你們且退下吧。”事實是,他并不想管這件事。
趙親王起身,爾後将劉绮瑤亦拉了起來,道:“皇兄所言甚是,臣弟告退。”
及至出了皇宮,劉绮瑤才致歉道:“趙叔叔,绮瑤連累了你,望叔叔原諒!”
“唉——”趙親王嘆了一口氣,“現今,你還是祈禱趙忱早點醒來罷,至于李三郎,只怕是要吃一番苦頭了。”
他二人上了趙親王的馬車,趙親王先将劉绮瑤送回李都泰家,他沒再下車,而是直接回去了。
劉绮瑤回去見過李都泰夫婦,李都泰此時亦再無計可施,所說的亦同趙親王是一樣的話。
她第一次知道絕望是這種感受,胸口仿佛被巨石所壓,明明無比悲傷卻全然無淚,連同屋外的日光亦是灰黯的,可盡管如此,在這種每個人都放棄努力的時候,劉绮瑤依然在想着該如何繼續為李都勻奔走。
“孫道長他不會騙我們的!”劉绮瑤自言自語道,“年前再遇孫道長時,他說過的,若他日我們有了過不去的坎,再到玉龍道院尋我罷。”頓時,劉绮瑤只覺得又有了新的希望。
她只立刻令春春去備車,說要去玉皇山。
“姑娘、姑娘,太陽早偏西了,今日來不及了,玉皇山很遠的。”春春道。
這時,劉绮瑤擡頭望了望天,果真的,今日已來不及了。
又睜着眼睛熬過了一夜,第二天,便到了上元節這一日,劉绮瑤一大早便乘車往玉皇山的方向去了。
這一次,她們到玉龍道院,只問了一個道人,她們便見到了孫道長。
“孫道長,別來無恙?”劉绮瑤努力地撐着,令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仿佛無恙。
“小娘子,你且放心回去把,今夜戌時,你只在家門口等着,便可見到李居士!”孫道長不問自答。
劉绮瑤想了想,并沒再多問,更沒提那玉佩和入宮之事,只道:“多謝孫道長!”說完便告辭下山了。
那時晨光遍灑山野,好像整個世間忽然明亮了起來。
原來,淳熙帝昨夜将太上皇從德壽宮接到皇宮□□度佳節,席間乃與他說起趙忱之事,又說了劉绮瑤執玉進宮之事,還将那玉佩拿出來給太上皇看。
“這玉,乃确是我當年送給孫道長的!”太上皇因回憶起往事,不免激動,“那時初到臨安,我患了一場頑疾,群醫無策,是孫道長為我治好了病,因當時他不要報酬,我才将此玉贈他,并允了日後只要能力之內的事情,都會答應他。”
淳熙帝道:“如此看來,今日我實在是錯怪了绮瑤娘子!她确實說此玉是孫道長贈與她的。”
太上皇問:“那绮瑤娘子所求何事?”
“便是他夫君與忱兒打鬧,忱兒家人将他押下了。”淳熙帝是個十分孝順的,“父皇,明日我便到忱兒家裏走一趟罷,我自會了卻父皇的心事,順道看一看忱兒的傷情。”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