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官俊流

“俊流……俊流!”

遠遠地發現那個出現在大鐵門外空闊道路上的少年,他的黑發尤其顯眼,于是在校門口等得快冒火的他制止不住內心的激動,大叫着跑了過去,并毫不客氣地撲在了對方的身上。

“原茲?你做什麽?”少年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吓了一跳,他往後退了幾步,忙不跌推開對方湊上來的臉,“鼻子比狗還靈的家夥,你從哪裏知道我今天回來?”

“那只能怪你太出名了啊,”原茲賴皮地抱住自己失蹤整整半年的室友不放,恨不得讓全校人知道他倆的關系有多鐵,“我花了好多工夫才跟連長請到假的,前線很辛苦吧,你好象瘦了一大圈。”

“是你自己長胖一圈吧,小心體重超标,今年的考核又過不了。”

“你不要咒我啊,人家很想跟你一起去打仗的。”趁對方兩手拿上了行李無法反抗,原茲撒嬌般地用臉蹭着他的肩膀。

“你這種養尊處優的少爺,去當俘虜嗎?”俊流一邊閃躲,一邊自顧自地走着,帶着一慣輕輕蹙眉的表情,心情像是不怎麽好。

原茲癟癟嘴,沒有反駁黑發少年的挖苦,看見俊流兩手提着滿滿的行李,急忙搶過來一只箱子,乖乖跟在他後面朝宿舍方向走去。

俊流低頭不再羅嗦,只顧揚着大步子朝前走。他踩着被勤務工漏掉的清脆枯葉,穿過一排排高大的梧桐,腳下平整的黃磚步道從常青林蔭裏延伸到訓練場。今天的軍校是平常的深秋景色,陽光稀薄,氣氛整潔有序,這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讓之前身于西北戰地的他有如做了一場轟烈的夢。

盡管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戰争卻仍然給予了他巨大的沖擊,将學校灌輸給他的思想和信仰擠壓碾碎,重新塑造成罪孽深重的形狀,輕而易舉就壓垮了他。從半個多月的療養中回複常态後,他提出的提前加入正規軍的申請也被駁了回來。

在借調去前線之前,俊流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手中的力量有多麽可怕。軍人被賦予的特殊權力是破壞和殺戮──這些只不過是書本上的幾個字眼。而現在,他感覺到了自己和這裏的格格不入,除了軀殼保持着一致,裏面全部被挖空換掉了,塞滿了懷疑、恐懼、迷失,他的心被強加了和年齡完全不匹配的沉重。那些還在這裏滿懷熱忱地接受着愛國主義教育的學員們,是無法了解的。

在路過主營區教學樓下面的噴泉時,俊流遠遠地注意到一個暖棕色頭發的少年,脫了鞋子淌在水裏,在仔細地打撈着什麽東西,他放慢腳步,看清楚他一點點揀起濕透的書本,堆在旁邊的石臺上。

“是誰又被欺負了啊?”俊流自言自語地念着。

原茲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哦,齊洛啊,那個來歷不明的新生,最近借住在我們宿舍樓裏,今天早上不知道誰把他的東西全扔進池子裏了。”

“……無聊。”俊流嗤了一句,将視線收了回來,徑自又加快腳步,從旁邊的小路抄了近道,“你們也別每年都玩這種小孩子把戲了。”

“那也是自找的啊,誰讓他都不生氣。”

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俊流終于有點明白了原茲的意思,因為他親眼見到那個叫齊洛的少年因為不小心撞到了一個高年級的學生,趁着在場監督強制性進餐條例的軍官不注意,那個有着中士軍銜的青年仗着資歷較老,竟肆無忌憚地把手裏的一碗湯汁從他的頭上淋下去,而他從頭到尾只是默默站在原地,連眉毛都沒有抽動分毫。

笨蛋,這樣忍耐只會讓那些家夥更嚣張的。俊流一邊吃飯,一邊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幕,心頭不覺有點燒燒的。雖然捉弄新生是規章裏明文禁止的,可這樣的戲碼在缺乏玩物的校園裏已經流行成了被默許的慣例。俊流剛剛進來的時候,因為外表惹眼,被還不清楚他背景的幾個學生惡意戲弄,在教學樓背後的角落裏差點被扒光衣服,他猛烈的反抗招來了一個文職教員的注意,這才制止了對方。

所幸這樣的洗禮并沒有持續多久,義續得知此事後立刻把那幾個不識趣的笨蛋開除了出去,至此再也沒有人找俊流的麻煩。可惜的是,包括齊洛在內的其他新生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他們往往要度過一個長達數月的磨合期。

下午的時候俊流被原茲生拉硬拽着去教室報道,正如他害怕的那樣,剛走進去耳邊就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等待着他的是一個像模像樣的歡迎會,看得出來是他這個愛來事兒的室友精心策劃的。但不管怎樣,在全班同學眼中,還沒有畢業就上過戰場的同齡人是再光榮不過了,所有人眼中的贊許都是真誠的。俊流也只好耐着性子接受了大家的好意和無休止的問候,心卻像被架在鍋上煮了一遍。

歡迎會之後他便稱身體不舒服,回到宿舍睡了一會,徹底消解了沿途的疲倦後,他打開行李把生活用品重新擺回這個空了半年的寝室。整理完畢之後,他才慢悠悠地下樓出門,轉過井然有序的栽種着高大常青柏樹的迎賓大道,走上了僻靜之處的一棟足夠上歷史課本的青石砌築的房子,輕輕敲開了盡頭的門。

“長官,”他程序化地立正行了禮,沒有感情但聲音洪亮地說,“情報學院軍事情報專業C連一排二班一等兵上官俊流,現在來報道。”

正在批閱文件的義續取下眼鏡,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面前好不容易回到崗位的少年,自上次在家中見面時一番糟糕的折騰後,又是快一個月了,“你終于想起要來我這裏了啊。”

俊流沒有說話,不卑不亢地望着他。倒是義續嘆了口氣,鋪好了臺階讓他下,“如果你覺得體力還沒有恢複到能上課的程度,那就交個申請上來,我可以批準延長你的休假,別老是讓戰術軍官來告你缺勤的狀。”

“抱歉,長官。今天我剛到學校,有點累。”他輕描淡寫地解釋到。

義續沒有再繼續追究下去,随後他打開抽屜,取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放在桌子上,“這個你拿回去,我不會再跟你多說什麽,總之你父親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你還沒畢業之前就歸我管,乖乖呆在這裏,哪也別想去。”

俊流并不打算争辯,之前在家中的争辯已經多得讓人生厭了,很難料到曾經一直站在他這邊的叔叔這次卻無可動搖地和父親達成了共識,對他再次回到前線的請求采取了強硬的制止。他深知已經無論如何都攻克不了對方的頑固,于是一言不發走過去,把那張半個月前一時沖動之下遞交的退學申請拿在了手裏。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從明天開始老老實實去上課,要是再讓我聽到你不守紀律,你就等着被關禁閉吧。”

俊流黑着臉剛剛走出辦公樓,已經忍不住把手裏纂着的東西撕了個粉碎,“該死!”他氣急敗壞地丢下一句。

“喲,是誰惹你生那麽大的氣啊,殿下?”

俊流一驚,這才注意到不遠處坐在種滿杜鵑花的花臺上,饒有興趣地注視着這邊的男人。

“隆……”心中一股驚喜,他正想要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注意到不遠處走過的神情嚴肅的風紀糾察,才意識到已經不是随便的環境,俊流急忙改口,立正的同時行了個标準軍禮,“将軍,你已經回來了?”

隆非擺擺手,示意他靠近,“什麽将軍,我現在就是個普通的殘廢,以後叫我隆非就好。”

“那你也別再叫我殿下,聽着別扭。”俊流看到他沒有生氣地低垂着的腿部義肢,目光游離了一下,似是欲說還休。

從前線分別剛回到首都,就得知對方戰場失利。為穩定民心,盟軍司令部對外封鎖了那次慘痛敗仗的詳細情況,連擔任指揮官的隆非是生是死也不明了,在家裏坐卧不安的俊流幾次想要重返前線,卻都未能成行。

“你是來找叔叔喝茶的嗎?”他繼續着無關痛癢的話題,似乎一時無法将真正醞釀許久的問題從迫切又遲疑的情緒中理清。

“是啊,不過,現在遇見你了,就讓那家夥等着吧。”隆非并沒有留意到對方輕微糾纏的眉頭,孩子般擠了擠眼睛,“誰叫他惹我最心愛的部下生氣呢?”

看俊流有些勉強地彎了彎嘴角,他開始試着站起來,這個從來都是獨當一面的男人像個上了年紀的普通人般搖搖晃晃,向他伸出手去,“過來扶我一下,我們換個地方聊好了。這裏啊……總有些管不住自己好奇心的人。” 說完,隆非故意朝着樓上的那扇窗戶投去一個嘲諷的輕笑。

站在窗戶邊的義續抽了抽嘴角,靜靜地目送他們一同離去的身影,沒好氣地拉上了窗簾。

“哼,死性不改。”

倒黴的齊洛沒能順利地吃完午飯,他頂着一路冷嘲熱諷的目光回到宿舍,脫下被油膩的湯汁弄得慘不忍睹的制服,把頭埋到水龍頭之下,開足了筏門,冰冷的水柱沖擊到後腦勺,順着頸椎爬上背部,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面對那些越演越烈的欺負,他反而并不困擾了,也許是一直習慣了在一種被否定的環境中存在,受到冷遇仿佛是從出生以來就理所當然的。對方眼中的敵意和輕蔑他都很熟悉,時常讓他想起已經死去一年多的母親,她的魂魄常常還在夢裏侵擾自己。況且比起在達魯非的軍隊預備營裏度過的非人的生活,現在的境遇明顯已經讓他知足。與那些和貴族沾親帶故的學員不同,他只不過想成為一名普通的士兵,安分地服役。

他洗好了頭發順手扯了毛巾用力擦幹,走進裏屋換了件衣服,收拾完東西準備去哪兒消磨掉下午的時間,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值班室裏有一封自己的信。

是姐姐寄過來的,齊洛低落的心情忽然一振,等了一個月的回音終于來了,他迫不及待地當場就将信拆開來,急切地浏覽起來。直到上課的學生從宿舍裏魚貫而出,沖得他東倒西歪,他才不得不離開了原地。

親人安好的消息讓他的腳步輕松起來,很快便出了營區,獨自往學校後山走去。延綿廣闊的後山地區是皇家軍校的土地,那裏有明鏡般的湖泊,一個接一個的山丘被廣闊的天然林地覆蓋,經常被用作野戰部隊的訓練營地,閑置的時候就是一個人煙稀少的巨大公園。齊洛很喜歡靠近山頂一處向陽的空地,那裏長了一棵樹齡上百年的巨大榕樹,枝蔓盤根錯節,濃密樹葉遮過了一半的青空,樹下的野草齊了腰間,一個人往裏面一躺,就隐去了蹤影。

想念家鄉低矮成片的屋頂時,他就躺在這裏直到第一顆星星升起。他希望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發現這個地方,而好運的是,學校平日上課有從早到晚的點名查寝制度,不會有學員有溜來這裏開小差的空擋,即使是假日,他們感興趣的也只是各個俱樂部和福利商店而已,因此齊洛每一次的光顧都不會遇到有人捷足先登。

他走到熟悉的位置,那裏的草皮已經被壓成了一個窩,用手中的書本當了枕頭後,他躺了下去。幹燥的土地厚軟得能夠溫暖身體,冬天快到了,蒿草已經枯黃,在稀薄的日光下像卷卷金絲般閃閃發亮。在異常惬意的氛圍中,他又拿出那封厚厚的信,準備仔細地再讀一遍。

正在這時,卻忽然聽見了有沙沙的響動由遠及近,那是鞋子踩過茂盛草叢的聲音,接着響起的說話讓他警覺地停止了動作。

聲音朝他所在的地方不斷靠近,齊洛喪氣地将信放在了胸口上,趟在草叢中一動不動,期望着這些不速之客只是匆匆路過。可惜那移動的聲音停留在不遠處之後,竟然就沒有離開了。

齊洛翻過身,微微支起腦袋,透過濃密的草叢,他發現坐在樹影下面的是個熟悉的身影。

“隆将軍?”齊洛心底發出了聲音,半個月不見,他可沒有忘記那個在前線搭救過自己的恩人,那個在敵機猛烈的低空掃射中還在冷靜地指揮救援的硬漢。

正想要爬起來打招呼,卻在同時發現了跟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齊洛着實呆住了。

那個少年的頭發和眼睛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顏色,像沒有星星的夜幕,比最幽閉的深潭還要黑。他的臉龐如此俊秀,透露出無法描述的理性之光,仿佛神秘的文明中遺留下來的不知名的神祗,這一眼便牢牢地捕獲了齊洛的全部注意力。

這個美得讓人無法捉摸的少年顯然沒有注意到這束直直透向自己的目光,他輕輕地坐在隆非身邊,看着隆非摸出了一根煙塞在嘴裏,于是拿過打火機幫他點燃了。

兩人緊接着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陽光下的山坡非常靜谧,除了樹葉輕微的沙沙聲就只有零星的鳥鳴,因此他們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齊洛不由地感到十分難為情,他并沒有興趣偷聽對方的談話,也不是故意要藏起來,于是有點後悔沒有一開始就主動暴露自己,這樣動也不能動實在尴尬。正在他矛盾着是要現在站出來道歉,還是幹脆硬着頭皮等到它們離開為止的時候,說話的聲音卻突然停止了。

隆非的手圈住了少年的肩膀,臉已經非常靠近對方,他拿下了叼在嘴邊燃了一小半的煙,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注視了他兩三秒鐘,忽然輕輕地問,“可以嗎?”

少年擡起眼簾,波瀾不驚地望着他,不曾有任何回應。而下一刻隆非已經将上身傾斜過去,掐滅了手中燃着火光的煙頭,同時吻住了他半開的雙唇。

對此毫無準備的齊洛微微吃了一驚,不由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還沒等他緩過氣來,便親眼看見隆非伸手抓住少年的衣領,将他拽倒在了一旁的草叢中。

齊洛不知所措地目睹着事情超出預料的發展。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已經傳來唏唏梭梭的衣服摩擦的聲音,他透過高聳濃密的草叢,看着隆非解開少年的制服外套和襯衣,扯下他的領帶,撫摩他裸露的胸膛,癡纏的吻從他的嘴唇滑到脖子上。而黑色的少年皺起眉頭,像是在忍受着,卻沒有明示的拒絕。

在胸口的敏感處停留片刻後,他的吻繼續往下移去,手指撥開了少年髋部紮得工整的皮帶,将褲子退了下來。少年瑟縮了一下,齊洛便看見那對赤裸露出的腿在日光的照耀下明淨得如同美玉。他極負罪惡感地埋下了頭,但很快又忍不住再次看過去,那藏在荒草中的一絲不挂的身體,隐含着某種會另人熱血沸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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