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晚,賀遠征孤身一人蹲在寂靜的花園角落,沉浸于喪母之痛中無法自拔。瓢潑大雨裏,曾經高大挺拔的身影顯得無比單薄。
他試探着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年輕的皇儲執拗地不肯擡頭,唯恐對方看到自己眼中的脆弱。
徐林楓見狀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皇後陛下她是愛你的,她一定是不得已才選擇離開……阿征,別這樣,如果想哭就哭吧,不要壓抑,全部發洩出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賀遠征雙眼紅腫不堪,他緊緊地把徐林楓摟在懷中,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
往事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一晃過去了近30年,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應。
過了一會兒,徐林楓開口說道:“你不要以為說這種話,就能蒙混過關了,‘反了你了’是什麽意思?你再說一遍試試?”
賀遠征:“……”
狹小的工作室幾乎邁不開步子,雜亂的工作臺上,金發青年面對着電腦,正在整理從世界各地收集到的監控資料。
忽然他身側不斷閃爍的屏幕畫面突然間定格下來,顯現出一張白底證件照。
照片上的少年有着一雙讓人沉醉的桃花眼,五官精致立體,面無表情的樣子顯得有些淩厲。
喬聽到電腦發出的提示音,偏頭一看——那正是前段時間從派瑞特手上逃走的羅傑斯。
原來他叫沈思遠?喬看着被提取出來的文件,那是一封求職資料,發往恒信科技公司人力資源部,應聘系統工程師。
派瑞特說在寧西機場發現了他的身影,他還以為必須要查一遍全國的監控才會有線索,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信息,居然還是在恒信的系統裏查到的。
這是派瑞特團隊的運氣太好,還是沈思遠運氣太差?喬搖了搖頭。
大概這個少年絕對沒想到,他在概率如此小的情況下順利逃脫後,會因一份主動投出的資料而再次暴露。
沈思遠現在在維頓城,所以也應在國安局的實時監控之下,畢竟他的存在對于圖林來說過于危險。
可他為什麽不直接為國安局所用,反而放他出來自己找工作呢?這不是徐林楓的作風。
喬疑惑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撇撇嘴,猶豫了半晌,嘆口氣,最終将手指放在了DEL鍵上。
“嗨,親愛的,你真是個天才。”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喬渾身一顫。
他心跳如擂,捂住胸口,深呼吸幾口氣才平穩下來,擡高語氣道:“派瑞特,你他媽的搞什麽?”
派瑞特赤.裸着上身,他腰腹上還貼着塊紗布。走上前,慢慢環住了喬,在他頭頂親吻了一下。
“請不要生氣,我實在太高興了,天才喬……”派瑞特的前胸貼在他的後背上,伸出手覆住了喬的手背,緩慢卻有力地将他的手從鍵盤旁邊拉了回來,“你是父神賜予我的驚喜。”
喬掙紮起來,怒道:“操,地下室那一槍是不是打進了你的腦子?”
“你為什麽總是說這種讓人傷心的話,你一直都知道我愛你啊,喬。”派瑞特的目光定在屏幕的照片上,輕聲道,“但是親愛的,以後發現線索的時候,應該在第一時間通知我,知道嗎?如果不是恰好經過,我可能都不知道你已經發現羅傑斯蹤跡的消息,噢,現在應該叫他沈思遠了。”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不通知你嗎?”喬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冷聲道,“從匹配成功他的照片到你進來,時間不過半分鐘,這就叫我故意不通知你?”
他停頓了半晌,終究還是爆發了出來,站起身一把将派瑞特推開:“派瑞特,你究竟想怎麽樣?我跟你說過,如果你還是不信任我,直接一槍打死我好了!”
他仰起頭,露出因激動在脖頸處顯現的青筋,肩膀微微顫抖,毫無所懼地盯着對方。
“不不不,請別生氣……”派瑞特攤開手,無比真誠地道歉說,“我只是随口一說罷了,沒有其他的意思。請你原諒我,親愛的,我那麽愛你……”
“別再喊我親愛的,派瑞特,也別再說那種話了,我不喜歡這樣……還有,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希望在這個團隊中,我們彼此更加坦誠一些。”喬難受地揉了揉眉心,随後将目光移向別處,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如果做不到的話,那我就退出吧。”
“別這樣,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提這些。相信我,喬,我發誓!”派瑞特做了一個祈禱的動作,“這個團隊不能失去你,我也一樣!”
喬沒有接話,他低下頭,金發擋住了他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
他将座椅推回了原位,拿起自己的終端,聲音聽上去十分疲憊:“好了,現在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派瑞特,接下來要怎麽做,你自己去安排。但我提醒你一下……算了,你也應該清楚,維頓城的安保與寧西不在一個等級上。我離開那裏已經三年,之前掌握的很多信息已經更新了,失去了價值。事實上在我離開國安局之後,徐林楓已經換了一套新的系統,所以我大概幫不上你什麽忙。”
“沒關系,親愛……”派瑞特猛地停下來,對着自己的嘴做了個畫叉的動作,“我是說,喬。”
“先聽我說完,派瑞特,不要插話。”喬卻沒有在意,繼續道:“而且這段時間我有些累,請讓我休息一段時間……所以後續工作的安排,你先一個人做吧。什麽時候采取行動,如何安排人手,我暫時不參與了。”
“喬,你還在生氣嗎?”
喬把終端放進口袋,無力地揉了揉眉心,走到門口,在燈光的下拉出一道長長的黑色影子:“不,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有些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易花亭主,我愛吃土豆的1個地雷!
猹和面條的2個地雷!小一的4個地雷!
還有污花和地府裏的一根蔥的手榴彈~~
謝謝各位土豪萌萌o(* ̄3 ̄)o
☆、35 表白
了解完前因後果的賀遠征沒有過多地指責賀辰,只是提醒他在外面注意一點分寸,還讓他這幾天暫時不要出門。
賀辰雖然不太懂事,但總歸也知道這次他砸車的後果,所以出乎意料地聽話,賀遠征說什麽就是什麽。
賀翌見他老實的樣子還幸災樂禍地嘲諷了一番。
由于前期控制得好,經過國安局幾天的監控,确定了這件事沒有在網絡上流傳開,賀遠征才讓賀辰出門。
而皇家醫院開的藥效果奇好,沈思遠除了膝蓋有一點點淤青外,疼痛感幾乎已經沒有了。
戴文光的客房也已收拾了出來,賀辰就是在這一天去找沈思遠的。
沈思遠拉開門,賀辰神采奕奕地站在他面前。
他有些好笑道:“怎麽我每次出門你都會來找我?”
賀辰的雙手放在身後,像是藏了什麽東西,說:“大概這就叫心有靈犀?”
沈思遠沒聽懂,含糊了過去:“你進來吧,我剛好有東西要給你。”
“這麽巧?我也有東西要給你啊!”賀辰手裏拿着個精致的小盒子,跟在沈思遠後面。
沈思遠進屋後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信封,回過頭看到賀辰拿着的東西,好奇道:“你要給我什麽?”
“你要給我什麽?”賀辰又把盒子放在身後不給沈思遠看,“我要先看你的。”
“好吧……”沈思遠失笑,把信封遞給他,“這裏是還給你的3500。”
賀辰沒想到居然是這個,一下子愣住,笑僵在臉上。
沈思遠冷靜的表情讓他想起了那天在地下室的分別,他實在不願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其實不論是那時,還是現在,沈思遠都不在乎他,而且壓根就不重視他們的關系。
無論他為沈思遠做了什麽,沈思遠完全就像個捂不熱的石頭一樣,至始至終都把他當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即使賀辰性格大大咧咧,并且從不服輸,可人非草木,次數多了之後,也難免失落。
沈思遠見他不接,奇怪道:“怎麽了,不是說好的嗎?”
賀辰沒答話,兀自把準備的圓筒盒子給了沈思遠:“喏。”
這個小盒子是他從家裏的倉庫中翻出來的,是一百多年前國外首腦訪問時贈予他曾祖父的禮物。以世界上最名貴的木材為原料,經雕刻大師之手而成,還鑲嵌了鉑金與寶石為裝飾,做工考究造價高昂。
木盒上方的蓋子是松動的,賀辰拉下了上面系的金絲,蓋子一下子被頂得掉了下來。
沈思遠:“!!!”
裏面的東西竟然是活的嗎?
只見小圓筒木盒中,慢慢探出一個毛茸茸的灰色小腦袋,睜着一雙大得與它臉不成比例的黑眼睛,好奇又害怕地觀察面前的人。
“這是什麽?”沈思遠把信封放下,驚奇地将盒子捧着接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盯着裏面的小東西看。
小狨猴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又把腦袋縮了回去,兩只小爪子無助地在盒子邊緣揮舞,似乎想躲起來,但又找不到蓋子,委屈極了。
“侏儒狨猴。”賀辰把手伸到小猴子旁邊,小猴子一下子從盒子裏爬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着他的胳膊一直爬上了他的肩,最後藏在了他身後,可憐兮兮地抱住他的脖子,不肯再動。
賀辰用手指輕輕地給它順毛,笑道:“膽子特別小,打個雷都能把它給吓死。”
沈思遠沒見過這種小動物,踮腳探頭一直盯着它看,小狨猴瑟瑟發抖不願意出來。賀辰伸出手指頭讓它抓住,另一只手握住了它身體,輕輕把它從脖子上拿下來:“別害怕,寶貝兒,以後爸爸不能經常來看你啦,這是你新主人,來認識認識。”
賀辰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一本正經地對着寵物自稱爸爸,沈思遠覺得很違和的同時又好笑。
“你喂它吃點東西吧,我帶了一點……喏。”賀辰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狨猴專用的食物,“它很喜歡梳毛,你用牙刷就行了。我給它梳的時候,它還閉着眼睛,特別好玩,要不你也試試?”
小狨猴大概是餓了,見沈思遠給它吃的,而賀辰也在它旁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出爪子,一把将食物抓進了懷裏,“撲哧撲哧”吃了起來。比身體還長的小尾巴在身後不停地甩,看上去十分高興。
“還是不了,我剛才不是說了麽,我還得出門一趟,去一下書店和超市,然後去戴局長家裏。”沈思遠一邊喂小狨猴吃的一邊說。
沈思遠跟他提過要去戴文光家裏住的事情,賀辰雖然有些不樂意,但卻沒有立場反對,只得問道:“你去書店幹什麽?”
“昆塔語的教材。”沈思遠解釋說,“你看過徐先生為我僞造的那份檔案的。”
沈思遠摸了摸小狨猴的腦袋,小狨猴開始有些躲閃,但見沈思遠對它完全沒惡意,便任由它摸了。
“因為我口音和你們不一樣嘛,在糾正過來之前,這樣保險一些。雖然應該沒有人會問,不過徐先生還是覺得我最好把昆塔語學會。”
賀辰一臉震驚道:“……就因為這個理由你要學一門新語言?”
“對啊,萬一有人問起來露餡了怎麽辦?”沈思遠無所謂地說,“而且徐先生也說了昆塔語不難,和圖林語屬于同一種語系,他不到兩個月就掌握了。反正最近沒什麽事,就當學着玩兒呗。”
被沈思遠的語氣秀了一臉的賀辰:“……”
一直以天才自居的二皇子收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惡意,有一個精通10國語言的大學霸媽媽,現在又來一個沒事随便學一門語言玩的未來老婆(他已經默認自己會娶到沈思遠)……賀辰頓時壓力山大。
他還記得自己收到圖林軍事學院通知書,并且是以專業第一的成績錄取的時候,興高采烈地跑到賀遠征面前求表揚,結果被打擊得透心涼的場景。
賀遠征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通知書,默默打開防潮櫃,把徐林楓當年的成績單和學位證書擺在他面前——
被全國綜合排名第一的維頓大學以全額獎學金錄取,16歲本科畢業,22歲取得博士學位,獲得獲獎證書、獎杯若幹。中途從物理系轉法律系,毫無壓力地再次以接近滿分的成績碾壓了所有同學,成為維頓大學絕無僅有的傳說。
賀辰哀嚎一聲,差點就不想活了。
為了挽回一點面子,中二病冥思苦想一整晚,終于下定決心,把自己的行李打包收拾好,第二天清早在卧室裏留下一封信,開始出發去全國各地探險,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直到他被徐林楓親手逮回來。
不過這種事,他是不會告訴沈思遠的。
賀辰大言不慚地說:“是啊,昆塔語可、可簡單了,很多詞長得跟圖林語差不多的。”
沈思遠聽他的口氣心想不愁找不到人練口語了,問道:“你也會嗎?”
賀辰緘默了兩秒。
沈思遠:“……哦。”
賀辰覺得很沒面子,說:“本英雄一直在追求人生的理想啊!每天那麽忙,怎麽可能有時間學這麽簡單的語言?要把時間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沈思遠嘴角微微抽搐:“……真是辛苦你了啊。”
賀辰摸摸鼻子,說:“應該的。”
“……”
其實賀辰并沒有忽略掉沈思遠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昆塔語并非是中學課程裏的選修內容,在國際社會中也偏冷門,所以他沒考慮過要學。
但沈思遠和徐林楓一樣,在他們眼裏,掌握一門語言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他們無法體會到常人需要付出的艱辛與努力。
即使他們的年紀相差無幾,可他知道在這方面他與沈思遠之間的差距太大,他們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沈思遠懂的東西太過深奧,他完全沒有接觸過,對比之下立刻相形見绌了。
然而那又怎麽樣?碰見派瑞特,沈思遠還不是得求助于他,讓自己救他出去。賀辰想。
見小狨猴吃得差不多,沈思遠拍了拍手,再次把信封推給了賀辰:“你拿着吧。”
賀辰:“……”
賀辰被他的固執弄得有些煩,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沈思遠為什麽總那麽斤斤計較,急于與他劃清界限。
“你不要的話,會讓我很困擾。”沈思遠的手僵在半空,神情有些尴尬道。
賀辰道:“如果你執意要給我,也會讓我很困擾。”
沈思遠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賀辰深呼吸一口氣,說:“思遠,我不想你我之間像陌生人一樣……我希望我們能更熟絡一點,關系更進一步。其實能為你做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會讓我感覺很開心。”
這句話給沈思遠造成的震驚太大,雖然他的感情生活算是一片空白,可他前世的年齡已經到了36周歲,并非什麽都不懂,賀辰的話背後所代表的含義讓他隐隐不安——
事情怎麽發展成這樣了?
他思忖片刻,委婉地給了賀辰一個臺階下:“你幹嗎對我這麽好?其實這樣不……”
只是他話沒說完,賀辰就打斷了他。
他現在認真的模樣,與他平日裏沖動幼稚的形象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語調非常冷靜,發音也無比清晰,讓沈思遠都無法以聽錯為借口來推脫——
——“因為我喜歡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會加更了,因為白天要去醫院複查,對不起喔_(:3」∠)_
☆、36 皇後
“我當然拒絕了他。 ”沈思遠躺在沙發上,對戴文光說道。
戴文光給了他一個不出所料的表情。他穿着家居服,因為剛洗過澡,未幹的劉海垂在邊側,顯得整個人年輕了不少。
“其實撇開我不想談感情之外,他也不是我的理想型,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沈思遠攤開手,看上去很無奈,“賀辰他太小、太幼稚了,對我來說完全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而且說真的,他現在哪一點值得我喜歡?我壓根沒考慮過會和他在一起……當然,我也沒想過他會對我有那種想法,他大概也是心血來潮?”
沈思遠頂着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說出這些老氣橫秋的話,莫名讓戴文光覺得有些別扭,他靠在立櫃旁,抿了一口咖啡,聳聳肩,不置可否道:“說不準,有時候在這個年齡段認準的事情會堅持一輩子……不過,你不會就是那麽對他說的吧?”
“噢,不,當然不是。”沈思遠失笑道,“不過我拒絕得很幹脆,既然不能答應他的話,就不要留給他任何幻想,起碼我是這麽認為的。賀辰也應該懂我的意思,雖然這對他來說,恐怕難以接受,畢竟他是個很驕傲的人。”
他不知為何想起了他還在自由聯邦時的日子。
賀辰追求他的手段比起賀辰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乎到了一種癫狂的地步,仿佛放眼整個宇宙都非他不可。
但好像他本人并沒有那麽大的魅力,羅傑的關注點更多的應該是在機甲上。
所以在他拒絕的态度不是那麽明确後,才會惹上後面的一系列麻煩。
在時間如此相近的情況下經歷同樣的事,沈思遠不想重蹈覆轍,一旦因為心軟而藕斷絲連,賀辰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沈。”戴文光的忽然出聲,把沈思遠的思緒一下子拉了回來。
沈思遠擡頭:“嗯?”
戴文光站姿很随意,神态也非常放松:“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辰辰的性格不是像現在這樣,而是像他哥哥那樣成熟穩重,你會考慮他嗎?”
“不會的。”沈思遠回答得很快。
他嘆口氣,有些心煩意亂,想到了那只被他退回去的小狨猴。
起初他是因為拒絕對方而尴尬,但賀辰帶着它走後。他又因對這個可愛的小東西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而搜了一下狨猴的資料。
他原本以為這是這個時代常見的家養小寵物,但詞條上明晃晃的瀕危動物單詞卻推翻了他這個想法。
賀辰的身份與他太過懸殊,一出手就是如此貴重的禮物。
沈思遠自己也曾屬于特權階級,但他所謂的特權比起賀辰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普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觸及的東西,也許只要他一句話就能輕易辦到,就像他能無所畏懼地砸爛闾丘澤陽的限量跑車一樣。
他大概是無法融入賀辰的圈子的。
賀辰所擅長的,是他不理解的;而他所掌握的,也是賀辰不明白的。
本該是兩條互不幹涉的平行線,為何一定要強求交集?
戴文光詢問地看向他。
“剛才我不是跟您說了嗎,我沒有考慮過感情方面的事情,對我來說太麻煩了,根本沒有必要。陪着我長大的是我的智能機器人,所以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了,結不結婚對我來說都一樣。”沈思遠笑着說,“況且您不也是單身嗎?”
“我?”戴文光訝異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失笑道,“我跟你不一樣。”
戴文光的話裏明顯帶着故事,沈思遠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問下去。
好在戴文光主動打開了話匣,似乎對自己的往事并不介意。
“我離過婚。”他說。
沈思遠一愣:“嗯?”
“其實也不是什麽複雜的事情。”戴文光走過來,把咖啡放在了茶幾上。
而後坐在沙發上,把下垂的劉海捋至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顯得非常禁欲而難以接近。
他把扔在茶幾上的煙拿起來看了沈思遠一眼,沈思遠搖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這才點燃了一支。
戴文光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雙眼并無焦距地凝望着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做我們這一行的非常忙,這你知道,你也在國安局待了那麽多天了。從我參加工作的那天起,幾乎就沒怎麽休息過,可以算是把整個人都賣給圖林了。所以當時我和你現在的想法一樣,沒想過會和人交往,然後結婚,我覺得非常沒有必要。最重要的是,我分不出時間去照顧對方。”
沈思遠安靜地聽着。
“那時候我過着和普通單身漢一樣的生活,梅普爾有次去我家裏拿東西,被我屋子裏的‘盛況’吓了一跳,強迫我打掃幹淨了,當然他也幫了我不少,把我罵了一頓。”說到這裏,戴文光忽然笑了起來,語氣明顯溫和了很多。
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容,讓沈思遠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再後來我就遇見了我前妻,而且是她先追求的我,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喜歡我,因為她是個特別優秀的人。這讓我很受寵若驚,所以我很快就和她結婚了,畢竟那時候我已經30多歲,是時候找人定下來了。”
“和她結婚後,我度過了一段非常快樂的日子,那是我單身時期無法體會到的,有一種充實感,讓我每天都充滿着動力。很快她懷孕了,我們兩個都很開心,她甚至都開始規劃孩子的未來了。”
這原本應該是個非常幸福的故事,沈思遠想,但它的轉折也應該在這裏發生?
果不其然,戴文光繼續說了下去。
“可那段時間內閣和皇室已經撕破了臉,梅普爾也從情報局調了過來。正是國安局最忙的時候,我差不多是睡在國安局的。她懷孕之後,總讓我多陪陪她,可這顯然不太可能,加上我一忙起來就會屏蔽私人電話,次數多了她難免會有怨氣。”
“有一天她發燒很嚴重,我擔心她出事,就特地請了假陪她,那天她很高興。但事情就是這麽巧,沒過多久我接到了梅普爾出車禍的電話,我必須要回去接替他的工作。但我前妻不答應,我們就……就吵起來了。最終的結果,我想你應該能猜到。”
沈思遠默然。
“雖然我知道孕婦的情緒不太穩定,但是我沒想到,在我離開家之後,她竟然會去醫院終止妊娠,那時候她懷孕還不到三個月,不需要辦理任何手續。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她認為我經常不在家是因為出軌了,覺得我的一切理由都是借口……”提到這件事,戴文光面色平靜,這些陳年往事仿佛已經無法讓他內心起任何波瀾。
“她走得很幹脆,還把關于她的所有東西全部扔了出去。過去了這麽多年,我始終沒有她任何消息。雖然我想查她的蹤跡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我始終沒勇氣那麽做,萬一她現在有了新的家庭呢?”
沈思遠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能認真地聽他說着。
“我總希望他能回來找我,人生是需要驚喜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工作了,我就可以帶他去某個邊境的小鎮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住進原生态的小木屋,養幾只小動物,背上獵.槍,帶着獵犬出去打獵,而他則在家裏等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戴文光灑脫地笑了笑,聽上去非常憧憬那樣的生活,“就像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一樣。”
“如果她知道您現在這樣,一定會原諒您的,祝您好運,戴局長。”
戴文光只是微笑,并不接話。
皇帝辦公室。
黎靖山把一份名單放在賀遠征的辦公桌上。
賀遠征面無表情地翻開,上面寫了一串軍官姓名。
“上個月皇後讓我拔軍部的釘子,你打算撸掉誰?”黎靖山在賀遠征對面坐下,“下午我去國安局把名單交給他。”
賀遠征的鋼筆輕輕敲擊着純黑的大理石桌面,仔細看完了所有人的名字後,在上面畫了兩杠,把名單推回去,說道:“先扔這個,剩下的,我們慢慢收拾。”
他畫的是那天通風報信的中校。
黎靖山對賀遠征的決定并不意外。
過了一會兒,賀遠征發現黎靖山沒有走的意思,問:“有事?”
黎靖山像在陷入了某種思考,被皇帝開口打斷,倏地回神站起來:“喔,這就走。”
賀遠征也不看他,若無其事地捏住一疊文件的中央,往桌上頓了兩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黎靖山盯着賀遠征,忽然覺得手裏的名單重如千鈞。
賀遠征掃了他一眼,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在一旁。
“有屁快放,別賴在這兒,你們西南司令部很閑?”
黎靖山并未在意賀遠征的話,直截了當道:“你打算瞞他到什麽時候?”
賀遠征明顯不想談這個話題,不耐煩地說:“朕沒打算告訴他。”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朕已經讓他辭職了。”
“哈,辭職?”黎靖山面露嘲諷,“老子從穿開裆褲的時候就認識你了,你一撅屁股老子都知道你要拉什麽屎,賀遠征。”
黎靖山猛地把公文包扔在他辦公桌上,咄咄逼人道:“寧西的基地已經暴露了,他要真開始懷疑,你還能瞞幾天,你真以為你能瞞下來?你現在能騙過他,不就是仗着你是他老公,他無條件地相信你嗎?”
“能多瞞一天是一天,我不會讓他插手!”
賀遠征知道徐林楓查清楚背後的事情是遲早的事,二十多年的感情讓他無比清楚徐林楓的手腕。
人人都知道他賀遠征是圖林帝國的皇帝,手握重權,天與人歸。而身為皇後的徐林楓卻沒有太大的存在感,他幾乎不在公開場合露面,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樣貌。
提到皇後,無非兩個詞,神秘、低調。
那場腥風血雨過去了太多年,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徐林楓這三個字,曾是所有高官的噩夢。
賀遠征初登基時,圖林并非二元君主制國家,軍隊最高指揮權已被首相奪走,皇權徹底淪為擺設。
皇室的衰落從百年之前便有了苗頭,甚至內部也不乏通敵之人,以至于到如今已難以阻擋頹勢。
內閣與皇室的關系日益緊張,賀遠征疲于與各方勢力斡旋,但始終杯水車薪。當時他仿佛被困于茫茫大海中的孤島,孑然一身,孤立無援。
至賀辰出生前夕,更是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甚至出現了讓賀遠征下臺的聲音。
而令賀遠征怎麽也沒想到的是,會有人對徐林楓痛下殺手。
那是個宛如晴天霹靂的電話——徐林楓在路上出了車禍。
出事的三輛車全部沖出了高架橋,兩人當場死亡,徐林楓被送到醫院搶救。
賀遠征已經不記得他是怎麽到的醫院,他渾渾噩噩地蹲在地上,年僅七歲的賀翌以為再也見不到母親,在他身邊嚎啕大哭,令他心煩意亂,無法思考。
一切的線索都表明車禍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謀殺。
這場意外差點壓垮了他,他與內閣的矛盾,為什麽要報複在徐林楓身上?
在手術的過程中,賀辰順利出生,徐林楓經過搶救,終于轉危為安。知道結果後,賀遠征險些站立不穩。
而更加出乎賀遠征意料的是,這并非鬥争的結束,而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
幾天後,徐林楓從昏迷中蘇醒,他不管不顧地讓讓賀遠征帶他去某個安全屋。
賀遠征以為他又要忙工作,便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
不料徐林楓的态度卻前所未有的強硬:“這事關圖林的存亡,我必須要走。”
徐林楓從來不會誇大其詞,賀遠征聽後二話不說,立刻帶着他離開了。
賀遠征不會忘記那一天,徐林楓的臉還帶着病态的蒼白,聲音也無比虛弱,聽上去比平時更加溫和無害。
但他拉開保險櫃的那一刻,卻讓人感覺他手上分明是握着一把利劍的。
徐林楓掏出一摞照片與銀行流水單,每一份都貼上了對應的标簽,首相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裏是內閣所有議員的收支記錄,有一些在外面養了情婦,還有私生子,還有一些是貪污和濫用職權,這些可以讓內閣洗牌。我這裏還有一張儲存卡,裏面是布魯諾和加爾斯上将的通訊記錄,他們曾通過中間人聯系過埃國的情報官,是今年攔截下來的。現在全部交給你,過段時間把他們送上軍事法庭。還有去年叛國的那個少将,已經被情報局秘密解決了,要不要公布這個消息,你自己拿把握。”
賀遠征無比震驚。
而徐林楓像是沒有注意到賀遠征內心的驚濤駭浪一樣,平靜的語氣仿佛在讨論最近的天氣:“之後我會聯系我的幾個同學,他們現在在搞傳媒。我會讓他們來做這個案子的專題報道,時機成熟了就把你推出去——你不是去過前線麽?在這上面多做文章,可以給你拉民衆的支持率。然後多寫幾篇把軍權歸還皇室的社論,引導和控制輿論,告訴大衆只有這樣才能最好地遏制腐敗。”
“咱們國家的潛艇是短板,你拿着這個去跟軍部的人談判……”徐林楓把一個移動硬盤推到賀遠征面前,神情溫柔,“這是埃立特合衆國未公布的潛艇的所有資料,我把他們的技術弄過來了。”
彼時徐林楓剛從情報局轉任至國安局不到一年。
這番談話後,賀遠征也明白了為什麽有人要殺徐林楓。
他手裏攥着這些東西,拖到今天才出事堪稱奇跡。
他頭頂上懸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