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憨包天養(上)
自打女兒怒氣沖沖地向自己抱怨,說她竟然在脫得就只剩一條內褲的時候被一家模特經紀公司放了鴿子,夏偉銘便對方馥濃産生了一種離奇的敬畏心理。他和他說話的味兒也随着這種心态一并變了,變得莫名謹慎,似乎是怕對方再用那其實并不太标準的陝北土話來給自己難堪。
夏偉銘的女兒五官東方,作風歐派,還真是個當模特的好苗子。攝影師們正等着嘗鮮,不想卻被突然叫停,所以也都暗自埋怨方馥濃比花間喝道還煞風景。但是公關先生很懂得見好就收,不但從此再沒提及這茬,還主動殷勤地稱呼夏偉銘為“安德魯”,好像他倆之間根本不曾有過過節。
對于覓雅那支時尚大片,夏偉銘給出的建議是請一位聞名美國的波普藝術家來共同完成。傑夫·艾伯斯,素有“當代畢加索”之稱,他曾分別與Swatch、Dior成功合作,推出過以自己的繪畫為設計元素的限量版手表以及秋冬女裝,一經上市就掀起熱評,甚至連Swatch的股價都一度飙升不止。
夏偉銘與他交情不淺,他打算請艾伯斯直接在唐厄身上作畫來拍攝大片,并以他的繪畫為主題推出彩妝系列Color Miya。同時,身為色彩大師又擁有獨特審美眼光的艾伯斯也将預測連續三年的色彩流行趨勢,為覓雅拟定不同季節的彩妝主打色系。
夏偉銘認為唐厄的資質值得雕塑,如同安迪·沃霍爾的夢露一樣,他将被艾伯斯打造成一個風華絕代卻又平易近人的尤物。
這個創意固然絢爛非凡,可方馥濃卻在它的基礎上大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中國人普遍不太了解波普藝術,自然也不會買賬這個享譽全球的波普藝術家,但中國人普遍具有較強的民族意識,如果能夠在一個廣告大片裏引發出兩種藝術乃至兩個國家的對立情緒,民衆關注度就會空前高漲。所以他建議拍攝兩個主題的時尚大片,一個仍主打色彩誇張的波普元素,另一個則主打中國特色的水墨古風,并以此生産兩個套系的化妝品。而唐厄本身就是混血兒,由他來演繹這種東西方的對立感,再合适不過。
毫無疑問,這個建議裏頭藏着私心。傑夫·艾伯斯這頭夏偉銘聯系着,自然無利可圖,方馥濃經商那會兒認識不少中國藝術家協會裏的藝術家,他知道那些怪家夥的脾性,可能金山銀山打動不了,也有可能三言兩語就随了你的意。
方馥濃和夏偉銘把荷蘭之行的諸多細節完整落實一遍後,已經過了早晨六點。昨兒玩了個通宵,沒睡幾分鐘又起來工作,這會兒他真是累了,轉身望見床上的戰逸非裹着被子還在睡覺,呼吸均勻,睫毛輕顫,睡相天然、本真,居然還有那麽點挺爺們的嬌憨之态。
心道能吃能睡真是好命,站在床邊的男人便上了床,掀開被子一角鑽了進去——明明睡得熟,可方馥濃才進來,戰逸非就往前挪了挪,主動讓出一些身後的空間。
這小子一絲不挂,身上又涼又滑,方馥濃在那流暢的腰線與飽滿的臀丘上貪涼似的摸了一會兒,便稍稍托着戰逸非的腦袋擡起一些,讓他枕在自己一條手臂上,又以另一條手臂将他環了住。
才把對方抱個滿懷,本來背對着自己的戰逸非便轉了過來,一頭埋進他的脖子裏,還用頭發蹭他的臉。
這會兒要還想不起來這小子打小住自己對門,方馥濃也就太遲鈍了。早些時候他心裏隐隐有些懷疑,只是忙于撈錢還債,沒往通透裏想。其實也是,逼宮不成的三兒,被遺棄的私生子,那條弄堂彌漫着柴米油鹽的世俗味兒,也充斥着家家戶戶的蜚短流長,如果還有別的類似背景的女人,一定逃不過成為一群人口舌撻伐的對象。
方馥濃将戰逸非抱緊,嘴唇貼向他的耳後。
哎,你這笨蛋走運了。他勾勾嘴角,輕聲說,在我去南非前,你的覓雅誰碰也倒不了。
陽光從窗簾後頭溜進來,他們兩個緊緊抱着,互相貪着磨蹭對方皮膚的那點舒服勁兒,睡死過去。
下午兩點的時候,戰逸非先醒了過來。雖說半夜裏醒過一回,可那時身體裏頭餘韻未消,沒覺出別的滋味,這會兒那欲生欲死的快感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一身的斑駁與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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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浴室,洗掉了身上的汗腥味與兩腿間的濕黏感,又在花灑下沖了好久才出來。身體留下不少情愛的痕跡,一時半刻應該褪不掉。
方馥濃也醒了,懶洋洋地靠着床頭,沒起來。一夜歡愉的味道還沒散去,被熱熱鬧鬧的陽光曬一曬,更顯得辛辣勾人。當時他們都意亂情迷,待現在神志完全清醒,便覺得發生的一切有些荒唐兩個人互相跟打量陌生人似的打量着對方,然後其中一個開口,起來做飯,我餓。
胃囊空空,冰箱裏居然也空空如也。
“沒東西吃。”戰逸非把眉頭撮皺起來,小孩子一樣嘟嘴,“不開心。”
走出浴室的方馥濃捏捏這小子的屁股,“去買做飯的材料。”
大賣場裏鮮能看見這樣兩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手推推車,并肩而行。很快便有人小聲議論,那麽帥,是明星吧。
不是那個吧……《愛似花火》裏的那個……
方馥濃朝那對正竊竊私語的母女模樣的女人看了過去,他離她們有些距離,很認真地回答:“不是。”
戰逸非使勁憋住上揚的嘴角,故意冷着臉說:“人家又沒問你。”
“男人面對侮辱絕不會選擇沉默。”方馥濃舔着嘴唇笑了笑,低頭看見戰逸非扔進車裏的泡面,忍不住驚訝地問:“為什麽買這個?”
“難道你還會做別的?”戰逸非問得很理所應當,他自己雖然會做一點家常菜,但圖省事的時候就更喜歡煮泡面。
方馥濃把推車裏的一大袋泡面送回原位,擡手擰了擰戰逸非那幾乎剔不出肉的臉頰子,“怪不得那麽瘦,泡面哪有營養。”他笑着說,“跟我住一陣子,保管把你養胖。”
他們買了蔬菜、牛排、基圍蝦還有別的一些新鮮食材,這個男人非常注重生活的質量,穿着考究,吃的方面也從不馬虎,為了工作他可以連續啃一星期的幹面包,但一旦有機會自己下廚,一定是色香味俱全的海陸大餐,連餐具、擺盤都力求完美。
“你還真是……”眼見推車裏都是烹饪起來頗有難度的食材,戰逸非不禁咋舌,“這世上還有你不會的嗎?”
“我曾有一個女伴,”他不說“女朋友”只說“女伴”,因為确實除了床笫之間有些交情,平時也沒什麽往來,“她是一個飛國際航班的空姐,在國內的時候偶爾會到我家來,各國料理她都精通,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簡直吃遍全球,自然也偷師了不少。”
“炮友?”頓了頓,戰逸非問,“你為什麽不娶她?”
“她結婚了。”
“那為什麽後來又分手?”
“她說她想離婚了。”想到那個美女與她做的一手好菜,方馥濃搖了搖頭,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真是可惜。”
“你這人太無賴了,想占便宜卻又不想負責。”戰逸非突然就沉下了臉,一臉不知何來的不高興。
“每個晚上我都馬力開足,百分百付出,所以事實上是她占我便宜。”方馥濃眉目輕佻,絲毫不認為自己無恥,“成年人嘛,寂寞的時候互相安撫一下,不必當真。”
兩個人推車到了糖果區,一直冷着臉的戰總突然開口:“我不喜歡別人耍我,更恨別人騙我。”
這話對方說過不止一次,方馥濃微微挑眉一聲輕笑,意思很明顯:騙你的人還少嗎?
“我不在乎那些陌生人的欺騙。”戰逸非當然讀懂了方馥濃的不以為然,手裏掂着一罐鐵盒糖果,面無表情地繼續說下去,“我比我認識的絕大多數人有錢,就當我接濟窮人,打賞下人,或者僅僅是養一條狗。但我喜歡的人不可以騙我。”
“你這邏輯很奇怪。”
“沒什麽奇怪的。”停了許久,他說,“我媽就是這樣。”
方馥濃沒有接話,耐心等待着對方把話說完。
“那天我發現她很不對勁,雖然她那陣子一直很不對勁,可那天她的眼神我從未見過。奇怪的是前幾天我剛剛拿了一個數學滿分,可我沒告訴她,好像冥冥之中我早有了預感,要把這個滿分留到她最糟糕的時候拿出來,告訴她,挽留她。所以我拿出了那張卷子,告訴她班級裏這次只有三個滿分,而我是其中一個。她表揚了我,還給了我一個笑容,然後就說要去買早餐,出了門。”
戰逸非捏緊了手裏的糖果鐵罐,身子輕輕顫栗,手背也因過于用力現出了青筋。
“她沒回來?”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我就沖着她的背影喊出來,讓她別走……可我太信任她了,我總覺得我剛考了滿分,她沒理由騙我……”戰逸非再次停頓下來,深深喘了口氣,随後就一罐接着一罐地往購物車裏扔鐵盒糖果,“我不喜歡欺騙,我不會再給出機會,讓一個我深深喜歡并且相信的人騙我。”
購物車幾乎被這種市面上不多見的鐵盒糖果填滿,這小子特別可愛地一抿嘴角,“走吧,結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