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時遇的失态
童妍今天也沒有來學校, 她的座位已經空了兩天。
劉興看向第一組最後一桌,然後回頭跟江時遇道:“阿遇,今天新同學也沒有來。”
江時遇在抄作業, 抄作業的姿勢淡定随意, 顯然他是一個慣犯, 抄作業已經抄出某些境界。
聽到劉興的話, 他淡淡應一聲, 沒有太多反應。
其實早上一來他就往童妍的座位掃了一眼, 今天也沒來。
第一組最後一桌,蘇慧千将全班的英語作業整理成一打,偏頭看了看旁邊的空座位,心間愁雲慘淡。
她的同桌已經兩天沒來學校了。
“還有誰要交英語作業?”她對全班的學生喊道,然而因為她太腼腆, 說話的聲音太細弱,加上下課時間教室太吵鬧, 她這一聲喊, 沒一個人理她。
蘇慧千是英語課代表,負責日常英語領讀和收作業, 見沒有人提交作業了, 她抱起厚重的一打作業從教室後門離開。
為了方便上課以及監督學生,高二年級組老師也在教學樓五樓,蘇慧千只用繞過“回”型走廊走半圈,便來到老師們的辦公室。
英語老師見到蘇慧千, 很是高興:“今天有誰沒有交作業?”
将作業抱到老師辦公桌上, 蘇慧千輕聲細語說:“徐一峰、黃源生、鄭洋還有......江時遇。”
“又是他們幾個。”英語老師蹙眉。
英語老師辦公桌對面是老唐辦公桌,老唐正在吃早餐,英語老師想跟她打小報告。
那幾個總不交作業的牛鬼蛇神現在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然而剛要說話, 老唐的手機鈴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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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嗯嗯,什麽?要轉學?”
老唐表情變得嚴肅:“她才剛轉進我們學校不久,怎麽突然又要轉校?”
“地市高中,嗯,地市高中确實很好,可是她在這邊已經認識很多新同學......好吧,她自己也願意轉校嗎?”
這通電話,老唐打了很久,聽得蘇慧千心率變得失常。
老唐在說童妍嗎?她要轉校了?
她這兩天都沒來學校,原以為她是生病了,沒想到......她要轉去地市高中。
蘇慧千心情跌到谷底。
快要到上課時間,蘇慧千離開辦公室,一走出辦公室的門她就哭了。
成為同桌這麽長時間,她一直受到童妍的照顧。
上課回答問題,她偷偷告訴她答案,她願意聽她唱許嵩的歌,願意跟她打網球,她是她的第一個好朋友,無論長相、家世、成績都很出挑的朋友,就是這樣一個人還每天給她吃奶糖......
第二節 課是數學課。
“已知函數f(x)=x3-3x,那麽我們如何求證f(x)的單調區間......”
數學老師推動鼻梁上眼鏡框,又用教鞭敲了敲黑板,示意全班同學擡頭看黑板。
即刻全班所有人都被這敲響聲吸引注意力,唯獨第一組最後一桌的蘇慧千仍然魂不守舍。
數學老師皺眉:“蘇慧千。”
蘇慧千猛然站起身,紅着眼睛一臉茫然道:“我,老師你叫我。”
一時間全班同學幾十雙目光齊刷刷掃射而來,這讓她慌亂不已。
“上來解這道函數。”
“我,我不會。”
“不會還不聽課?”
蘇慧千眼眶通紅,數學老師感覺要大事不妙,剛要安慰兩句,小姑娘就哭了......
“嗚嗚嗚......”
教室開始騷動,有史以來,他們沒見過誰被老師提問急得哭出來的。
數學老師是個老直男,一見女同學哭了,語氣來個急轉彎變得異常溫柔:“沒事沒事,老師只是因為你走神提醒你一下,不要哭,老師跟你道歉。”
蘇慧千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是,不是老師的錯......”
“那是?”
“童妍要轉學了,轉去地市高中,我很難過。”
蘇慧千聲音不大,聲音中還伴着哽咽,可她這一句話仿佛是一個晴天悶雷,使得全班都躁動起來。
“啊?童妍要轉校?”
“真的假的?她才來我們班兩個多月吧?”
“難怪她這兩天一直沒來,地市是市區最好的高中,她家這麽有錢肯定選地市......”
“來的很突然,走的也很突然,這樣的富家小姐,終究是我平凡人生裏一個匆匆過客呀......”
江時遇直定定凝視蘇慧千的方向,像是沒聽明白她剛才說的話。
就在剛才,他的心跳錯漏半拍,好像突然失重給他造成一種極度的不适感。
她轉學了......
感覺心裏空蕩蕩的。
數學老師維持班級持續,他不清楚童妍轉學的事,但課堂還是要繼續。
“蘇慧千同學你坐下,其他人都給我安靜!”
即刻,教室鴉雀無聲,氣氛已然變了一個樣。
兩個月時間不算長,卻足夠學生們去了解一個人,童妍是一個怎樣的人?
看似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高冷形象,其實是一個挺好相處的人,偶爾她還很溫柔。
......
深夜十一點。
江時遇換掉工作制服離開“七裏香”,走到“七裏香”正門時,他掃一眼石獅的方向,那裏空無一人。
進入深秋,天氣漸漸轉冷,尤其是夜晚的風總有一股入骨的涼意。
這條民國風街區是高檔消費區,很多人都開私家車而來,因而路上的行人很少。
今晚的路燈比以往要暗淡許多,伴随蕭瑟秋風,它們看起來像一個個站立在風中的孤獨者。
乘坐末班車回到小區,時間已經接近零點,他經常這個點才回到家。
江時遇的家在小區的一樓,不用爬樓梯,只要打開一扇鐵門就行。
回到家後他通常直接去洗澡,然後睡覺,而今天他想先看一會兒電視。
小區房子的空間都不大,江時遇的家只有六七十平方米,可能對于很多熱鬧的家庭來說,這裏很擁擠,而對于江時遇的家庭來說這裏剛剛好,畢竟家裏只有他和媽媽。
房子裝修還是十幾年前的裝修,家具也都是老舊款的木制椅,房子的一切看起來很陳舊,好在江媽媽把家收拾得很幹淨。
電視播放一步午夜電影,是一部鬼片,不過江時遇沒有開聲音,使得鬼片陰森森的氣氛削減了大半。
忽而,大廳的燈驟然一亮。
江時遇看到江媽媽站在房間的通道口,可能她的病才剛剛好,她的臉還很蒼白,她身上披一件外套,入秋,這房子的溫度和外面毫無二致。
“怎麽這麽晚才回家。”她走過來。
出院後她總是睡得很早,沒留意到這些。
江時遇說他晚上給學生輔導作業,也順便在午托機構裏完成自己的作業,江媽媽當時信以為真。
“今天有點事。”江時遇随便找個借口。
坐在江時遇旁邊,江媽媽仔仔細細凝視自己的兒子,轉眼間他似乎長大了很多。
“誰家的小孩輔導作業要這麽晚?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別的工作?”
江時遇沉默,他有點煩躁。
“媽媽今天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口罩加工廠裏面上班,以後我去上班,我能養活你,你不用在外面找別的工作,你只要專心學習就行。”
她才出院多久?才一個多星期......她居然又要出去找活幹。
胸口湧出一股無名火,江時遇怒道:“你的身體都沒有完全恢複,你上什麽班?為什麽就不能老老實實呆在家裏!”
江媽媽木愣愣看着自己的兒子,她沒想到江時遇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制作口罩不是什麽重活,對我的身體沒影響,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江媽媽試圖讓他諒解。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對勁兒,他可能是太焦躁了,江時遇讓自己平靜下心。
“我問過工廠負責人,她說不用上夜班,早上七點上班下午六點下班,我回來還可以給你做晚飯。”
沉默了許久,江時遇起身走向房間:“我知道我勸不了你,早點睡吧。”
其實他能理解母親的心情,家裏沒錢,生活處處需要用錢,所以她坐不住。
而他呢?總是擔心她因為工作而累垮了,她不知道,當他放學回家看到自己的媽媽躺在地上沒有生命跡象的樣子有多恐懼,那種心情他可能永遠都忘不了。
回了房間,一直等到大廳的燈瞬間熄滅,等到外面再沒有任何動靜,江時遇走出房間,将一張銀行卡和密碼放在餐桌上。
給她攢的手術費的錢在另一張卡裏,醫院那邊沒有出錯,應該有人幫他繳納了醫藥費,雖不知道是誰,但別人的錢總是要還。
而這張卡是他另外貯存的生活費,裏面的錢不多,只有四千多。
他希望她別把自己逼得太緊,起碼現在他們還餓不死。
......
第二天,段考時間來臨。
江時遇頂一張困倦的俊臉走進教室,他先是看一眼童妍的座位,發現還是空的,然後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班級裏不少女生在偷偷看他,這一切和往常沒什麽兩樣。
江時遇長着一張校園男神臉,是那種俊逸明朗的長相,即便長了黑眼圈,還是很招女生喜歡。
他今天好像心情很不好,以前他雖然算不上活躍開朗,也沒有現在這樣深沉。
“早,阿遇。”劉興跟他打招呼。
江時遇:“嗯。”
以最舒服的姿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人往後靠,好看的桃花眼眯起,他看起來很困的樣子。
“昨晚沒休息好?今天段考你忘了?”劉興手裏拿一本語文課本,他打開的是需要背誦的古詩詞部分,在考試之前,他要臨時抱一下佛教。
“記得,我就沒有一天睡夠過。”江時遇淡淡道。
沒過多久,上課鈴聲響起,語文代表上臺領讀,教室裏很快充滿朗朗讀書聲。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全班齊聲朗讀,江時遇只翻動課本沒有讀書,樣子懶懶的,仿佛翻動書頁也只是在敷衍工作,其實早讀時他大都是這樣,只有班主任來巡查時才動動嘴皮,一旁的劉興已經見怪不怪。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
這時老唐走進班,和往常一樣她拎着一個鑰匙串,每走一步路,鑰匙就晃郎作響。
她敲了敲講臺,很快全班都安靜了下來。
“還有一個小時就準備考試了,在進考場之前要檢查自己筆有沒有斷墨,進到考場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呆着,千萬別鬧出什麽幺蛾子給我們班抹黑,尤其是徐一峰你們幾個。”
被老唐點名,徐一峰撇撇嘴。
“我今天特地來強調一下,考試的時候一定要認識審題,考試結束一定要檢查檢查再檢查,還有,我不允許我們班的學生提前交卷,任何人都不允許......”
“報告。”
一個聲音打斷班主任老唐的激揚高亢的演講,衆人一致看向教室正門的方向。
居然是......童妍。
她背着書包,穿着校服,臉上戴一個白色口罩,皮膚一如既往的白皙,頭發一如既往的黑亮。
教室裏議論聲驚起。
不是說新同學轉學了嗎?
和大家的反應不同,老唐卻是擔憂道:“童妍,你不是說感冒發燒了麽?今天病好了?”
前兩天老唐接電話說的那個學生并非童妍,而是她臨時接管的十三班一個女同學,十三班班主任因為父親重病需要陪床看護,所以跟學校請兩個星期的假,老唐被指派去堵住這個缺口,卻沒想到讓蘇慧千誤會了,弄出了這麽一大烏龍。
童妍:“還有些低燒,不過不要緊。”
“知道今天段考,所以特地趕過來考試?”老唐有點感動。
童妍:“嗯,”
“同學們你們看看,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童妍生病還堅持來學校考試,而你們有些人恨不得天天過周末。”
童妍:“......”
十分滿意地看向童妍,老唐欣慰道:“童妍同學,你回座位吧,考試要加油。”
“嗯。”
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童妍走進班級,不急不緩穿過第一組和第二組的過道。
江時遇凝視她白皙的額角,黑亮的眼睛,以及那欣長白淨的脖子,一顆躁動的心總算恢複如常。
童妍的回歸,最喜出望外的要屬蘇慧千,她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來人,愣了好半晌才問:“童妍,你...你不轉校了麽?”
隔着口罩,她能看到童妍臉上的詫異。
“嗯?轉校?我麽?”
點頭。
“沒有啊,我只是感冒發燒。”
太好了。
蘇慧千眼睛又紅了:“你千萬千萬不要轉校,我們學校很好的,雖然它不是市裏的南波萬,但是但是......”
居然說不出他們學校的優點,蘇慧千再次暗罵自己腦子遲鈍。
而對于童妍,留在這裏其實并不需要什麽理由,只要江時遇在,她就在。
一個多小時後,學校廣播聲響起。
“請各班同學有序進入考場。”
每一次遇到重大考試,考生的考試座位表會被随機打亂,高二年級總共十八個班,被安排去哪個班考試都極有可能,而童妍被安排去四班,蘇慧千要去十一班。
四班距離一班不算遠,所以童妍沒有跟大家一起擠走廊,她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大約過了五分鐘,穿過走廊的學生已經陸續進入考場,走廊裏幾乎沒什麽人。
正要離開,她看到第三組最後一桌的江時遇走向她,走向後門,也不知道他在哪個考場。
他沒有看她,經過時面無表情,身型俊逸,可童妍有種感覺,他是故意在她面前晃的。
等他走出後門,向走廊的另一邊走,童妍這才跟在他身後。
很巧,他們都在四班。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班,教室的男女生都很驚訝。
江時遇,童妍。
兩個人簡直是高二學生中的明星,居然都在這個班考試......
“距離考試時間還有五分鐘,請監考老師分發試卷。”
廣播聲再次響起,臺上老師開始分發試卷。
“考試時間開始,考生開始答題。”
很快,整個教室裏鴉雀無聲,是剩下試卷翻動的聲音,使得考試的氣氛變得濃郁。
童妍拿筆在試卷的信息欄上寫上班級姓名和學號,然後擡頭看向江時遇的方向。
他坐在第四組第一桌,她坐在第二組倒數第二桌,只要稍稍擡頭,她就能看見他。
很多人考試答題時總是前傾上身,将臉貼近試卷,江時遇卻不是,他的背很直,坐姿并非規規矩矩的好學生那樣,而是略帶散漫随意的姿态,加上修長的脖頸和精短的發型,背影也足以讓人有許多美好遐想。
童妍低頭寫前面的簡答題,又寫兩篇閱讀理解......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
距離考試時間還有一個小時,童妍放下筆,撐着腦袋看了一會兒江時遇,然後趴桌睡覺。
她臉上仍舊戴着口罩,沒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德育二中雖然是一個非常好的高中,其中卻不乏砸錢走關系的,那些人成績都不怎麽樣,考試的時候也常睡覺,就像童妍這樣。
監考老師終歸是認真負責的好老師,他好幾次經過童妍身旁敲了敲她的桌子,結果無濟于事,最後只能作罷。
“距離考試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長久沉默的廣播聲再次響起,教室裏開始騷動不斷,還有很多人沒寫完作文。
江時遇作文只寫八百字,不多不少,就是八百字。
他語文成績最差,能寫夠八百字,已經很給老唐面子了。
在等待收卷的時間裏,他漫不經心地回頭,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童妍,結果——
她在趴桌睡覺。
江時遇做好學生這麽多年,還沒有一次在考試的時間裏睡覺,她...倒是幹了他很想幹的事。
看到她挂在耳朵上的口罩,江時遇想到她今早進班時說的話,她還在低燒......
她可能很難受。
“考試時間結束,考生停止答題,監考老師按順序收卷。”
一直等到老師将試卷全部收齊,教室裏的靜谧即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過分吵鬧的聲音。
有人已經離開座位,有人還在四處觀望,有人在讨論正确答案,有人暗中觀察江時遇和童妍。
只見江時遇悠悠起身,他經過第三組和第四組的過道,經過教室後面的活動區,他來到第二組第二桌旁邊,來到童妍身旁。
這一舉動仿佛是一種信號,一種有內味兒的信號,使得教室裏所有人都看着他們。
白富美還在趴桌,她可能沒睡醒。
然後——
他們看到……江時遇伸手輕輕觸探童妍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