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楚玉檸帶着小翠從後門口離了太傅府。包袱裏就帶了些貼身衣物,一些私人用品還是托在了紫闫軒,胖管家說明日一早便差人送回。

楚玉檸頭也不回、毫不留戀地走了。還挑了正前門出府,背着包袱,臉色疲憊。

婉栎郡主在曜星臺下向上罵着鬧着,被管家阻攔着要爬上去的心思;葉承站在曜星臺上,享受這片刻的安寧。遠遠地看着她與她周圍的百姓,嘴角冷笑。

他果真沒有小看了她。

葉管家扭捏着胖乎乎的身材上曜星臺通報,卻見他家大人孤身站在漫漫夜色下,燭光在暗色的天空下忽明忽暗,葉承的神色晦暗不明。

**

回到尚書府已是夜晚,她故意沒走前門、找了個就近生母故居碧雅軒的圍牆、帶着小翠一躍翻了過去,卻遙遙瞧見了神色匆匆的大夫人。

她機靈一閃側身躲進屋子裏側,小翠動身時卻是晚了一步,被大夫人逮了個正着。

“誰!那是跟着誰的丫鬟如此不知規矩!”

夜晚,若府中無晚宴大事,戌時之後一般幹事下人一律不得離開西苑胡亂在府中走動。

小翠被大夫人的随身侍從一把抓住,肩膀被硬生生扳過,大夫人看見小翠,眉眼轉動,保養得宜的雙手縮在袖子裏,臉色略有不自然。

不過種種不自然與尴尬,都随着她的冷哼聲打破了,“哼,我當是誰!小翠,你夜晚出現在此,當是你家小姐在太傅府,惹了什麽亂子了麽?”

小翠不行禮,腰杆子挺直了問道:“若是二小姐真出了什麽事兒,大夫人會袖手旁觀嗎?”

詭谲的夜空雲層層疊翻滾雲煙,卻不知是誰家在不遠處燃放焰火,燦爛熱鬧了整個黑夜。

大夫人眼睛微眯,嘴角上彎,拿過身後丫鬟舉着的燈籠,湊近小翠的臉,仔細端詳,她挨着小翠的耳,洋洋自得:“本夫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小翠不适地後退一步,大夫人将燈籠遞還給了丫鬟,直了身子,繼續道:“我不僅不會袖手旁觀,還會拉攏其他各家侍郎的家眷,給你們小姐來個——落井下石!”

小翠冷眼,一如楚玉檸那般,“大夫人真是蛇蠍心腸,無怪乎愛女十八,至今待字閨中。”

小翠一語擊中大夫人的痛處,就像一腳踩痛了對方的爛腳丫一樣,大夫人橫眉冷對,登時就暴跳如雷,口中謾罵不止。

“你!好你個死丫頭!敢說起你主子的不是來了?看我不打死你!今兒個夫人就給你好好教教規矩!”

她話語還未落,身後兩個丫鬟立馬站出、橫着臉抓着小翠的兩條胳膊。

楚玉檸躲在暗處,兩根碼針自手中射出,準确無誤地紮在那兩個丫鬟手掌背軟骨處,一瞬的痛感,二人的手同時一個瑟縮,小翠身子得到了短暫的釋放,立馬朝楚玉檸的方向跑去。

大夫人的侍從立馬拔刀相向,楚玉檸八顆飛镖一道爆射而出,夜色沉得厲害,那心腹避而不及還得保得夫人周全,一時心慌分心之下,肩膀生生被紮了兩刀。

痛打落水狗——這是楚玉檸與大夫人,都是最愛幹的事兒。

局勢就此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逆轉,楚玉檸沒想到那心腹侍從竟然如此孱弱,心下立刻劃過一絲異樣。

她腳步輕快地從暗處走出,大夫人見着來人,神色忿忿,嘴角噙着一絲輕蔑不屑:“哼,果然是你這小雜種!如何?被太傅趕出來的滋味不錯吧?看看你自己的落魄楊,真是殘花敗柳!只會害我尚書府聲名!”

大夫人微微檢查了那心腹的傷勢,那侍從便被人帶了下去。

楚玉檸不怒反喜,玩味一笑,眸子在大夫人和那侍從身上來回地瞟,道:“大娘,那侍從長得可算是俊俏啊!功夫了得麽?”

“我的侍從,是老爺親自挑選的,自然是樣樣上佳!”

楚玉檸面露惜色,搖頭,“你那麽急帶他下去做什麽?不用解毒了?樣樣上佳的人,你不要他的命了?”

“刀上有毒?!楚玉檸,你真是想死是不是!真是找死!你這個賤婦産下的妖女!”大夫人這次似是真的慌了,指着楚玉檸就破口大罵,連母帶父地罵。

“快說!你給他中了什麽毒!說!否則明日我就叫大人将你逐出尚書府!”

楚玉檸面無表情,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慢慢吞吞吐出幾個字:“其實也不是什麽大毒,于你大夫人,理應是無關的。中了毒的人,只是會——陽痿幾月。”

大夫人臉色“騰”地燒紅,氣得全身上下簡直都能燃出火來!她撩起手就是一巴掌!

楚玉檸随手一抓,就掐斷了對方的幻夢,鼻腔中嗅入了些許煙味,楚玉檸猛地反應過來,将大夫人随手往地上一丢,頭也不回地立刻朝碧雅軒飛奔而去。

煙味?濃煙!

楚玉檸奔跑着沖向碧雅軒,心中卻如一底寒冰,十指至雙腳都是冰涼。

翻牆遇見大夫人的地方就在碧雅軒前不久,楚玉檸沒跑幾步,遙遙就見對過火光隐約、烏氣滔天,就知糟了。

碧雅軒前院都是二夫人生前歡喜的各色花草,洋洋灑灑種植了門前兩大塊土地。眼下正是花草枯萎期,簇擁着一片片的,若是帶上些幹枯稻草木塊,引燃不難。

老管家也剛趕到碧雅軒門口,身後倉促地就跟了三四個人,見着火勢立即大聲呼喊救火,楚玉檸卻掐着拳頭立在原地。

焰火!殘餘的火星!多好的栽贓手段啊!

想來剛才大夫人抓着了小翠,必定是故作拖延,慢慢地引她出來,她才好進行動作。

夜間起風,火勢助長得旺盛。楚玉檸的臉色陰煞得吓人。

待到火完全被撲滅,那滾滾摧枯拉朽的焦炭味令人生生作嘔。

此事也驚動了在書房呆着的楚尚書。

“管家,是誰縱火燒了辰兒的屋子?”

“眼下來看,約莫是西方上空初才的焰火星火落到了院子裏,接觸到了易燃枯木枯葉,這才致燃。”

楚甲信疑參半,扭頭問大夫人道:“你剛才也在外頭,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大夫人低頭道:“大人,臣妾不知。臣妾路上倒是遇到了楚玉檸的丫頭從……”

“好了,”楚甲打斷她的後話,“管家,此事派人徹查,必要給我還有檸兒一個交代。”

“是……可是老爺,我……”

楚甲轉身卻不理她,“檸兒,你今日不是去了太傅府麽?”

楚玉檸語氣風輕雲淡:“出了點問題。”

“爹不在你身邊,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麻煩就來找我。”楚甲語音低沉,這番話與其說是對楚玉檸的囑咐,不如說是他的自言自語,他望向管家,問,“三夫人人呢?”

“回大人,三小姐近期偏頭痛頻發,三夫人适才在藥房煎藥,眼下該是在三小姐的閨房中。”

“那我過去看看,你們都散了吧。明早派人來收拾,加緊除味。”

楚甲再三瞧了幾眼自己的二女兒,心中嘆了口氣,轉身落寞離去。

那件事之後,這個尚書府,于她——說白了,不過就是個可以可無的客棧罷了。而“客棧”中的人,形形色/色,除卻一脈血緣,幾乎無人可親。

他楚甲,從一品尚書大人,也是萬官奉承,內心獨獨對這孩子有千絲萬縷的親情無解。

樂辰,楚府的前二夫人,到頭想來,她将她一生中最富餘、最美好的時光,都是分文不取地獻給了他啊。

**

楚府這場大火,發現得早,晚風也不算急烈,除了碧雅軒被燒毀一半、圍牆被熏黑外,周遭的形勢還算好。

這場大火受到了朝中上下的重視,後幾日朝堂側廳議事廳,前來慰問不斷。

倒是去年新晉的武狀元,說是來替一位好友來求親事的,雖然那位好友身份地位都沒尚書府高,還是大半個江湖人士,可楚甲依然熱情邀約,本還顯憔悴的臉色頓時神采飛揚——只因那是來求他家大女兒的。

這件喜事傳到尚書府裏,倒是給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下人們有了些盼頭。

大小姐終于能嫁出去啦!

府裏終于能清閑些啦!

要是過個三五年大小姐人老珠黃、被趕回尚書府的話……那可真是過瘾啊!他們可是不覺得會有哪個男子将大小姐娶回去後還能熱情似火地欺身而上。

定是個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籍男子。

這于整個楚府而言,也算是有失有得吧。

前來求親的是個開武館的,自然沒有尚書府那麽富有,但好在家世清白、人長得也稍清秀俊朗,父母開明——主要還是對楚玉雲傾心仰慕已久。

“在下唐籍,一介莽夫,現家住太都府西,自幼與武狀元在淮南習武,去年陪同他進都城選舉。眼下他功成名就,便助我在此開了個武官糊口。家中父母經商,呵呵,不過都是些小本生意。”唐籍一番話說得真真情真意切,“在下在太都府也呆上了一年多,尤其傾心于大小姐的心性,仰慕其大家之風已久……只是苦于你我二人身份懸殊,這才遲遲未敢做決定……此次有要不是張大人垂愛,想來小子得是要無奈孤獨了。”

眉清目秀、身家清白,謙遜溫和、彬彬有禮,除了身份是低了些,但好在門路也不算少,若是将女兒他嫁,文官出身的楚甲該是能和武狀元府親近些,朝中的權勢位置在無形之中倒也更加穩固了。

再加上她女兒這年齡也的确是不該在府中多留了……總的來說,大夫人對這準女婿還算上了心地招待。

可楚尚書卻沒這麽想。生母嫁女心切,許多細節自然是沒有顧忌到。

過去的幾年中都沒有人來提大女兒的親的意願,如今府中的碧雅軒出了事兒,哪能憑空冒出來如此一個優秀謙和、與他女兒心性截然相反的男子求親?

可要真說是有人作祟,那事情的源頭可是武狀元提出的,楚家與武狀元家從來沒什麽交集……檸兒只是一介女流之輩,哪有那麽大的本事?

是太傅幫做的說客?那更不可能了——太傅總一個人,太傅府也總是孤高清冷的。萬一真是為了檸兒才破格這麽做?眼下他倆尚且無名無份。

與此同時,宮中的密函經由皇上心腹之手,輾轉數日,攔過皇太後和太上皇的眉目,終于是落到了楚玉檸閨房中。

“明日未時,給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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