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那時候,楚玉檸每日早晨,湯汁、汁水有意吸得嘩嘩響,腦袋裏卻都只有一個念頭:太傅大人端碗吃飯的樣子真真可愛。
“你不知道嗎?楚玉檸和皇兄從小就認識啊!”
“他們倆私下感情很好,她進飛霜殿連通報都免!你知道她的地位多高了吧?”
“太後對皇兄納妃一事逼得緊迫,皇兄估計是按捺到極點了……”
“葉承!你心裏不會真容了她了吧!”
詭計多端、暗器精湛、眦睚必報,容下她?他怎敢容下她!她還不掀了整個太傅府去!
“太傅!葉承!”年輕皇帝淡淡地望着他。
葉承出神被叫醒,忙應答:“是,皇上。”
“邊疆之戰,打還是不打?如何去打?太傅,你怎麽看?”
“臣身體不适,先行告退。”
一語罷了,葉承低頭行禮,轉身緩步走出大殿。
衆臣舉着折子,低頭,面面相觑。
“身體不适還是心疾?”郝雲凡冷眼相對,嘴角噙着的是明晃晃的嘲諷。
葉承轉過頭,群臣作啞。
朝堂之上,年輕皇帝忽然笑了,大方擺擺手,道:“不論什麽疾病,太傅大人可都要保重身體,切莫因、小、失、大。”
葉承眼睛微眯,側身站在大殿上,似乎無所畏懼:“璃國一個叫‘青木居’的小部落盛産蠱毒,當世無雙。她們豢養的一個肉眼不可見的小蠱,卻能害得人生生病變成為半獸半人的妖物。皇上,在臣的見解裏,小與大,有時候只是時間長與短的問題。”
皇帝沒有再叫住他,一路無語,他受着百臣注目禮。
步出大殿,陽光刺眼。望着腳下那百級階梯與幾十人巡邏的皇宮,葉承深深吐了口氣。
萬家禮儀被放大、舉手投足之間都儀态萬千,夜間入眠還有明晃晃的夜燈與皇宮衣衛巡邏……這種環境,果真不适合楚玉檸。
她是決計不能忍受夜晚入睡時屋子裏有點點燈光的。她會像個發瘋的小獅子一般咬牙切齒、親自去熄了蠟燭還不忘多踹幾腳燭燈架。
這都是小辭守夜時看到的。小辭嘴快告訴了小壇,小壇卻把這當成笑話一般同葉承講,話還沒講完呢就沒來由地遭到了他冷眼相待,并且當夜就被派到了西苑門口去守着下人屋子,半夜之前,不得擅離。
小壇很委屈。
他跑去向葉管家抱怨,葉管家臉上笑眯眯的,手勁卻不小,他戳着小壇的腦門直喊着“笨奴才”。
**
“回來了啊!”婉栎一身碧藍淡雅綢衣,早早地就守在門口等心上人下朝回來。
步入十一月,天又冷了些,對方怎麽說也是個皇家郡主,小辭好心相勸說大人一般都在巳時二、三刻才會回來,婉栎卻不依不饒,堅持要在門口站着。
身後八個宮女不敢怠慢,生生嵌在太傅府大門口與前堂之間,早晨風涼,又無陽光照到,那八位宮女被凍得索索發抖,卻不敢言說。
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還真是把太傅大人給提早盼回來了!宮女們內心各自都默默留下感動的淚水。
太傅一路飛奔,掐準時機在太傅府門口及時夾住了馬腹。
翻身下馬,帥氣無比。
小壇滿懷着星星眼,照例沖上來大喊、恭維、牽馬。婉栎也走上前來,款款而動。
葉承張嘴問她:“冷嗎?”
“冷。”婉栎心下一動,眉眼更加柔和地看着他。
葉承衣袍一甩,大步流星地朝裏走,邊走邊道:“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冷你出來幹嘛?”
婉栎一愣,卻也就只是一愣,提起裙擺就朝裏跟在他屁股後頭快步走,嘴裏根本不停:“葉承,小辭說你得巳時才回來了,今日怎麽這麽早?”
“吵架了。”
“和誰?”
“……你皇兄。”
在葉承心中,婉栎雖然恬噪、肆意,但畢竟有一陣子是看着她長大的,相識一場,葉承到底是沒有理想中那麽地孤高。
有一搭沒一搭地理着,葉承被婉栎半推半就地坐在了後花園的白瓷小圓凳上,曬了會太陽,婉栎提了早晨新做的糕點擡出來讓他嘗。
婉栎撚起一塊,作勢就要送到對方口中,葉承深吸一口氣,不捂嘴地裝腔假咳幾聲,梅花烙上頭的些些細碎粉末竟都被噴到了婉栎整件繞着金絲的錦衣上。
葉承有些無語,站了起來,是真的感到抱歉,喊來小辭帶她下去換套服飾,婉栎被他的正經仗勢搞的有些哭笑不得:不就是衣服上染了些碎屑麽,平日吃東西都會不小心濺着的呀!至于如此大驚小怪嗎?
她卻是不知,葉承是被濺得怕了的。
葉承上朝早,大少爺脾氣使然,天天一早就愛把楚玉檸也從被窩裏拉扯起來洗漱幹淨陪他一道用膳。
楚玉檸愛有熱乎乎湯汁的吃食,特別是早飯,不是粥類就是面條,不是面條就是小籠包,小辭也是心情好,每天換着花樣給她弄;葉承的早膳一般是葉管家親手辦的。
楚玉檸吃飯坐他對面,二人用餐的桌子不大,一不小心,每每都會彈到葉承的衣袖、甚至碗中。
細膩香甜的梅花糕上時不時地墜了幾滴面條湯汁兒,饒是葉承不吃,光看着心裏就不爽快。
起初,葉承實在是受不了,被逼得不行了,喊她又不理,打又不敢真下重手,堂堂太傅大人端着個碗,鼓着腮幫子,坐到會客椅上吃飯。
楚玉檸覺得葉承簡直就是萌翻了!她聽了管家的勸說,對他又做笑臉又舉天發誓的,好說歹說,這保證那保證,太傅大人這才冰着一張臉,回到餐桌上。
局勢卻是依舊。
那時候,楚玉檸每日早晨,湯汁、汁水有意吸得嘩嘩響,腦袋裏卻都只有一個念頭:太傅大人端碗吃飯的樣子真真可愛。
富麗堂皇、莊嚴肅穆的皇宮內,楚玉檸嚼着葉承天天吃的早點,卻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眼下整片皇宮,都因她的來到,而話題頗多。一如她昨日還是安逸住在太傅府的楚二小姐,昨日入了宮、住進了椒殿,明日會不會冷不丁地就舉行冊封大典了?
椒殿,那可是椒殿啊!歷來皇後娘娘才住的椒殿!
風雨欲來。
“楚姑娘,皇上駕到了,快出來接駕吧。”
“不……”接字還沒出口,仔細想想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還是起身前去相迎。
美人着了裏三層外三層衣裳,一身踏實卻富貴的宮廷打扮,低着頭,對着他中規中矩,側身行禮。
郝雲凡笑意吟吟,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問道:“檸兒,昨夜睡得可好?”
楚玉檸手心微汗,想掙脫卻又真的不敢,只是怯生生地答:“回皇上,不好。呃……不,不是很好……”
對方支支吾吾,語氣慌慌張張,年輕皇帝聲音一下子冷了幾十度,揚着下巴着眼于楚玉檸身後的宮女,問:“昨夜怎麽回事?”
椒殿的宮女是為未來的皇後準備的,是受過嚴格訓練的選□□的,如意與旁邊的靈芝對了一眼,旋即面不改色地答道:“回皇上,楚姑娘就寝見不得一點光亮。奴婢認為,椒殿位于太後、太上皇寝宮頤和殿與飛霜殿中央,侍衛巡邏隊加強,故而整夜火光不斷,致使楚姑娘睡得不深沉。”
郝雲凡湊近她,問道:“是這樣嗎?”
“嗯。”楚玉檸點頭。
郝雲凡暧昧不明地一笑,“那你上一個月,睡得都不安穩?”
楚玉檸板着臉老實回答:“太傅大人用的是暗衛,走路巡邏無聲無息。和在唐門差不多,睡得還行。”
如斯回答,靈芝與如意都偷偷地替她捏了把汗。這楚姑娘,如此回答,是真傻還是裝傻?是口無遮攔,還是恃寵而驕?
反正就不像是個樂意安寧的主就是了。
喲,還真是會旁敲側擊。
皇帝默不作聲。小翠悠哉悠哉地在邊上天馬行空。
皇帝身後一批宮女太監,她身後兩個宮女兩個太監,說實在的,楚玉檸現在感覺有些尴尬。
“葉承待你真是不薄。”
是嗎?楚玉檸想。
好像,是不錯。
他很高,在府上他總是居高臨下,她不常看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心情的确一直不錯——他是一直同她一道用膳的。
要是讨厭她的話,面對着讨厭的人的臉吃飯,是會惡心的吧?
=..=
“婉栎昨夜沒回太後那裏。”他說。
婉栎雖說是大司馬家的小郡主,庶出,母親早逝,但好在機靈可人、頗受太後疼愛。上官夫人家世比上官漢雲高上一籌,上官漢雲半推半就,便送了個順水人情,将婉栎送入宮中,也算是伴着君王的小郡主,他日及笄選夫甚至出嫁之時,待遇與地位總是比在大司馬家作為一個小小庶出幺女出嫁的來得高的。
倒是上官夫人知道了此事,掐了丈夫半天的腰。就會把肥水流給這個外來的私生女!
沒回太後那?莫不是住了自己家?啊,難道說……“她在太傅府過了一夜?”
郝雲凡笑,“大司馬府的上官夫人橫行霸道,裏邊壓根沒有婉栎的閨房。”
他與她說這個做什麽!
其實,楚玉檸一直對婉栎的身世頗感興趣。都因那日她說的那句“你不會知道我為了這一天付出了多少”。
雖是庶出的姑娘,可也太世故了。那番話,比起她來還過猶不及。
“對了,楚尚書府上,也就是你家,那場大火,起因查出來了。”
“是因為那場無故燃放的焰火?”
“下邊是這麽上報的。”
楚玉檸撚下園中一整朵雛菊,冷笑。
**
“……皇上一直伴在楚姑娘左右,自下朝開始至現在。”是太監的細聲細語。
戴着細長寶藍色紫金護甲的小拇指不耐地推了推流金花雕的白瓷杯,“哐當!”一聲,白瓷杯中冰冰涼的茶水瞬間濕了地上一片暗紅絨毯。
“胡鬧!區區一介尚書二女,母親還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竟也敢對皇後一位癡心妄想!”這姓楚的可與她心中的人選相差甚遠!
“雲凡也真是,為了一個低微女子竟連母後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別說雲凡乃當今天子,就算他還是那個年幼的儲君,那姓楚的在本宮這,硬是連個良娣都沒得做!真是癡人說夢,反了他尚書府了還!”
老太監伏跪在地,連連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