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葉承望着她,眼睛在一剎那變成了--這個樣子

果不其然,直至日落西山、晚膳端來又端出,郝雲凡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楚玉檸低頭絞着手指頭,他不是得在這過夜吧?她心裏有些七上八下地打着鼓。

郝雲凡看她縮在一角、瑟瑟的樣子,不免起了壞心。他挪着身,貼着她的身子坐下,挑了對方一小撮發絲輕輕繞着食指玩兒,說話時,嘴貼到楚玉檸的耳朵邊輕吹:“在想什麽?”

楚玉檸猛地一激靈,全身敏感地冒疙瘩。

她瞪圓着雙目,上下打量他,“你怎麽還不回去?”

聽到“你”的稱呼,郝雲凡板起了臉,一本正經地糾正說:“我是皇上,這是後宮,我的內院。你應該喊我皇上,自稱臣妾。”

這話一聽楚玉檸就不高興了,不自覺地噘着嘴,心直口快道:“我又不是你的妃子,做什麽自稱‘臣妾’?”說完又想想她立馬就後悔了,垂着眸,任對方怎麽叫都不說話了。

郝雲凡長嘆了口氣,眼睛望着地面,伸手将她摟緊懷裏。

楚玉檸自然不敢掙紮。

“檸兒,你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生分了?”

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四年前的一個冷夜,因為傳位糾紛,他私跑出宮,正欲尋個客棧投宿之際,卻是發現了攀坐在屋頂上的她。

翩翩絕世,一眼萬年。

他并非當日才與她相識,猶記十二歲太上皇立儲君時,她随父參與晚宴,卻是迷了路,被他戲耍了一番,最後宮門上鎖後,她被他帶到他偏殿睡了一宿。第二日禀了當時的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楚甲與當時未逝的二夫人懸着一夜的心這才落下,楚甲入宮親自去接。

郝雲凡一手輕摸着楚玉檸的腦袋,發絲柔軟服帖,他壓着嗓子,低吟:“葉承的确是個不錯的歸宿。檸兒。可惜,太傅府的太傅夫人,不可能是你。”

楚玉檸挑眉,嘴角向上扯了扯,“為什麽如此肯定?因為你會為了我再不納妃且不立後麽?”

“檸兒,朕是帝王。”

楚玉檸毫不避諱地望着他,聲音不輕不響,十分平靜:“皇上,我也只是一個庶出之女。”

借口!

當你坐在朕身邊,交心的人卻遠在城外;當你望着朕的衣領,臉上卻會莫名浮現歡樂的笑顏;當你呆呆地躺在躺椅上,神色呆滞地望着不遠處、牆頭的參天古樹發呆;當你能靜靜地坐一下午、卻不同朕開口多調侃一句話……

朕已經失去了你、朕也不知此事是如何地莫名。

我們都忽略了,也許,問題的壓根就不是朕的帝王身份。而是……檸兒,你根本不愛朕,沒有打算過要死心塌地地跟着朕。

“朕說過等你,檸兒,”年輕的帝王俯身,雙手扳過小姑娘單薄的肩頭,鼻子貼着鼻子、逼着她與他對視,“但是,檸兒,待到日後婉栎與葉承定親之時,你我也将舉行封妃大典。”

?!

楚玉檸起身急嚷:“你不能這樣!”

郝雲凡面色發白,卻有些兇狠模樣,他屏着快要炸毛摔碗的心性道:“朕怎麽樣?這幾年朕如何,你都該看在眼裏!朕要做的事,真做起來,無人膽敢過問!檸兒,還是你想,明後兩天就提前封了你昭告天下?”

說着,郝雲凡的雙眸着眼于楚玉檸敞口衣領露出的性感鎖骨間,流連忘返、顯得深邃。

“對不起。”

若是當作往日,楚玉檸大概都已頂嘴上去。

“檸兒,”郝雲凡垂首嘆氣,動作有些挫敗地捋了捋前額劉海,湊近她,突如其來地在她額際一吻:“朕是皇帝,是一國之君。朕并非一介随意、輕事的普通人。”

郝雲凡有何不好,只要她伸手,這天下都是她的。這四年來,無一不如是。

她已失去了母親,唐門總不是一輩子的歸宿,太傅府……也罷。她相信自己是喜歡着如此一位年輕有為的帝王,害怕的确是當歲月枯朽、時光老去,當青梅老去、竹馬淡漠,宮中剪影短短數十載,後宮三千佳麗、她到底能抓得住他幾時?

如你所言,天下之大,全心、無所顧慮地疼着她的也許真的只有郝雲凡,即使他日後會妻妾成卷、情非得已。

楚玉檸低頭想着種種,臉色不算好,郝雲凡以為是自己吓着了她,立刻小了力道,把她抓在懷裏,去了翠碧金簪步搖,枕着、安靜地撫摸着腦袋。

正當楚玉檸快閉眼睡着時,郝雲凡叫醒了她,從懷中掏出一本金黃色深紅冰綢絲線鑲邊的奏折。

“檸兒,朕需要你陪着朕做一件事。”

**

卻說當日葉承聽召進了飛霜殿,一來是因為皇帝小心眼、本意欲為之,二來還是當事人上交的奏折內容上的問題。

葉承呈上的奏折上寫了:新官舞弊,官官相護。

過了幾日,楚玉檸卻是已回複了往日在太傅府的作息習性。皇帝應了她的允,遣了多餘的太監和宮女,就留了兩個機靈貼身的照顧她吃穿住行。小姑娘素日一覺就到日上三杆,下午就躺在院子裏吃吃水果、眯着眼睛曬曬太陽,主要還是眼下後宮無妃無妾,她的生活倒也惬意平淡。

真要論舒服,到底還是小翠最舒坦。皇宮住得心裏沒有半點不情願。天天不是賞花就是看靈芝與如意這個出了前門那個進了後門,她卻總在廳堂裏陪着小姐嗑瓜子。倒不是小翠真懶,如今這副樣子到底還是楚玉檸整日噱她噱出來的:勞作嘛,愛做做,反正宮裏多的是宮女不是?

雖然這個說法的确是可恥,但小翠“一回生、二回熟”地也就順理成章了= =。

皇帝除了第一日沒有去太後那兒請安外,後幾天去得都挺勤快,中午晚上各一次、特別是晚上還留下一同用晚膳,太後安插在椒殿周圍的探子平日都沒有什麽大事回報,并且她在心裏還暗暗将自己與楚玉檸的待遇相比了許久,然後滿意地點頭,脾氣也終于消下了些。

國運昌盛、蒸蒸日上,有了這大前提,其實上了年紀的人需要的無非就是母慈子孝、齊家和樂。

老皇帝退位後,幾乎直接就是将國事一概全推給了郝雲凡,每個季度都愛出宮游山玩水、與老友相會,反正幹什麽事總是不問朝事,倒是太後葉氏不僅牢牢把持住了後宮,抽空就詢問皇上國情。

郝雲凡孝順地替太後和太上皇各夾了口清蒸鲶魚、桂花鯉魚,低着聲音道:“母後,父皇。前幾日,葉承密谏,舉谏如今的官場黑暗,新官晉選上其實出了不小的問題。朕前思後想,欲親自往萱宮府,徹查此事。”

老皇帝當初登基時一如郝雲凡現在,意氣風發、桀骜如龍,聞見愛子的建議,他難得想了想,點頭,“嗯,此事可行。不過還是該以安全為首要,去的時候還是得問葉承要些暗衛為上。”他仔細叮囑。

見着太上皇不假思索地就肯定了他的意見,郝雲凡點着頭,眉眼彎彎,笑得像個撿到錢的孩子一般,還猛往嘴裏扒了兩口白米飯。

太後一見自己兒子這幅模樣表情就來氣:該死,這吃相是怎麽一回事!

太後白了一左一右兩個眉眼想象的男人們各一眼,手裏的金筷子敲了敲碗,古怪道:“幹什麽幹什麽呀?你兒子出去玩兒,憑什麽還要問本宮的大侄子要護衛啊?那要不要本宮即刻就下個懿旨,喊本宮的小侄子回來把兵符都上交算了!”

太後葉氏,是個十打十的小姐脾氣,嬌生慣養那是銘刻在骨子裏的。當初嫁了皇帝當了皇後後有所收斂,眼下退居後宮深處、自己兒子在外獨當一面,又因年紀上去了、更固執了,嬌氣的脾氣一下子就爆發了。

好在爺倆都知道她是在說笑,倒也接嘴調侃了幾句,被她逮着機會就怒噴。

一頓晚膳吃得硝煙彌漫、卻又其熱融融,盤中、酒杯中一一見底,這時,卻有太監進來通報。

“秉太上皇、太後,皇上,楚玉檸楚姑娘求見。”

“喊她進來吧。”老皇帝笑呵呵地望着半開的門口,太後嘴裏倒是嘟囔了幾句,剜了自己丈夫一眼。

郝雲凡心裏蕩漾得自發起身相迎,差點沒把剛被丈夫安撫好的太後氣得吐血翻白眼。

十一月中旬,天氣漸寒,傍晚風大雲黑,楚玉檸裹着件大披風,從頭到腳都嚴嚴實實的,進了屋裏這才搓着手,挽下了大帽子。

她吸了鼻水,彎腰行大禮,“參見太上皇、皇太後,參見皇上。”

郝雲凡望着那纖弱的身子,心裏早就心疼得不行,摟過她的肩膀就喚人去生暖爐,“平身平身。不是說染了風寒?怎麽起來了呢?”

皇太後心直口快,出口喝住了出門去尋暖爐的宮人:“這才十一月的天,還生暖爐……到了一二月份那又該如何?”

大燕國地處南方,常年季風影響,忽冷忽熱并不如西北後明朝到了十一月底便一如既往地遭遇冷空氣、氣溫直線下飙。

楚玉檸的聲音夾雜着鼻音:“太後娘娘說的是,皇上。只是外面風大而已,其實不算冷。”

郝雲凡遞來巾帕讓她擦擦臉。太後任性地別着臉不說話,扶了扶頭上的鳳凰發簪,斜眼望着太上皇;太上皇……笑吟吟地望着面前一對人兒。

“這就是楚尚書的二女兒?數年不見,出落得倒是沉魚落雁了。”太上皇點頭。

楚玉檸自從母親出事、進了唐門以後,就再沒進過宮參與過晚宴。

楚玉檸低頭,款款:“太上皇說笑。家父楚甲,幸得太上皇、太後擡愛,才得有今日。”

此等女子作妃,老皇帝尚可接受。

小小妃子嘛,家世是得有些的,主要還是帶出去有面兒、自己看着舒服就行了。她是安分守己、或是興風作浪,那都是歸未來主掌東宮的皇後管轄的。

楚玉檸聽宮女回報說,沒過個三兩日皇上就要微服出訪了,皇帝出行,該是必定會帶上她的。她此行也是聽了皇帝的話、來和長輩照個面,至于禮數禮物,宮中樣樣都不缺,她倒還真是想不出什麽可送的。

郝雲凡剛賜座,卻是飛霜殿的侍衛來報:葉承葉太傅深夜造訪,有要事相商。

“去吧去吧。”太上皇立即揮手示意。郝雲凡攜着楚玉檸行禮退下。

殿門重新關上,老皇帝親自替太後斟了杯酒,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就這樣,”太後整整金絲瑪瑙串成成的裏外服飾,又摸了摸發髻,陰陽怪氣地說:“肯定沒有本宮有味道。”

太上皇一張老臉頓時就笑開了花,眉眼處的皺紋紛紛炸開了去,他舉着筷子、連連點頭稱道:“太後娘娘說的是~”

**

夜裏風大,郝雲凡一路挽着楚玉檸行到飛霜殿,随從宮人們無一不感嘆:真是一對谪仙璧人。

葉承在飛霜殿中,坐在金輪沉香會客椅上,眼光閃爍,右手前三指無意識地敲着椅子扶手。

抿了口清茶,水已微涼。

“皇上駕到——”是宮人吊着嗓子的聲音。

飛霜殿門被兩名打着燈籠的宮女推開,兩列太監宮女進門有序地自動站到自己的位置上,郝雲凡俊臉看起來比往日柔和、卻富有神采,懷中的女子低着頭、小鳥依人般依偎在前者懷中,大口帽子遮了上半邊好大一部分臉。

葉承起身行禮,“參見皇上。”

“平身。”

“小女參見太傅大人。”是楚玉檸脫了皇帝的束縛彎腰開口。

葉承……癟了癟嘴,嫌惡地別開了臉= =。

郝雲凡毫不拖沓,拎起佳人一路前行到主座,楚玉檸卻連連掙紮暗道:我坐邊上就行。他的手剛松了一些,不想對方由巧妙地掙脫開了他的懷中。

佳人離去,好不惋惜。

楚玉檸也是坐在上座,但是右邊的斜下座。她脫下了披風,還是幾天前、葉承記憶中的那張臉。

葉承望着她,眼睛在一剎那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小妮子還是一如既往地長着付欠扁的嘴臉。

別說皇帝拿她當寶、反正在他眼裏是這樣的。

“大人,”上座的楚玉檸手托着腮、眼波流轉,笑吟吟的,“太傅大人何事不能明日白天再說?”

“此事攸關重大,白天人多眼雜,更易隔牆有耳。”

楚玉檸一反先前在頤和殿的單純乖巧,咧着嘴,幽幽的笑意更深了,“可你深夜入宮,打擾了皇上休息事小,萬一惹得家中‘嗷嗷待哺’的那位生氣了、那整個太傅府便不得消停了。”

嗷嗷待哺!

葉承表面上是這樣的= =,其實內心裏啊是這樣的0.0

“是啊,”皇帝噙着笑,插嘴幫腔,“婉栎這幾日在你那,住得還好吧?”

葉承低頭垂眸,語氣是潇灑歡脫型的:“前兩日臣父臣母前來太傅府探望,婉栎郡主帶着二老一道游行,住得倒是很愉快。”

楚玉檸換了只手托腮,就留給郝雲凡一個後腦勺,眼神死死地剜着葉承。

葉承不怒反喜,表情開始正常化、真實化,笑意發自肺腑地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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