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葉承拎着她,故意放慢腳步,含着笑意在她耳邊輕道:“嗯?你眉毛怎麽還沒掉下來?”
葉承不怒反喜,表情開始正常化、真實化,笑意發自肺腑地更深了。
楚玉檸卻是感覺憋屈了。
“朕方才帶檸兒去了頤和殿,還沒怎麽坐下呢,你就來了。”
“哦。”
“母後還說起你了,說你好久不去看她了,說着說着就發起了小家子脾氣。”
“嗯。”他随聲附和。
遣了殿中的宮人,偌大飛霜殿只剩二男一女。
楚玉檸百無聊賴地趴在上頭、把玩欣賞着手指;郝雲凡卸了皇帝的架勢,踱步下來與葉承平視。和葉承比起來,郝雲凡稍矮了一點、但他俊得更為柔和些,不如葉承那樣地棱角分明、英氣逼人。
皇帝手裏還執了壺酒,拿起客椅上的酒杯,親自滿上酒,遞給對方。
葉承客氣接下,一飲而盡。仿佛時光又回到了他二人一同在宮中讀書的時候。
“言歸正傳吧,事情有什麽眉目沒有?”
“有,”說着,葉承放下酒杯,從袖子裏摸出一張薄紙給他,他解釋道:“這上面寫的都是今年新晉的官僚名字。圈出來的幾個是富家子弟,打上了紅叉的就是此次買官、頂替的嫌疑人,還有幾個劃了橫線的是世襲官爵。依臣推斷,此次頂替行動絕大部分有世襲官爵子弟的推動包攬。”
葉承解釋得很仔細很認真,楚玉檸從沒見過他如此的一面——畢竟,他們在一起做過最和諧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在三餐上了。
皇帝有些疑惑,卻又在表露出的一瞬間給深深壓了下去:“世襲子弟大多慵懶無用、家道衰敗,遠不及一些三朝為官的大臣。”
葉承腦子轉得飛快,面色認真卻沉着,“皇上是指,大司馬家,還有各尚書府?”
“嗯,你看,”郝雲凡将有些皺巴的宣紙攤開,一手拖着,一手在紙上邊比劃邊道:“這些,還有這幾個,畫了叉的都是新晉的郎中。”
葉承素日獨來獨往,這些名字與各自的官職他倒還真是都對不上來。不過眼下,他低頭、面上的表情卻是有些古怪。
“最多的是哪個部的?”他問。
“吏部,與禮部。”
二人幾乎同時望向臺上趴着的小姑娘——已然入夢良久了。
不盡然對視,皇帝收起卷紙,藏入衣袖,正眼道:“今夜你就有了眉目,那朕明日收拾準備一下、後日便帶着檸兒潛入萱宮府中暗訪。”
葉承皺眉:“需要出動暗衛嗎?”
皇帝擡手回絕:“不用了,檸兒本是唐門出身,功夫不比朕差,學的還是暗器一類,呆在朕身邊就頂十個八個暗衛了。”
“那好。我這幾日也會派人多注意萱宮府內外的情況。”
“辛苦你了,若無事便退下早些回府吧。有些人勢必已經‘嗷嗷待哺’了。”年輕皇帝重新斟滿酒杯遞給太傅大人,嗤笑。
太傅大人的表情又開始不健康了。
杯中酒一飲而盡,桀骜如太傅大人,連安也不請甩手下退,這倒擺了門外偷聽的丫頭一個措手不及。
葉承這次是真的心中一煩,“你怎麽在這?”
“想你啊!你進宮許久,我怕出什麽事兒,就跟來看看!”婉栎打着燈籠,沖他明媚一笑,眉目在夜色與黯然燈火中卻顯得晶亮。
葉承眼下心中不算安寧,話意淺淺,不多做停留,自顧自往前走。
他笑了:“你既然進宮了,就住宮裏好了。”
婉栎忙追過去,“不要啊,葉承!葉承!”
楚玉檸本就睡得淺,殿門“嘎吱”一開就弄醒了她,眼見着葉承欲離去,她抹了抹眼睛攀着桌面就想站起。
剛睡醒的身子軟綿綿的,郝雲凡忙去扶她。
“你,你們談完啦!他,他走了。”楚玉檸睡眼朦胧、口中支支吾吾的,郝雲凡卻能猜中七八分。
他摸摸楚玉檸軟趴趴的頭發,和氣哄她:“乖,婉栎來飛霜殿門口接他回府了,我們也回椒殿去吧?”
“哦……”楚玉檸低頭,抓心撓肝。
皇帝一句話喚回她的魂:“要朕陪同你去椒殿麽?”
楚玉檸的小腦門搖得跟個巨型撥浪鼓似得,急道:“啊?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夜深露重,皇上你先歇下吧……明日再來看你!”
落荒而逃的姑娘,卻不知身後公子的落寞寂寥。
楚玉檸睡得挺不舒服的。
主要是昨夜她吹滅了燈火後,往日已然就寝的頤和園卻燈火通明,宮人行路與侍衛巡邏的燈光與步履聲一路延到了椒殿。直到後半夜才緩了過來。
所以,她今日起得特別地早。親自去禦膳房挑了幾樣自己愛吃的帶回,皇帝在上朝前還不忘去椒殿看一眼,二人的時間倒是錯開了。
早晨的後宮特別清靜,微涼濕潤的空氣也別樣地好。
楚玉檸吩咐靈芝與如意将餐點放在椒殿旁邊的禦花園中,坐下,支着腦袋嘗了起來。
她邊吃邊發着呆。恍惚間,前頭似有一個朦胧的人影走來。身姿挺拔高大,暗紅色寬袍下擺微微垂地,步履輕松惬意,表情玩味可耐。
那人走到楚玉檸面前,拿起餐盤裏的一塊桂花綠豆糕粗魯地就往她嘴裏塞。
出乎意料,小丫頭“來者不拒”。
葉承莞爾:“喲呵,還真是能塞下不少。”
楚玉檸嚼了兩口就被噎住了,拍桌折騰着喝水。
葉承鄙夷:“你這種人,在宮裏怎麽活得下去啊?郝雲凡還真想得出。”
哇噻,堂堂太傅竟敢在禦花園直呼帝王名諱!楚玉檸一臉的狗腿,兩手合十雙眼冒星道:“那你就帶我回去呗?”
“不要。”更鄙夷了……
“你得陪皇上去萱宮府徹查此案。”葉承一本正經地指着楚玉檸冒了顆小紅疙瘩的秀氣鼻子,說的是新晉官員舞弊案的事。
“然後呢?”楚玉檸望着他,眼睛瞪得大大水水的,臉色顯得委屈。
然後?
葉承眯着對桃花眼望着她、對她笑,且笑意如一層疊一層地漸漸擴大暈開。他身姿挺拔、功夫卓越,清晨的陽光朝氣金黃,鋪撒在面前那個暗紅色寬袍的男人背後,在男人的身形四周反射出一層淡淡的薄光——五光十色,葉承很溫暖、很帥氣。
他卻輕飄飄道,“然後,這是國家機密要事,若是你伴着皇上破了案子,那在皇宮中就能基本站住腳跟。他日封了貴妃,我姑媽找事與你擡杠時,你也不必太懼怕于她……”
楚玉檸黑着臉,莫名其妙地聽不下去了,脾氣沒來由地火爆,抄起圓桌上的碗筷乒乒乓乓直往葉承身上砸去,好巧不巧下那大拇指身高的玉瓷杯爆了葉承的腦袋,更像是撞見鬼了一樣,迎面疾步走來的正是那“嬌媚無雙、先皇獨寵”的皇太後葉依嬌。
靈芝與如意拾絡着地上的殘渣碎片,和着自己主子、葉承一道遙遙就向太後請安。
太後喜怒不明,還沒開口呢,身後的丫頭卻立馬跳了出來,表情兇神惡煞的。
“葉承!你怎麽在這!啊,怎麽又和這個丫頭在一起!”婉栎氣鼓鼓的,晶亮的淡棕色眸子在二人臉上來回望着。十一月的深秋天氣,穿得不算多,雙頰卻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興奮的。
楚玉檸較婉栎倒是大了兩歲,婉栎如此喊她“小丫頭”還真算是掉了皇家面子的。
葉承一理不理:“侄兒給姑母請安。”
“檸兒給太後娘娘、郡主請安。”
“平身。”太後擡了擡手,望着葉承滿臉的笑意道,“來看本宮和先皇,還是來看這個皇帝養在椒殿的楚府小丫頭?”
葉承萬般尊敬,彎腰做了個揖道:“兒臣自然是來見您的。昨晚夜深,沒來得及前來給您請安,所以今天起了個大早、特地沒上早朝來給您補上。”
葉承面對太後,那叫個一本正經、一表人才、衣冠楚楚!見他對着太後始終一副認真仔細、謙虛淺笑的模樣,太太太特麽衣冠禽獸了!楚玉檸真是……看呆了!
“大人你今天真帥!”楚玉檸心念一轉,眼睛尚且冒着星星、當着太後的面毫不避諱地誇獎他,卻遭了對方橫生冷眼。
太後這個年紀對女性,對某些方面的事兒特別敏感。心下一喜,只覺有戲。
“婉栎,你去和英殿裏廳候着,就說本宮的葉大侄子來頤和殿了,讓他下了朝就趕過來;今日陽光正好,葉承你來陪本宮來走走,哦,楚玉檸?玉檸要不要也來?”
楚玉檸有些吃驚,她本來是想聽一次太後的話回椒殿睡個回籠覺的。“好。”她開口答應。太後扭頭就朝禦花園南面走了,葉承小動作戳了戳楚玉檸的腦門,楚玉檸嘴裏喃喃着罵人的話一邊忙跟上。
葉承每日早朝回府,楚玉檸基本都是回籠覺剛睡醒,提前聽到小辭或小翠的通報草草又起了床在大門口候着。他與她一道吃飯,完了有時候還一起看書,一起在太傅府後花園看看鳥,雖然雙方都不說話,或者只是她一個人在連珠炮彈似得一句接着一句地說,他就是靜靜呆着。愚不可及的小翠偶爾還會應着小壇的邀請,兩個人一起撲哧撲哧地跑到一大片草地花叢中去捉蝴蝶。
多麽幸福歡脫的時光啊!
可惜了可惜,如今——小翠一身的懶骨頭已成型= =!也許再也不能一起快樂地玩耍了。
楚玉檸半貼着葉承的手肘,跟在儀态萬千、光鮮得日月在頭頂都自慚形穢的太後身後,邊走邊發呆,偶爾還能和後邊低頭護駕的宮女碰上,這不到半裏的路上都是“姑娘對不起”、“小的該死”、“啊奴才真的該死!”……
葉承冷着臉,卻伸手捏着楚玉檸靠着他的手臂袖子。是在防止她出神又被踩到撞到從而惹得太後板臉不高興嗎?
葉承你真是太帥了!帥得我眉毛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葉承拎着她,故意放慢腳步,餘光瞟到小姑娘的腦袋朝自己這裏偏,含着笑意地在她耳邊輕道:“嗯?你眉毛怎麽還沒掉下來?”
“我的眉毛還是有股子傲氣的!”楚玉檸壓低了聲音說。她想入菲菲,葉承壓着嗓子的聲音真是太有磁性了!☆△☆
楚玉檸真覺得自己今天有毛病,入冬了春意卻蠢蠢欲動。
迎面走來的正是大燕國年輕的天子。郝雲凡面色卻烏雲密布。雙方都行過了禮,剛想鑽到後頭的郝雲凡被生母一口一個地喊着,伸出胳膊給她搭着手,兩位臣子退居于後,偶爾還咬咬耳朵,不過楚玉檸屢屢都被鬧得跳急。
像只憤怒的老母雞。葉承壞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