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你撒潑竟将我萱宮府的正廳弄成如此模樣,總得一人做事一人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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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欲上階梯直接現身的皇帝被葉承拉住了袖口,提醒道:“郝公子,眼下四周不安全,可別輕舉妄動。”
郝雲凡收回了邁出的右腿,葉承眼神示意他先進去瞧瞧,兩個大男人在青天白日下你歪歪眼我抿抿嘴,好半晌,葉承才轉身,邁開了步伐朝正廳裏走去。一身貴氣的郝雲凡帶着身後兩個心腹侍從走到不遠處河對面的小廳中坐下候着。
正廳的門口很一般,裏面卻別有出彩。房梁高兩丈不到一點,金碧輝煌,五根巨大檀木支撐着整座正廳,如貓眼般大小的夜明珠大片地鑲在正前方的碩大畫卷上,一壁的綠光,手筆堪稱奢侈。
廳內門窗緊閉,只點了三分之一的燭光搖曳不定,光線有些昏暗。葉承筆直地站在門口陽光入房處,身後的耀白與室內的暗黑強烈對比,視覺沖擊下,他的身姿俊朗無雙,仿若一個天生的高貴強者。
葉承環視了正廳一圈,廳中帶上李穆身後的一名侍者只有四人,楚甲此番上門做客,倒是帶了他的正房一道。
李穆老眼微眯,卻是精得圓滑,雙手扶着沉香木椅的把手,遙遙瞥見對門少年腰間紫色流蘇墜子,神情有些詫異與敬畏。
幾乎不敢怠慢半刻,他立馬起身,彎腰對來人行了個大禮,“葉太傅親臨府上,老臣有失遠迎,望太傅大人恕罪。”說着,他一手招來了後室候着的兩個侍婢,聲色嚴肅:“來人,還不給葉太傅斟茶!”
“是,大人。”
楚甲與那楚大夫人早已站起,行禮:“(妾身)臣參見太傅大人。”
葉承卻是不理,面無表情,徑直走到了最靠前的位子坐下,熟門熟路。
太傅大人一來,李穆對楚甲的熱情明顯就連低了幾個檔次。他多次試圖問話、揣測太傅此行的目的,葉承愛理不理、答非所問,面上平靜如水,倒是将整個正廳的氣氛都給壓抑了下去。
眼前這位不論身家地位、還是官爵前途,亦或是本身的心性作風,說白了簡直就是權傾官場,饒是冷暖自知,可那也是海中巨霸大鯊鳌的冷暖,你一個從一品的官員只得遠遠地……猜。
最重要的,連當朝皇帝、甚至是剛退位的太上皇,還是忌了他幾分。
太傅大人垂着眉,把玩着腰間的紫色流蘇玉佩,心性神色不明;李穆心中打着小鼓,壓根不敢言語;楚甲瞧着兩位的臉色打死他也不敢做出頭鳥,倒是大夫人心不死地瞪了掐了枕邊人一眼又一下。
葉太傅當官僅三年,饒是他家世權傾朝野,可他們倆怎麽說也是個一品官員,至于如此怯懦麽?楚甲心裏疑團重重,與大夫人頻頻給李穆眼神示意,李穆卻只悶聲當沒看見。
奢侈華麗的廳堂就這樣沉寂了一盞茶、又一盞茶的時間,最後,葉承擡頭,舒了口氣,他把玩着茶杯蓋,聲音不響地問:“李大人,最近可忙?”
李穆嚴肅回應:“回太傅大人,最近剛過了官僚新晉期,素日只是些百姓訴訟的案件。”
葉承剛拿起瓷杯的大手沒來由地重重放下,聲音一如瓷杯與杯蓋相碰發出的銳聲、厲得字字見刺:“李大人,您在萱宮府真是享閑。訴訟案件,百姓的訴訟案件要你一個從一品的官位去解決?李大人,你是心心念念着我太傅府無枝攀、無高節是吧?”
李穆整個一哆嗦,老臉瞬間被罵得漲紅。他似是被那瓷碰木的尖銳聲響吓破了膽,應聲活生生地半滑下了已經連坐了十幾年了的老夥計。
楚甲比之倒是顯得鎮定多了,只是瞥了眼身旁暗抖着雙肩的發妻,面色陰郁不知味。楚大夫人哪見過哪個大臣被只高他一階的官僚給吓成這樣的?養尊處優的她,真是縮着脖子、憋笑憋得辛苦。
葉承身子往下滑了些,雙手抱臂,眉眼顯得惺忪卻暗藏銳利,玩味地望着斜對角的楚夫人,心想:這便就是那即将大禍臨頭的婦人吧?果真是不識趣啊。
“楚大人,”他眼睛轉向楚甲,一股深切的壓迫感随之而來,逼得他不得不與正在猖獗肆虐的葉承對視。葉承清冷的嗓子帶着渾厚的內勁,桃花雙目微眯,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萱宮府是訴訟處理案件、官僚報道與休退的地方。帶着女人上門談事情是怎麽一回事兒?人老珠黃,難不成是什麽本太傅尚未聽聞的新策略?”
楚甲黑了臉,倒沒李穆那個心虛得腫脹爆棚的樣子,起身彎腰九十度誠懇道:“謹聽太傅之言,微臣知罪。”
葉承抱臂、輕笑冷眼,緊逼着問道:“知罪,然後呢?你會休了她?”
“……”楚甲素來與太傅府不語,這下卻被直接問了個懵。李穆與他在官職上說來,二人都是從一品,平起平坐的。可論說到官職的含金量,那到底還是握着五品以下文官生殺大權的李穆遙遙領先。
眼下,楚府尚且有求于萱宮府。雖然……眼下的形勢蹊跷得緊。
葉承毫不忌諱地指着楚甲,渾厚的嗓音帶着些許嗤笑與不屑,他道:“楚尚書,本官以為,話尚且不要說得太滿、萬事不可做得太過。很多人想要的,你根本給不了。又何必空口無憑地張大嘴說大話,給人徒增反感和笑柄呢?”
喲,這是在給那賤人的女兒抱不平呢。楚大夫人心中想。
她拉了拉自己面色泛白的丈夫,清了清嗓子,大家閨秀般柔聲道:“太傅大人,臣妾是楚甲的正房……”
“砰!”葉承抄起桌上的瓷杯就往大夫人的方向摔去,瓷杯與瓷盤就在距離她半尺的地上碎了開去,濺了一地的碎片。大夫人驚慌失措、“啊”地大叫幾聲,條又件反射地雙腿縮起避開碎片的彈射。适才的冷靜一掃而空,雙目間充斥着不信與恐懼。
廳後,有侍從想出去撿拾碎片,急忙被從後門偷摸進去的蒙漢給截了住。
他叉着腰,低聲呵斥了句“都不要腦袋了啊!”,哄散了一片圍觀下人。
葉承執起腰墜的一塊淳透彩玉,琉璃光彩在光景微暗的正廳內散發着屬于它的神秘迷人的柔和光束。他眯着桃花眼,嘴角噙着慵懶:“區區女流之輩膽敢對堂堂太傅放肆,簡直就是家恥!既然楚大人在此,本官也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只是,楚夫人,你撒潑竟将我萱宮府的正廳弄成如此模樣,總得一人做事一人當吧?”
楚甲與李穆的臉色很不好看,簡直就是面如菜色。而那楚大夫人更是一臉踩到屎摸到屎嘴碰到屎喉嚨一骨碌還咽下屎了的表情——難堪又羞憤。
我将萱宮府弄成這般模樣?到底是誰該一人做事一人當!現在你們兩個看着我是怎麽樣,真是要我堂堂尚書正房夫人給你們彎腰撿碎片嗎?!
瞅着一旁只是蹙着眉頭沉思、偶爾望望她,又看看碎了一地的瓷塊的丈夫,大夫人俨然是要氣炸了!
楚玉檸,待她她今兒個出了這個門,定當要她萬劫不複!
大夫人遲遲不動,葉承冷哼一聲,慵懶地望了幾眼李穆,李穆又是渾身一顫——他看的自然不是他李穆本人,而是他頭上保了幾十年的烏紗帽啊!
心中一悸的李穆翻了臉,面露兇色,對着大夫人一頓猛瞪。
李穆催促:“太傅大人說了,還不照做!之前尚還如何求我的,這下都給忘了?”
楚甲給妻子低語,氣得大夫人簡直要暴走:“夫人,你要是照話做了,我們就不枉此行了。”
大夫人面色一驚,狠辣的刀子直直射向那半癱在椅子上的太傅大人。
葉承假寐着,完全無視掉了對方快被逼到抓狂的表情,聲音軟軟,似是呢喃:“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啊,尚書夫人。”
自從楚玉檸那丫頭與太傅府扯上了關系以來,她都堅決不讓楚甲與太傅府有任何的往來,就連與之明上有些關聯言語的大臣也一道疏遠。
當初的楚甲一身正氣,是為無畏。
可眼下,她從各位夫人那兒聽來了些許風聲,便日夜死纏着楚甲,有了這麽個不情之請。楚甲雖是不願,可他那自小一手帶大的大女兒的确是等不了了……楚家再三下重禮珠寶宴請說辭,這才在前日得到了李穆的點頭答允,說上一說。
不是說太傅府獨樹一幟、居高桀骜嗎?這又是什麽境況?!
她恨,她好恨!
那個女人,她生的時候,她贏不了;現在她已經死了整整七年多,她燒了她的宅子,把她女兒趕出了家門;眼下她自己的女兒終于有了個好歸宿,她以為她終于能贏了,卻被她的女兒在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死死地踩在了腳底下!
瓷片割破了吹彈可破的肌膚,十指連心,殷紅的鮮血快速地在指頭聚成一個半橢圓鮮紅色飽滿血珠,又随着她的動作滾落到木板地上。
楚甲動動手指似要坐起,卻被李穆狠狠給瞪了回去:不要命了啊!
楚甲冷了冷眉目,坐回了位子上。換了個心境、冷眼睨着匍匐在地的發妻,面無表情。
葉承只是假寐着,微微睜開了眼,卻見斜對面的男子抿唇斜眼,臉色憋得發紅,半縮在長袖中的拳頭骨節泛白。
他尚且不懂什麽“一夜夫妻百日恩”,如今這般也不是他原先想來的計劃。他只是在見到那位迫得那丫頭自小離開父親離開家庭、幾年之後硬是趁她不在之時燒毀她想念生母唯一的地處的女人之後,一個沖動,想連本帶利地還回去,罷了。
渺渺人生能有幾個沖動,是你真的有能力能親力親為、為了保護他人的。
他只是恰巧有這個沖動,保護她,替她打抱不平,甚至替她報仇搶奪。僅此而已。
一如“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般偉大。
他葉承一生孤高清冷,竟也有了如此感性的時刻。
楚夫人很仔細小心,卻也笨拙得拾得滿手是血口子,她将混雜着滴滴血珠的碎片全部端到了桌幾上,冷着笑,筆直也僵硬地就站在那兒,居高臨下的模樣,恨恨地望着閉目養神的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臣妾拾完了。”
“嗯。”葉承抱着臂,似有不願地睜開眼,目光錯開李穆,直射裏頭內室暗探着的蒙漢。
蒙漢腦子一熱、眼珠一轉,聞見動靜立馬轉身走近側門,恰碰上剛闖進來的郝雲凡。
他暗自壯了壯膽、扭頭便神色緊張地轟了他出去。
葉承起身,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下四肢,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轉身迎着大門口走了過去,剛推開門,他忽的轉身,嘴角斜斜一翹,“楚夫人,辛苦了。替本官向大小姐與楚家準女婿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