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朕不如你自私,不如你心狠,更不如你隐藏得深。又如何剛愎逞論,朕能替她求得自由之身。
**
信中,李穆闡述了自己私通世襲爵位的子弟、世家進行買官晉新一事,實乃天理不容、刻求卸甲歸田,珠寶俸祿全歸于公,只求攜家去疆、此生不再返上都。信中字眼苛實沉痛,入木三分。
“混賬!”郝雲凡面色鐵青,冷然怒罵,信紙捏得褶舊。
葉承低眉,摩挲着幹淨的下巴,倒是沒什麽臉色,“看來是連夜出城的。”
“太傅如何如此肯定?”郝雲凡有些針鋒相對的意味。
“尋人一如大海撈針,李穆在官場兵不厭詐地混跡了這麽多年,為人圓滑,若不是安排妥當,是盡不可能做出此番決定的。”
看來,定是有人暗中通風報信,李穆眼見大勢已去,倒不如棄了名利,留得一家命脈才是真。
再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李穆不失為一個識時務的“俊傑”。
楚玉檸咬着唇,一手抓着葉承的長袖,神色黯然:“李穆一跑,楚府不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罪魁禍首了?!”
私通賣官,重則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她擡眼望着葉承,雙眸中竟是哀求與……疑惑?
葉承抿嘴半張,是該安慰還是怒斥?他卻是說不出什麽話來。他毫不避諱地回視她,對方倒是有些慌張地躲開了去。
有付出才有得。楚甲,你是時候為你這不曾親自撫養的二女兒做些事了。
離開也是種美好的成全。
“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皇上才是天子,一言九鼎。”葉承彎着桃花眼,朝低着頭沉思狀的皇帝努努嘴。
“葉承,”半晌,郝雲凡長舒了口氣,只喊了他的名字,望及四周,卻是意有所指。
葉承瞧了瞧身邊矮了大半個頭的小姑娘,他輕道:“臣為臣,君是君。臣子必然聽憑君王的發落。”
年輕皇帝竟是頓然大笑。
萱宮府來往侍從熙熙攘攘,時已深秋,郝雲凡的笑聲顯得略為蕭索寂寥。楚玉檸緊依着葉承,面對眼前的皇帝,真是覺得命運弄人。
她不敢求證,他也不說。
罷了。郝雲凡擡眼,楚玉檸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他定定地望着葉承,一抹笑容風輕雲淡。
朕以為朕能搶先一步,卻不知你已機關算盡。
“好,好。好一個,臣為臣,君是君。”他心有不甘、臉上浮現出一個自嘲式的笑容:“葉承,朕終是不如你。”
朕不如你自私,不如你心狠,更不如你隐藏得深。又如何剛愎逞論,朕能替她求得自由之身。
他深深連看了眼滿面愁容的楚玉檸,猛然轉身,背對他倆道:“信中有提及此事涉及的世襲官爵與其他大臣名錄,此處多呆亦無益。朕先行回宮與太上皇商議,你二人……朕改日再做宣召。”
葉承半扶着楚姑娘,張嘴應了聲“是。”
眼見着郝雲凡在海天與廚邦的暗護下出了萱宮府前的街道,進了拐角,葉承拉過楚玉檸欲往反方向的太傅府行。
楚玉檸卻一個轉身,瞬間離了對方十來寸遠。
葉承連皺眉都尚且來不及,蒙漢見着皇上一走,立馬從府內倚着背出來叩拜。倒是截住了葉承欲脫口而出“做什麽”。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
“你有什麽事?”葉承的雙目卻死死地盯着前邊站着、低着頭雙手不規則地打着圈兒的女子。
蒙漢擡眼瞧了瞧明顯正鬧着別扭的楚玉檸,葉承卻擺擺手,“她精着呢,你但說無妨。”
“哦,哦……”他拾絡了一下官袖,神色有些拘謹,一連偷瞄了對方上下好幾眼,這才抖着聲音說,“大人,眼下李穆大人已攜家眷出逃,小的是想問問……可是有找回的希望?”
“本官覺得——沒有。”葉承面無表情,“李穆一生老謀深算,他不可能做這種掉腦袋又沒把握的事情。”
蒙漢面露難色,葉承望了他幾眼,卻是嗤笑:“蒙大人,莫不是你也想要……告老還鄉?”
“這……”一語擊中。蒙漢彎着腰,哆嗦着手,倒是一身的淩亂。
他伸手,招招偷偷看着他的楚玉檸,神色猛地一凜——這招真是屢試不爽,瞧,那丫頭果真扭捏着朝自己走來。
“省省吧。我的蒙大人。”葉承一把摟過楚玉檸,下巴輕輕靠在她額間,潇灑的語氣完全不符現場的氣氛,“本官目前尚且能保住李穆,是因為他本就是聽命于葉家的。換句話說,他的命都是葉家的。你蒙漢,還是尚未到那資格啊。”
終究,偌大葉家庇佑,要藏一個人,簡直是舉手之間的事。
**
楚玉檸又回到了太傅府上,這次卻是葉承順藤摸瓜給順進府中的。紫闫軒還是她當時離開時的模樣。甚至都不用葉承特意吩咐,這兒日日都有葉管家念叨着派人打掃,仔細得緊,地上窗沿都一塵不染。
葉承的心情似乎好極了,他環着楚玉檸進了屋,還親手将底樓的窗子都推開半邊。天氣算不得暖,好在午後的陽光耀眼燦爛,鋪灑進一室金光的整間屋子亮堂不說,屋外的青草香與陽光倒是照得室內暖氣洋洋,每個人身上頓時都無端迸發出些許幹勁與熱氣。
好似也是被眼前這景色給感染的,葉承勾人的桃花眼彎彎,活像顆飽滿月牙狀的稚氣腰果。
只是楚玉檸正想着心事,倒無心注意這些個往日都不曾發生的細節。她這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她在找一根線,能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串起來的最關鍵的線索。
“現在就用午膳嗎?你的臉色好難看。”葉承打斷了她的思緒,一擡頭,便對上了那彎彎的眉眼與上翹的薄唇。
楚玉檸心裏一個“咯噔”,眼神慌張地別開臉,胡亂開口:“嗯,有點不舒服。”
葉承如今的心情好得很呢,小姑娘一點小小的別扭完全沒放在心上,他望了小翠一眼,似吩咐有死叮囑:“小翠,扶你家小姐上去休息吧。午膳過一個時辰送到。”轉而,彎腰稍稍湊近楚玉檸耳邊,指尖有意撚開她散落下來的鬓發,呼出的氣息十分溫濡,惹得她耳根子癢得直想躲:“好好休息。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可不是嗎?楚玉檸咧了咧嘴,卻不再是往日真切的笑容。她承認她在葉承的眼中确實望見了他往日不曾流露出來的情愫,雙拳緊握,纖長的指甲刺痛着手心的生肉,略有激蕩的心這才稍稍平靜了些許。
葉承臉上的笑意卻不減。他站在陽光傾斜處,扳着她的身子,膩膩地望着她。
下人們早在葉管家的暗示下悄悄出了門,卻是原本站在葉承身後的小翠上前幾步,打破了這無聲的寂靜:“大人,一路奔波,小姐臉色不好,您也是略感疲憊風塵。您還是先去沐浴換衣,奴婢這就扶小姐上樓歇息。”
葉承聞言,一松一緊再一松,倒是放開了禁锢着楚玉檸雙臂的大手,他私下握了握拳,對楚玉檸昂了昂臉,“去吧。”擦肩而過時還不忘再三囑咐:“照顧好你家小姐。”
楚玉檸不多做停留,直接轉身上了樓,全身都無力,腳步也顯得沉重。
進了屋子,楚玉檸褪了外衣直接就癱倒在了床上,腦袋漲得她整個人都發酸生疼。
小翠偷偷摸摸地将門眼給反鎖了,瞧着床沿那兩只尚未脫下的短筒琅琊靴,她走上前去,“小姐,總得将鞋子脫了才好上床睡覺啊。”
楚玉檸把被子蒙住頭,只是小聲“嗯”了一聲。小翠剛彎下腰準備替她脫,床上那位倒是兩只腳蹭啊蹭地,“啪啪”兩聲,”總算是艱難地把鞋子給脫了。
小翠将一雙鞋端正地擺在床尾下,随意道:“小姐,太傅大人今天望着你的眼色真是不對頭呀!”
“嗯……小翠……”楚玉檸閉着眼,腳下無意地蹬了蹬,抱着被子在床上朝裏滾了一圈,吳侬軟語。
小翠将身子往床帳裏探了些,“怎麽了?小姐?是不是餓了?”
“我也覺得,葉承不對勁。”被子是新曬過的,有濃濃太陽的味道。
說到這個,小翠臉上頓時顯得神神秘秘的,一副宮中老嬷嬷的樣子,“小姐你說,太傅大人是不是喜歡上你啦?他以前……從未對小姐你如此親昵過。”
“你是說,他對我好?”楚玉檸掀開被子,外頭的空氣明顯不如被子中暖和,她的臉上有些疑惑。
小翠點頭,探着腦袋,一臉的八卦的樣子,“對啊!适才小姐與太傅大人挨在一起,兩個人可近啦!葉管家在邊上看得,不知笑得有多開心!”
楚玉檸臉色難看,重新将腦袋縮進被子裏,活像只巨型烏龜。
他那是喜歡她麽?他那,分明就是補償;只是對她、甚至只是對楚家的補償而已。
小翠眼珠子一轉,将南邊的窗子打開了兩扇,就此退下。
傍晚的風很涼,葉承套上了件寬大連帽米色披風,徑自在胸口束了朵精致的蝴蝶結。那是楚玉檸以前閑來無事教給他的。
小辭提溜着眼珠,瞟了眼蝴蝶結,然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曜星臺好比君臨天下,四面怒風不止,小辭手中尚還端着放披風的端盤,人帶着心,頓時就風中淩亂了。
楚玉檸是真的困了,眼睛一閉一睜醒來,竟是到了黃昏時分。弱弱地喊了聲“小翠”,無人回應,房門倒是被推了開來。
楚玉檸蜷着被子,身子背對着床口,假寐狀。
葉承望了眼床上人模樣,蜷縮在粉綠色厚棉被裏活像一頭巨型毛毛蟲,只露出腦袋頂上一個小口子,平日及腰的素發缭亂地散在床頭,以為她是被吵醒了鬧着別扭呢,他的語氣中藏滿了笑意:“還沒醒麽?剛才起來的難道是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