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楚府給楚玉檸母女的傷害,就讓他葉承替她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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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宮府高級官員賣官一事,葉承是知道的。傳說中的萱宮府高官,當還是一無所知小羊羔的時候,可都是踏着葉家的門檻出去開始幹事的。
這如同現代一家私立大學,同學們繳着私立大學昂貴的學費,卻不知那學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公共設施與器材設備都是國家教育局批下的公款。
也就是說,明裏,萱宮府是替皇家幹事的;背地裏,葉家都掌握着絕對的動态生殺大權——每個官員上任或辭官,那都是萱宮府批了、錄了名才算成就就職的。
這當初為了防止皇帝昏庸、一人獨裁政治而設立的,卻不幸地,被葉承這種“小人”給好巧不巧地利用了。
那萱宮府倚仗的,不過就是他葉家。不,如今,他倚仗的只是他,只是一個葉太傅、區區一方太傅府。
可那就足以讓整個府上高枕無憂,不是嗎?
當初葉承剛上任,新一批新晉官員的名單不出半月就秘密送入了太傅府。他當時倒是沒什麽意思,随便他們怎麽來,萬人之上的太傅印粘着紅色粘稠藥水,霸然落下。
李穆算得上是葉家的遠房親戚,沾得上些許邊,一生碌碌,幾乎都以葉家為首。那日,太傅大人一襲暗紅氅衣入府,挑了前日子總是“進獻”的楚甲出列,讓他聯系洽談。
楚甲與正房欲替準女婿買官,此事風險大,又惹人猜忌,李穆一生謹慎,并不打算答應。
可葉承開了口,他哪能不照辦?喚了小他一階的蒙漢過來,讓他去聯系報信。葉承拍拍蒙漢的肩膀,吩咐他好好幹。
真正的主子開了口,蒙漢只覺這日子總要發達了!忙不疊地去幹着。
那日,風和日麗,陽光正好。楚玉檸在太後的訝異下,埋頭将橘子皮全部剔到了葉承面前。
他不怒反笑:這小丫頭,是有意借了他,在宣布立場呢。
葉承本還漂泊的心意由此一定。于是,日後便有了萱宮府正廳那出。
推脫說是世襲世家參與,只是稍稍掩了葉家大宅的勢力而已。葉家現今主商,可人脈卻是四通八達,饒是在其他兩國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世襲世家從最初的居功自傲,到如今的茍延殘喘,許多都已名副其實,祖輩的基業都被子孫的夜夜笙歌毀盡,饒是不去主動鏟除,不出多年,也将漸漸淡出政治一圈。
什麽世襲子弟,什麽世家巨賈。世人都被他耍得團團轉。
與其養着一群廢人、供他吃穿到死,倒還不如勾搭他、陷害他、誣陷他、鏟除他。
楚甲買官的事情一傳出去,新皇剛剛登基,皇位遙遙,人言可畏,楚玉檸此生,必然連宮都入不了了。
楚府給楚玉檸母女的傷害,就讓他葉承替她開刀。再沒有什麽對與不對,她就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那個善良溫情、包容平易的少年,他以為他能力挽狂瀾、治國平天下,以此事來帶動楚玉檸入宮、讓楚家升騰。他被眼前的美好假象迷幻了雙眼,以至于被自己的表兄長早早将了一軍卻樂呵呵地不知。
可笑,真是可笑。
葉承入宮夜探的夜晚,當郝雲凡識得新晉官員名譜上大多是禮部郎中時,當皇帝脫口而出“禮部與兵部”時,偌大的坑已經挖成。
每個人都無意往裏跳着,饒是郝雲凡,也是在最後才想通了這可怕又可笑的事理。只有他葉承抱臂旁觀。哦,不,是他站在坑口,伸出手,拉着在往下墜與往上爬間搖擺不定的楚玉檸。
時光靜好,他的眼裏,只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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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起來是第二日晌午了,天有些陰沉,烏雲翻滾飄蕩、吞納吐氣,如同一只醞釀着滔天秘密的巨獸詭谲隐秘陰暗的內心。這欲雨不雨的樣子,給人看着,着實有些不太痛快。
紮着童簪的小翠就是望着這樣的天,扶着剛洗漱完畢的楚玉檸,嘴裏細碎地謾罵着“這死天氣就不能給個痛快嗎”雲雲……
婉栎就是這個時候來太傅府上的。
上次拖家帶口,前前後後捎了一共十幾來個宮人,仗勢着實可指可點;此次前來他卻是獨身一人。
“參見郡主。”楚玉檸沉着臉,不露半絲不快,彎腰彎腿俯首行禮。
小翠不解她的意思,只是被牽扯着與她一并行了禮。
“小翠,你去大門口守着,大人回來了就來通報一聲。”楚玉檸想了想,補充道:“我好出去相迎呀。”
小翠望了眼婉栎,又對楚玉檸眨眨眼。後者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嗅出了空氣中不良的氣息,她難能地低頭彎腰:“是,小姐,郡主,奴婢告退。”
此處正是後花園,圈圈繞繞的大樹不停地褪枝散葉;斜後方繞過一條小道便是座能倚看整個太都的曜星臺。待到小翠完全出了視野範圍,婉栎抿了抿嘴,随口啐了幾句今日晦人的陰天天氣。
楚玉檸理了理衣口領子,語氣着實平淡無奇:“葉承說,這幾日要降雨降溫,過了雨天,大概就完全入冬了。畢竟也已是十一月份了。他讓小辭去添置了好些衣裳,說是今年的冬日較往年冷多了,得注意保暖。”
婉約低頭,無言。
楚玉檸望了眼她,繼續開口:“郡主也得注意保暖,宮中多巷口弄堂,是得多注意多穿些。不過太後對郡主恩寵有佳,想來賞賜是不會比太傅府少的。”
婉栎望着滿地的落葉,遠處隐約有幾個小丫鬟成群結伴地跑跳着過去清掃,她嘴角含着零星的笑意,随口說道:“我雖然郡主,但也不小了,沒個兩三年,總是要嫁人的。”
“郡主身份尊崇,不會是我這等民女能相言比拟的。”
南方的冬日終日濕冷濕冷,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冰涼。婉栎看着楚玉檸兩鬓被飒飒秋風卷起、卷散的絲絲微卷烏發,心想着:摸上去毛茸茸軟趴趴的細發,會是葉承喜歡她的理由之一麽?
葉承啊,他的靈魂,似乎不論是在現代化的21世紀,或是古色古香的封建社會,薄唇俊眉,永遠都是那麽地孤傲、同時卻惹人心疼。
“你爹楚甲的事,相信就算你在太傅府,也聽到點風聲了吧?”
“嗯。怎麽樣?”楚玉檸目光猛地射向她,淩厲且不容置疑。
婉栎轉眼看向蕭索的枯樹,三月前尚還滿身蔭綠的大樹此刻卻只剩了凸枝枯幹。
婉栎将一撮鬓發繞到耳後,神色有些古怪:“尚還未知。不過……今日皇兄上朝時,我有在簾風後偷聽,大臣們紛紛都說要嚴肅處理,秉公徹查。只怕……”
“兇多吉少。”楚玉檸目光迅速移下,淩厲地射向她。
婉栎與她對視,有些尴尬地四下望了望,當即心念一動說:“其實,你還是念着楚府的吧?你的事,我略有耳聞,親人寡淡,只得被迫離家做他嫁。給你機會,你是一個孝順的人。”
楚玉檸卻是莞爾:“我的确幾乎是沒有嘗過親情的動人、感人之處。我不明白父女之間的沉着情深,也沒夠運氣享受到母愛的依靠與偉大。可是,有一個人卻讓我知道,饒是我親情無所依,手足無所信,有個人,卻能為我負了天下。就憑如此,我很富有、我很知足。”
“你很知足?”婉栎冷眼一笑,音調倒是輕了幾重,像是說給自己聽:“只怕是到時候,你會兩處無所屬才是。”
兩個婢女路過,年紀比起一般婢女稍小,楚玉檸認得她們,都是跟着小辭的。她們手裏各端了件皮草領子的大衣,好像是條披風,顏色是統一的米色偏暗。
“楚姑娘好,郡,郡主好。”婉栎畢竟也來太傅府住過,她們跟在小辭後頭做事伺候,婉栎怎麽說也是身份尊貴、面容姣好,她的臉自然是見過認得的。
“這是什麽?”婉栎率先開口,別了臉不再去看楚玉檸,指了指她們端的東西。
婢女答:“回郡主,這兩件是大人命小辭姑娘去淩泷閣定做的冬日披風。眼下裁縫已經做好送來了,奴婢得把衣服送到大人屋裏去,等大人回來與楚姑娘試穿。”
婉栎伸手摸了摸,是上好的冰綢錦緞,因為這種冰蠶大燕國的水土不适撫養存活,所以國內數量極少,十分珍貴,大多只有西域特使每年特貢的百匹。衣領處純潔無暇的白色絨毛使婉栎終于注意到了楚玉檸的脖子——點點紅梅淺拓輕踏。
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此坍塌。
院子裏靜寂無聲,涼風呼嘯,她手腳冰涼,卻無從感受。
她的面色卻無動靜,一如進門見到她人時一樣地白。
“楚玉檸,”她說,“這真是天命。”
若我這幾世的追尋無果無依,宿命依舊在痛苦不堪的掙紮中嗤笑看我殘喘,興許,真是我錯了。
你的眼中有自己,有她,的确再沒有了第三個人。到底是我的遲,還是怪你的鐵心絕情?
抛棄一切為了一個不會愛上自己的人,離了摯愛的親人來到這無依的時代,葉承,你沒有心。不,你有,只是那顆打開你心門的鑰匙,生生世世,都不會落在我的手裏,都只在她那裏。
涼風戚戚,路過太傅房間的葉管家讓小丫鬟捎了件大人秋日的披風給楚玉檸帶去。
他自然是知道婉栎來府上的事的,只是這事,他還真不好插手。
小姑娘腿腳利索,不多時,披風就給端到了楚玉檸手裏。小丫頭一定要給楚玉檸穿上,說是這樣才算完成任務,不然葉管家看了會以為她是敷衍任務,是會被扣工錢的。
楚玉檸嘴角有些抽,不過這天的确是冷,大中午的也冷。不知一早就上朝去了的葉承該有多冷?
想到這裏,她輕聲一笑,卻是看呆了那小丫頭與在一旁沉思的婉栎,“你回去,讓葉管家給煮壺茶水,放準溫度,得一直熱着,但不能燙着。天冷了,大人騎馬回來,定是冷着的。還有暖爐,先給翻出來祛祛灰塵吧。”
“是,奴婢這就去辦。”小丫鬟欠了個身,就原路折回了。
披風到底是葉承的,很長,一大截都拖到了地上,雖然是肯定會弄髒的,楚玉檸卻難能地覺得如此行路,她倒是撐足了唐門出身的弟子該有的俠客範兒。
婉栎看了看天,想着這時間葉承也該回來了,那脖頸上的幾墜紅梅着實晃了她的眼,又說了幾句,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