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如若相愛,便相守到老;如果錯過,便護她安好。

的确,視楚玉檸如命的皇帝眼下正跪在偌大頤和殿門口,殿門緊閉,冷風呼呼,一派蕭索。幸得太陽普照,婉栎偷偷從內閣跑出來,好說歹說,才硬給他膝蓋下塞了塊棉墊子,不然這九五之尊,還真是得生生跪出毛病來。

太上皇終于哄得太後開了殿門,遠遠瞧見自己生自己養的兒子如此沒出息地為了一個沒過門的女人下跪,她真是覺得時代在變。她也許早已忘了,前任九五之尊屈尊降貴追求她時,那可是在如今的鳳鸾殿上,當着全太都府群臣的面,跪地相求的。

太後嚴肅地瞧着自家兒子,食指指着他的臉,義正言辭:“皇兒,真的不是本宮說你蠢。你現在在我這跪着,就算跪到天荒地老,那楚家姑娘也不知道,她最後跟的,絕對不可能是你。雲凡,你可清楚,你這都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郝雲凡壓根不聽勸,只是俯身道:“懇請母後下懿旨,赦免楚甲的死罪!”

自己生的兒子同自己一樣的倔脾氣,太後娘娘豈能不明了?

她彎腰扶起腰酸背痛、膝蓋尚在打顫的郝雲凡,拍拍他的手,難能地語重心長:“楚家涉及買官重罪,作為一家之主,若是不抓去牢中關上幾天,是難以服衆的。李穆尚在通緝之中,萱宮府的官員得統統得徹查一遍。皇兒,你現在該做的是着手這些事情,而不是把眼光與心思,全部堆在兒女情長上。如此下去,對你日後的發展與皇權的統一是非常不利的!”

“兒臣知錯。兒臣知道槍打出頭鳥,楚家必定萬劫不複。但兒臣希望母親能從輕發落。”

“從輕發落?”太後收回雙手,抱臂冷笑,“那就……流放邊疆?世世代代為奴為娼?”

“母後!”

哪知太後輕甩衣袖,不客氣地冷哼一聲,了然地将事情戳破:“你自小聰明,怎看不出葉承與那楚丫頭的關系來?且先将她與唐門的淵源端在一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葉承有意相護,那楚丫頭還不樂得相迎?在她心中,葉承才是她第一靠山,你這個皇帝,最多最多只能算屈居第二!”

“雲凡,你到底懂不懂?葉承雖然上任才三年,可他的身後是龐大的葉家!葉家在東廂三國有多麽大的基業你知道嗎?簡直連本宮都無法想像!可是你呢?你處于萬萬人之上,雖是一代帝王,萬人敬仰、為首是瞻,卻得飽受數不勝數的争風奪利。葉承要護那丫頭一人,納她為妾、是信手拈來的事。可是你萬萬不行!”雖說太後出自葉家,但顯然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皇族的責任與孕育了她十幾年的娘家相比,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前者。

高堂健在,卻納了一個罪人之女為妃,夜夜恩寵,此話若是被傳了出去,不知得多麽贻笑大方!這尚且還是理想狀态——更何逞論,那楚家丫頭的心根本就不在她兒子身上!

況且,楚玉檸的母親當年可是……日後,後宮萬一傳出個與外人私通的妃子來,她整個皇室的臉往哪去擱?!

郝雲凡低着頭,遲遲都不說話。

他怎會不知,自己從未被考慮在她的未來之內。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想。

天生的皇者傲氣讓他以為自己尚且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卻忽略了冥冥之中還有那“命中注定”一說。

畫面鏡頭一換,大燕國最高崇的太後娘娘,恍然間回到了那鳳鸾殿中。陽光普照着大地,百官進宮俯首,帝王一襲龍騰黃袍,他站在她面前,望着她,然後,慢慢地低下了身子。他至始至終,眸子都是看着她,清澈而澄淨。那是她心動的時刻。

“雲凡,她不愛你。她只愛她自己。”末了,太後似乎生怕她親子傷得還不夠,繼續補充道:“也許是葉承,可是她最愛的終究只是她自己。這種女人,只是小女人,況且眼下她還是罪臣之女。她甚至這輩子都成不了正牌的太傅夫人,更無法逞論她能進入宮中、被尊侍為妃嫔。你難道樂意,讓她在宮中只是當個姬妾?”

饒是這番話傷人太深,的确是太後對楚玉檸的認知。

這個女人,太心狠,太狡猾。她能利用姿色與好感接近你,卻也能對着旁觀者毫不猶豫地抛棄你、奔向另一個人。

是嗎?是這樣嗎?想着,郝雲凡忽的一笑。

可是母後,你這一生,難道不也是最愛自己的嗎?

後宮中的女人,權勢、争寵鬥争沒有一日停歇過。站得高,才能一呼百應、睥睨衆生。

郝雲凡想了想,忽然轉移了話題:“母後,你可還記得,前幾月葉宇回太都府、朕膝下群臣都為他是瞻麽?”

說的是當日全臣都應他的奏,改善皇宮開銷、任命葉宇立刻返疆的事。

太後示意他說下去。

皇帝挽袖,清冷的聲音響徹四周:“太傅府在葉承的手中一向孤僻,盡管多的是官員獻媚、可他們一般都不做處理見面。朕事後了解,當日葉太傅之所以能受盡擁戴,是因為有人拿着朕的儲君腰牌一家家地去做說客。”

“楚玉檸?”太後恍然大悟的樣子,反射性地一拳就往年輕皇帝身上錘,“真是混賬!雲凡,你可真的是糊塗啊!”

郝雲凡無聲地任她錘弄,半晌,才恻恻開口,“楚家二女的身份不會瞞上多久,眼下群臣定是已然知道朕與她有所情誼。母後,此事雖然必要嚴肅對待,可朕還是個帝王,若朕連與自己相關的女子都保護不了、朕這個皇帝,在他們眼裏,該有多麽窩囊!”

太後嗤笑:“你現在已經百口莫辯了。”轉念又一想,掂量了好一會兒,她終是松了口,“你是帝王,要什麽女子沒有?何必将這大好青春時光,都糾結在她一人身上?”

太後如此一說,郝雲凡已然心神領會。他向太後行了個禮,道:“兒臣知道該怎麽做了。兒臣多謝母後。”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倒是臉上都笑意盈盈了。恰巧婉栎帶着婢女前去禦膳房給太上皇拿些糕點,太後順勢将郝雲凡交給了她,讓她給攙扶回飛霜殿。

婉栎忙應聲是。

“成功了?”婉栎小心地扶着郝雲凡的臂膀,一路與他慢慢走。

郝雲凡膝蓋的确還酸痛着,不過總算是說服了太後娘娘,心情總是好的。

“嗯。朕原以為母後這次是鐵了心不願幫我,不過當她談到女子的事情上,朕就知道她答應了。”

婉栎咧了咧嘴,卻不是發自肺腑:“看來,大燕國喜事在即。”

郝雲凡沒有接話。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婉栎終是想不通,她手裏揪着帕子,問得幽怨:“皇上,自己愛的人不能伴在左右,你甘心嗎?”

因為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那個男人對她的所作所為自始至終都無動于衷。這才放棄了擁有的一切,來到另一個時空,追求她心中理所應當的真愛。

卻不知,一步遲、步步遲。

如果當初先入太傅府的是她,葉承還真不敢說,他愛上的,一定會是楚玉檸。

郝雲凡的嘴角挂着身為帝王不該出現的無奈與慚愧,他望向前方一點,目光柔和,回得懇切:“忠貞如一,一夫一妻……朕這輩子注定給不了她要的愛情。既然朕做不到,那倒不如慷慨地把她讓給一個有機會做到的人。”

婉栎急了:“是葉承麽?為什麽呢?楚玉檸明明就是先和你相熟相知的啊!煮熟的鴨子都飛了,皇上都不會着急傷心、想要挽回嗎?”

“朕也有過不甘心,可是她的心,并不在朕身上,”郝雲凡面色沉着冷淡,也許真是想通了,表情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如若相愛,便相守到老;如果錯過……朕便護她安好。婉栎,強扭的瓜不甜。”

郝雲凡伸手拍了拍婉栎的腦袋,飛霜殿就在前頭,他顧自朝前走去。袖中的拳頭卻握得指尖泛白。

當他見到屬于他的小姑娘對着另一個毫不遜于他的男子露出那原本只屬于他的崇拜表情;當他坐在她身邊、她卻一心與葉承擠兌;當他思來想去、徹夜難眠,實在是不想承認他他小姑娘對他理性、利益居多……能保她全身而退的是葉承,能與她結發成雙的也是葉承。而他如今,甚至連給她一個名分也成了不可能。

他不明白,如此綁着她還有什麽意思。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尚且下不了手。

如若相愛,便相守到老;如果錯過,便護她安好。

這是他的決定,這是他一個人的愛情。

郝雲凡,這是一個慷慨帝王最大的悲哀。

可她婉栎,只是個女孩子。哪個女性沒有私心?

一個女孩子,畢生追求的,不過是與她的心上人踏實地共度幾十個春華秋實。

**

偌大的飛霜殿依然不食人間煙火般高貴典雅、富麗堂皇,四面的翹腳上挂着大紅夜珠,葉承負手,只身立在這龐大的建築物前,饒是只是一抹烏黑俊影,卻顯得格外應景。

世間繁華數不勝數,讓我眷戀的不過那一縷丁香倩影。

他就站在那兒,四宮侍衛宮女避退。要不是飛霜殿裏外明燈如白晝,濃濃的夜色早該吞噬了他的白。

夜晚已有霜降,冷冷的晚風如刀刺迎風而來、十分刮人。要不是楚玉檸堅持,他不會穿着如此厚重且一點也不俊朗潇灑的棉大衣、開敞的狐裘領子前來宮中的。

一心牽挂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明媚着心情與通報宣他進入的宮人步入了飛霜殿。

大燕國的帝王此刻埋首獨自飲酒,已經兩盅了。

年輕的帝王臉頰微紅,眼神周轉、迷離不定。他沖着葉承笑,明晃晃地笑;他舉杯,邀他與之同飲。

“明月幾時有……對影成三人。”

葉承低着頭,輕聲低語告誡,禮數做了個足:“皇上,你醉了。明日還要早朝,暫且讓宮人服侍着去休息下。”

“朕才沒醉。”郝雲凡雙手揮着作勢欲上前去擡他的太監宮女,宮人們紛紛下跪念叨着“奴才(婢)該死”。

年輕皇帝搖着小瓷杯,半軟在卧榻上,自言自語着往事:“葉承,朕自小什麽都不如你。身手是如此,心智算計是如此,呵呵,如今就連……呵呵,娶妻也是如此……朕不甘心啊……”

葉承低頭聽着,雙眼卻習慣性地眯起。

郝雲凡似乎真是醉了,打了個呵欠,直接閉上眼睛假寐去了。葉承等了一會兒,剛欲差左右宮人給皇上擡到後堂去,郝雲凡的呓語卻字字入耳。

“那有什麽……朕,朕與檸兒……朕還有,朕有與檸兒……二人的回憶……一輩子的,是一輩子的……”

回憶?什麽回憶?春天的回憶嗎?!

他頓時想到她被壓在他身下求着“不要”,近十二月中的夜晚,他疾步到自己屋內舉起一整桶涼水狠狠沖在發燙叫嚣的身體上。

愣是知道今晚大概就是郝雲凡不甘心的最後一擊,葉承卻依舊無法完全自控。

他的冷哼響徹飛霜殿。

只是揮袖一個轉身,整個飛霜殿果真二月霜從天降般冰冷刺骨入髓。

這夜,他不顧倉促起身去攔的小翠,一個箭步竄上二樓,關了房門,又用門栓抵住。

楚玉檸,從今往後,你與郝雲凡終于再無任何瓜葛了。

還有,你那個問題,我終于可以給你答案了。

卻不知,遠在飛霜殿軟塌上的帝王清澈見底的沉目緩緩張開,眼底紅絲肆虐。

楚玉檸,朕能給你的,都在這兒了。

也只能到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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