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霸王別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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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葉承告知了她、解決了她現今唯一的疑惑,楚玉檸只要一見着四夫人,就跟見了鬼一樣、毫無風度地扒門關窗。

這日大年三十剛用過午膳,倒黴鬼還是找上門來了。

四夫人直接撞開了門,眼刀鋒利、問得直接:“楚姑娘,你在躲我?”

楚玉檸支支吾吾,小手指摳摳腦袋,眼睛咕嚕亂轉,卻不說話。

見着對方唯唯諾諾的樣子,四夫人總歸是找回了些在別房夫人那裏沒有的底氣。她挑起楚玉檸的下巴,笑得可人:“我和葉承的事,他都和你說過了?呵呵——他是怎麽回憶我的?”

楚玉檸在心裏長嘆口氣:看來那日在玉明殿、葉承對四夫人嘲弄般的挑釁竟是成功地被她誤會了。

“他很傷心,”楚玉檸如實講,“你嫌他窮。”

“他……他!他怎可如此一說!”畢蓮捂着心口跌坐在會客椅上,臉上五花八門、什麽顏色什麽表情都有,又是心痛、又是難堪、又是氣憤,“他還是沒将我的解釋聽明白!我當時只是訝異、只是心疼,何來嫌棄抛棄一說!我畢蓮教書幾載、育人子弟無數,又如何是被金錢蒙蔽雙眼的那種女人?!”

“那種女人?”

楚玉檸聽着看着,戳中了笑點後頓時就樂了——感情這女人比自己還會演!

就在畢蓮剛緩過神來,抓起手邊一杯涼茶欲發作,小翠這個冒失鬼“蹬蹬蹬”地跑了進來,也不看神色與氣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聲禀告:“小姐!快換衣!葉老爺和夫人喊你去廣馨亭聽小曲兒呢!”

“晚點不行嗎?我這還有個病人呢!”楚玉檸不自覺地嘟囔着,剛嘟囔完就後悔了,眼下畢蓮的眼裏燃着一撮熊熊烈火,不,是三昧真火!

“四夫人也在呀!參見四夫人!四夫人新年快樂!”小翠今兒個和府上下人一樣一身喜紅,讓人看了精神就好。眼珠子繞了屋子一圈,倒是在座位上還發現了個人,定睛一看忙彎腰行禮請安,請完安又和沒事人似的揪起楚玉檸就往屏風後邊推,“小姐!要小的說多少遍!老,老管家在外頭候着呢!戲都快開始了,可不能再耽擱了!”

反抗無果,楚玉檸只能站在屏風後邊任憑小翠擺布,被一舉脫剩下單薄的亵衣,楚玉檸縮着脖子抱着雙臂牙齒凍得上下直打架。

“今天唱什麽戲啊?你這麽想去看?”

“霸王別姬!”

楚玉檸雙臂展開如雄鷹展翅,嘴上冷哼、很是不屑:“大驚小怪!一只雞有什麽好別的!”

小翠聞言面露崇拜,“小姐,您連這個都看過?!”

“誰點的曲兒?”

“當然是少爺了!”在葉家主子多而雜,小翠不敢喊葉承大人了,就跟着大管家叫少爺。

小翠此話一出,楚玉檸還在奇怪呢,倒是引得屏風外的畢蓮輕笑連連。

嗯,霸王別姬就是霸王別姬,就是項羽烏江自刎前一晚與他的寵妾虞姬生離死別兩相知的一段故事。

楚玉檸心上一癢、眉頭一皺,也不管在場的人是誰,一語雙關:“大過年的看什麽‘霸王別姬’?他想出家了?就他那幾個心思、出家了還不得整夜翻牆回來?”

畢蓮嗤笑:“看來是有些人——即将被甩而不自知!真是可悲!”

楚玉檸扭着胸前的麻花半聲不響,她好不快樂:她沒聽懂她的話。

作者也很不快樂,楚大小姐竟然因為父親貶官,三觀扭曲得更甚了0 0!

一刻鐘後總算是妝容穿着都完畢,還特地有心特地戴了大夫人贈的那支金鑲玉彩珠步搖。

一襲青衣勝清蓮,确實不可方物。

她就這樣從四夫人面前走過,在門口喊了聲“葉管家”,葉管家扭着胖乎乎的身體跑了過來。楚玉檸朝裏指指,葉管家也往屋子裏拱着鼻子瞅了一眼。三人說說笑笑這才離去。

畢蓮氣得幾欲掀桌!

不行不行,不能沖動,不能沖動,沖動是魔鬼!畢蓮捏緊拳頭,雙臂尚且不住地顫栗:這下唯恐連掀個桌,都得被告狀“長輩不懂得待客之道”了!

“夫人!老爺和大夫人喊你去廣馨亭聽小曲兒呢!”适才其實是畢蓮的丫鬟先到這屋子外頭的,不過眼尖見着了葉管家,不敢造次,上前打了招呼就退避到了一邊。

“不去!”她現在氣得臉都泛着紅呢!再說寒冬臘月、呆坐在露天場地上幾個時辰,不要命了?

“夫人三思!老爺說,這是家宴,所有女眷必須到齊!否則家規懲處!”

“……”

“夫人快走吧,文夫人快生氣啦……”

“……走!你們兩個!把這屋子的門窗都給我關、嚴、實、了!”開玩笑,萬一這屋裏有什麽東西掉了碰了不見了,到時候楚玉檸和葉管家串通一氣,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畢蓮怨氣重重,要不是不現實——她恨不得把這整棟屋子都給徒手拆了!

“服侍了老爹還對大兒子心存幻想,這女的生活環境一定自小就過人。”

楚玉檸回想起剛才的事,癟了癟嘴輕聲說。胖管家扭動了下身體,沒開口。

整個太傅府,除了幾個主子,丫鬟們是清一色的紅,男丁是清一色的蘋果綠。衣領衣袖處還有白色棉絨裝飾,一對一對、一簇一簇站在那裏,十分洋氣。而整個葉府的建築,都被大管家裝飾成了火紅顏色,和娶親的氣氛簡直如出一轍,別提有多喜慶了!

廣馨亭設在南苑,出了葉承的全長居,再走過一段抄手游廊便是。雖說是露天的,但虧在今日沒起風、陽光和煦,衆人又背南坐,大管家還特意不分主仆地每隔兩個座位、或四個人就放了個小暖爐溫着,就連兩側候着曬不到陽光的下人們都不覺得冷,倒是寧人。

這整個戲班子也是全州最出名的——據說是比皇宮內的禦用戲班子還要略勝一籌。

正在喝茶的葉承見了楚玉檸,伸了伸手臂。楚玉檸莞爾一笑,輕輕點頭,一如寒冬含苞待放的白梅高傲獨幟、又如水中清蓮出淤泥而不染。她想到了往日從唐門、她爹那裏聽來的關于葉家“權傾朝野、圖謀皇位”的種種謬論,實在是可愛。

過着比皇室還要富裕的生活,做着比皇帝清閑的事務……誰還會意欲謀反?這整塊東廂版圖,幾乎都能點上葉家大大小小的家族族徽。

人一輩子,這麽生活着,實在是幾輩子的福氣了——葉家畢竟沒有那麽貪得無厭。眼下,整個皇權捏不捏在手心裏,還有什麽重要的?

“小女見過伯父伯母,見過幾位姨娘。”

文琴望了她一眼,不淡不鹹:“坐着吧。”

葉承特意給右手邊的文琴座位與左手邊的楚玉檸座位上留了兩塊軟墊,眼神示意她坐下。

葉尋天與身旁站着的大管家說了幾句,大管家扭身去尋人。還沒出亭子呢,就聽見四夫人的聲音由遠及近。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晚了,我晚了!我這就給老爺請罪去!”

語畢,四夫人略顯慌張地小跑進了廣馨亭,還未彎腰開口文琴便有些嗔怪道:“好了好了,就缺你了!不用跪了不用安了!戲班子快些開始吧!晚了天就暗了起風了!”

文琴這些話言簡意赅地翻譯過來就是:等你我很委屈,現在看都不想看到你。

四夫人彎腰低頭,悻悻地稱了句“是”。擡眼就往葉承這邊瞧過來,楚玉檸倒不避諱,捏着葉承的手冷哼一聲給瞪了回去。

結果……結果她被文琴給瞪了……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葉承的手塞回他自個兒懷裏。

戲班子聽到文琴喊開始便開始演了,那利索的行動簡直就是在拍馬屁。大夫人又有意無意地望着畢蓮那邊,四夫人本想挑個好點的位子、離葉承父子近些最好;眼下被頂頭上司瞪得手心冒汗,也不管距離葉尋天有幾個位子遠,近身撿了個位子就坐下。

臺上的表演字正腔圓、铿锵響亮,剛到張良出計那兒便贏得了葉尋天的陣陣掌聲。随後是一段楚人的鄉曲,期期艾艾,愁苦難耐,幕後的音樂亦轉為危機四伏、扣人心弦;扮項羽的是一個年輕削瘦男子,随着情節的深入跌宕、他的動作與神态也是瞬息萬變,而所有的一切表情在虞姬上場的那一剎那都轉為沉痛的傷心與悔恨失望。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羽的絶命詞實在是情深、奈何緣淺。

唐門門主在楚玉檸小時候帶她看過霸王別姬這場戲,當時她只當是虞姬傻、為何跟了這歹命之徒。五年後重新翻起,另有感悟之餘在唐門生活的一切都如在眼前。

往事尚如昨日般清晰。

待到楚玉檸回神,眼前已然氤氲些濕氣。她吸吸鼻水、捏捏發紅的鼻頭,卻被葉承抓住了冰涼的手,兩只手覆蓋着她的小手,溫暖而堅定。

楚玉檸別過頭看他,他卻如不知事般眼睛直視前方。忘了懷念、忘了感傷,甚至忘了吸鼻水,楚玉檸就這麽定定地望着他,她覺得:好像就算日後葉承狠心将她抛棄、留她一人孤獨,她也不會怪他。

打心底裏愛過的人,是恨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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