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府中書齋獨立一小片竹林中,與其說是書齋,不如說是獨居小院。走過庭院進入書房,屋裏幾乎一應中原早已棄置的低矮家具,除了整面牆高的書架,連楠木書桌後的座椅都更像供人跪坐的小榻。另一頭窗臺下,羅漢榻與矮桌并列,榻上架着小幾,記錄酣戰的棋盤未收,尚欠黑白子一場分明勝負。
庶仆搬來四五個樟木書箱,上官鴻信晃着一大串鑰匙,皺眉道:“我日常與策君留在駐地沉淪海,那兒的書更多些。”
俏如來笑道:“就是這些,我也得看一段時間了。”
上官鴻信嘆了口氣開始試鑰匙,俏如來等他忙活,随手自書架抽出個小卷軸。
外表還算新,內裏小像意外陳舊。少女衣袂風流,右手長劍橫指畫外,面靥與梅花妝不顯妩媚,一派英姿凜然,身後雲霧缭繞,盤旋神鳥似鸾又似鳳,揚起纖長的頸子,羽翼零落。
旁書兩字“輕鴻”,聽之傷感,落筆不祥,仿佛在賜予姓名的人眼中,半分價值也無。
俏如來将畫恢複原樣,又抽出一卷,展開不由一愣。這畫新許多,還是那少女,正與旁人游戲,題字卻是霓裳。
上官鴻信落下最後一道鎖,偏頭問:“看什麽呢?”
“策君的藏品很特別。”俏如來順手合起畫卷放回去。
門外疾步跨入個年輕侍從,抹着汗道:“公子,策君請您過去。”
“我這不是沒走多久嗎?”盡管不大情願,他還是依言離開。
俏如來俯身檢視書箱。出發前做了不少準備,原本打算先行至羽國落腳一段時日加深了解,上官鴻信這一出倒行了方便。
前四個方志最多,詩集詞作其次,小說不少,夾雜筆記雜談,還有經文注疏,裝幀像宮廷流出的藏本,全被随意堆放。最後一個箱子挪開上方的小說,底下全是陳舊的筆記,露出些散頁,側邊黃化,顯得薄脆不堪,俏如來小心翼翼取出擱置一旁。
筆記殘損倒還整齊,小說大多書頁卷的都毛了,其餘幾乎本本簇新。魔族外貌與年歲時常不符,上官鴻信不一定表裏如一,愛好也實在沒比普通少年難猜多少。
将方志等搬回箱中,俏如來檢閱小說與筆記,留下假托年份與近二三十年的連半個箱子也裝不滿,索性全摞在書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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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國地處中州邊界,尊崇百鳥之神,世傳王族即鳳凰骨血,王之下有祭司,祭司之下方為将相,一如魔世,也是個遠超中原想象的神秘國度。看來匪夷所思的故事,好幾人都一本正經地各自記述,怪誕情狀娓娓道來,如尋常生活一般。
日頭歇了午間的暴烈,俏如來邊看書邊記錄也逐漸疲憊,外出散步一會兒,回來卻更加困倦。新一本看了沒幾頁,視線忽的一亂,像蒙了層霧,小字漾成一個個墨團,俏如來只覺上下眼皮都開始打架,不得不放下筆,硬撐着将正看的一頁折了個角。
“祭司靈子……策天鳳,凰後……”
元氣耗損遠非意志能抵擋,指尖壓過已看過許多版本的舊聞,他再也支持不住。
上官鴻信回來,見到就是趴在桌上沉睡的人。
地上散落幾本殘章,他的目光在署名“盜才生”的書皮上定住,拾起吹過不存在的灰塵,随手塞進一旁書架。
俏如來枕着手,半邊臉都壓的泛紅,衣角險些擦過硯臺。上官鴻信嘗試撥開,不料他一手将兜帽撥上來蓋住臉,蜷縮起身體,袖上直接多了幾道印子。袈裟沾上墨不大好洗,等醒來恐怕追悔莫及,上官鴻信掀起兜帽一角,見俏如來長眉微蹙,很有些不耐煩,倒是醒時難見的任性。
他其實生的張揚,只是形容溫和,七分冷淡作了三分,察覺不到疏遠,反倒為過于秀麗的面貌平添英氣。只是不知從前在廟裏怎麽過的才養成這副脾性,平靜的近乎茫茫然,年紀輕輕滿頭青絲成雪也不甚在意。
上官鴻信回到另一頭榻上,一手執墨一手執白,繼續未竟的厮殺。一局終了,白子叫嚣着蠶食盤面,他拂亂黑子的困獸之鬥,推開了窗。
侍女推門而入,無聲移開棋盤棋盅,放下餐食退至屋角,動作明明很小心,卻還是驚動了俏如來。
“你回來了。”他說,整個人懵懵的,連嗓子都帶了鼻音,變得高亢尖細。
上官鴻信怔了怔道:“過來吃飯罷。過會兒出門走走。”
“今日不宵禁嗎?”
“你來得巧,趕上魔世的七月慶典。”
俏如來頭暈的厲害,他那一份有碗梅湯,飲下片刻胸口悶滞稍微散去些,依舊吃的極慢。一旁矮桌上新一局已入佳境,俏如來才放下筷子,将茶鹵交還侍女接過新一杯,他愣了下,“這不是茶。”
上官鴻信收着棋子道:“脾胃不好的人不如幫我解決點花蜜。前段時間做多了,策君又不愛喝,最近該換桂花了,實在不想浪費。”
俏如來奇道:“難不成都是你做的?”
“閑來無事就去做了,很奇怪?”上官鴻信走近,懶洋洋地道:“俏如來,把袈裟脫了。”
俏如來一口蜜水險些嗆住。
上官鴻信等他平複,扯下身上玄色外袍兜頭就罩上去。
俏如來被吓了一跳,剛掙紮露出腦袋,對上少年異常認真的神色,“你雖然比我高一些,不過我習慣穿寬衣,應當能蓋過袈裟罷?”
想說的話突然全忘卻,任上官鴻信捋順他的發,将散落的發絲撥到耳後。指腹幹燥的觸感擦過耳廓,俏如來垂下目光,上官鴻信也順勢半跪下,撞進了狹窄的視線。
胸口翻動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執着,将衣帶系出好看的形狀才不再反複。
“魔世無道佛,尋常魔族只見下擺應當不會發覺你不一樣。”
俏如來含糊應了一聲,上官鴻信又執起他的手,未及反應,五指已被平伸開,俏如來只覺指尖驀地一痛,隐隐浮現泛光的細微圖樣。
“你看出什麽嗎?”
俏如來遲疑道:“氣息變了,但……”
上官鴻信松開手,起身披上侍女送來的石青外袍,挑眉道:“看來人族的感受力确實不太好,這是分攤魔氣的障眼法。邊城來往人族多是行商,單獨外出會請求軍士保護,我長得不像軍士,還是術法方便。說起來……”
“怎麽了?”
“真的不脫袈裟?七月天穿那麽多不熱麽?你臉都紅了。”
“是你看錯了。”俏如來垂眸道,“羽國中秋例行慶賀鳳凰降靈,魔世的慶典也類似嗎?”
“沒那麽正式,不過就是約定俗成辦的夏日市集,七月半算正日子,到時策君與本地明府都要出面。你們中原是叫中元節罷?”
俏如來想了想道:“搬過來魔世好像也很合适呢。”
“人族是不是都覺得魔族個個生的千奇百怪?你是修佛的人,臆想的時候多看看我怎麽樣?”上官鴻信踩實了木屐,道:“走吧,策君當年選了個好宅子,這兒離東市只要走一刻。”
出側門走上大路,天色已晚,坊中漸次點起燈火。不少人戴着花紋不一的面具,結伴向同一方向行,孩童向雙親撒嬌,少年少女們一路嬉笑。來到主街,路上越發熱鬧,沿街鋪子三兩大開,無人的門前搭起雜物小攤,推車賣吃食的尋塊空處就能吆喝。中原常把魔世等同妖魔鬼怪之地,其實來往路人大多面貌普通,偶爾才有些生的特別,上官鴻信便在一旁解說是某族,與策君巡查時見過。
兩人路過一處小車,圍着一圈孩子與少年男女,車後的老人取一勺糖,手腕微動,行雲流水繪一尾形象奇異的龍。竹簽壓上,接過飛龍的孩子眼中水色如星辰一般,在羨慕中趾高氣揚地咬下一角。俏如來慢下腳步,正好上官鴻信說要去幾步外的面具攤,他便安心留下。
上官鴻信目光掃過滿牆面具,手指一勾,憑空取下高處一只描金花面狐貍,揚聲道:“姑娘,我要這個。”
“過來。”嗓音平淡而沙啞,女子頭也不擡,坐在綿連的紙傘下敲煙杆。
每年都來賣面具與紙傘的女子,脾性冷漠和一雙巧手一樣出名,從來低頭只顧做自己的事,身旁放置瓷罐,客人投錢自取即可,夠不着高處的再叫她。這樣的老板居然會搭理客人,剛挑完的女客好奇地迎上意想之外俊俏的少年,嬌聲嘆息——若非還有人約,定要留下與他調笑一番。
上官鴻信取一支筆,沾上金粉,一抹抹覆蓋狐貍赤紅的雙目,口上道:“姑娘等的人今年來了嗎?”
女子不言語,望向對面,白發年輕人立在人群中,饒有興致地看老板澆糖人。他看起來溫文俊秀,然而身上自有一股氣息,遠遠就令她反胃,腦中控制不住閃回過往。
“長頭發也是禿驢,陰險的禿驢。”
“真是敏銳……被和尚坑過麽,那麽大怨氣?”
女子冷哼一聲,推出本冊子翻到某頁,敲敲公子開明一列。
“既看到那人了,就多給我一個嘛。”
“自己取。”
“想求一個姑娘看來适合他的。”
雪白發絲飛出,打下角落一張半面美人,上官鴻信凝神觀視,笑道:“畫的可真像姑娘故鄉那要命的咒術。”
妖嬈一面眉梢眼下遍布繁複花紋,玄中帶赤,眼角斜飛一抹的朱色,薄唇微張,濃豔如血。素白一面眉目五官全無,只在眼眶下方落一抹水滴般的血淚。上官鴻信換一支朱筆,在眉心添上交纏紅印,喃喃道:“為什麽他沒有傳承之印……”
說着就要簽名,長長檀木煙杆橫來,女子冷冷道:“你不換個顏色麽?”
“我哪裏會有什麽忌諱?”書下血紅四字,他吹了吹,笑道:“姑娘要我做的事,轉告策君即可。”
“你們感情倒是好。”
“公事從來都需要策君定奪嘛。”
女子點上煙草,漠然地道:“上官鴻信,你來自羽國,精通術法,武功難測,多年跟随公子開明卻默默無聞,連姓名都極少人知。你根本不像食客,哪有食客能安得寂寞,又能得策君府上公子尊稱?”
“那姑娘覺得我像什麽?”
“囚犯,但很自由。”
她說的矛盾,上官鴻信笑了聲,為自己縛上面具,移開半面,燈光下,長睫影影綽綽,分不清明媚金色中的陰翳源頭何來。
女子道:“你從前說,要等一個人一同回去羽國,就是他麽?”
上官鴻信側身回望。
身旁人早換一撥,白發的年輕人還是立在那兒,一旁一個小姑娘被母親拒絕,憋不住嚎啕大哭,他摸摸鼻子,從袖子裏翻出塊碎銀,買下攤前做好的複雜糖人,送與等待的孩子。哭鬧的小姑娘摸到竹簽便破涕為笑,還挂着淚就喜滋滋地挽起母親的手,一下一下舔着糖人。老人要做一個送他,年輕人溫言拒絕,渾然不覺一旁少女很有幾個滿面遺憾地收回了掏錢的手。
“至少我現在等的……的确是他。”壓低的話聲透出一股涼薄來。
少年上前去,将人拉到一旁空處,要替他戴上半面美人。年輕人推辭不過只得答應,抿起唇,有些腼腆的模樣。
女子深深吸一口氣,氣味微嗆,萦繞鼻息,揚首吐出缥缈白煙,模糊浮華夜色與交疊人影。收回目光,她面露倦怠,沙啞嗓音染上惋惜,“上官鴻信,你過火了。”
上官鴻信雙臂繞過俏如來,嘗試系起綁帶。
俏如來微微俯首,喧嚣倏忽不存,只聽的見少年極近的呼吸,垂眼不當心就能看見他領口露出一截嶙峋的鎖骨。心跳快的莫名,俏如來想退一步,聽到淡淡一聲“別動”,整個人都僵住。等他終于放開,俏如來覺得歪戴着不穩重,想要去扶又被阻止。
上官鴻信有些委屈似的道:“這樣比較好看啊,你不喜歡嗎?”
俏如來道:“很多人都這麽戴,有什麽講究嗎?”
“好玩兒好看算不算講究?你來時也見到了,很多人都會自己準備,買的也要花些心思裝飾。要說用處,我只知道交換面具也可以算婚約,世俗默許的那種。”上官鴻信比劃着道:“你看,我的是狐貍,你的是半面人,用了心思總會在面具留記號,一旦交換,這婚約就成了。”
方才有路過青年男女瞧着他們吃吃地笑,俏如來這才明白緣由,頓時不大自在。
“婚約是婚約,能否成婚自然要看家裏的考量,世俗默許家裏不樂意也成不了啊。不過魔族力量越強活的越長,不在意或是能自己決定的自然無所謂了。怎麽樣,和中原很不同吧?”上官鴻信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對了,剛才看了那麽久,你真不打算吃個糖人麽?”
俏如來腦中空白一瞬,慢吞吞道:“我只是覺得有意思,上回看廟會裏做糖人得是許多年前了。”
“可見你平日過得多無趣,大概不是看書就是寫字,最多念個經。”上官鴻信嫌棄完,伸出手,“休養時就放松些吧,路上人多,要抓着我嗎?”
俏如來笑笑不接話。
上官鴻信的注意力很快移開,俏如來雖是背負重擔而來,見他興沖沖與萍水相逢的孩子玩兒投壺飛镖,贏了也把獎勵大方送人,自在享受玩樂時光,心中莫名輕松許多。上官鴻信顯然是多年熟客,燈火最盛處有個攤主見他就面露驚恐,守着自家一樹謎題,說什麽也不肯拆下一封。周遭有新客人起哄,上官鴻信保證他不下場,将俏如來推了出去。奈何俏如來別的游戲不一定在行,解謎不怎麽需要費心思,攤主開一封随口就答一題,很快獲得攤主欲哭無淚的哀求眼神。上官鴻信看夠了,笑說:“要感謝我啊!”,拉上俏如來就跑。
回頭望,樹下人頭攢動,倒更熱鬧,俏如來撫平氣喘,發現他正探頭看一旁傀儡戲,不由好奇,“你擅長術法,也愛看這些嗎?”
“不一樣,即便知道訣竅,也是心甘情願來看的呀。”
上官鴻信眯着眼,唇角微揚,像心滿意足,削瘦的側臉又隐約流露幾分憂郁。
俏如來心中一嘆,然而這少年情緒無端,過一會兒又愉快前行,他不免覺得是自己太過多愁善感。
魔世與中原還是有些不一樣,奇異小族此時頗多利用自身特性博人一笑,比如上官鴻信喜歡看的變臉,不像中原變個面具,而是真正變了一張臉,配上原本的身體異常滑稽。又有多種百戲雜耍,飛來舞去,驚險的以致駭人,一旁還有小小女童張開羽翼,提着籃子飛在低空,有人抛錢便靈敏接住,口齒伶俐地高聲道謝。
“看見那孩子了嗎?他們是那一族在邊城的分支,男子世代從軍,等到七月半,策君會聚集他們布置巡城燈火。雖說主要為了巡邏,也算與民同樂,畢竟會飛的魔族不多。”
俏如來想的是,既然不會飛,那日他是怎麽從天上掉下來的?
“俏如來,你想吃團子麽?糯米團,一碗七八個,每個比指甲大一點,除了用糖拌還能加些別的。”
俏如來不大好意思地道:“我還想看一會兒,留這兒等你吧。”
木屐踢踏,背離的腳步一如既往輕快,上官鴻信卻迅速失去笑容。
從攤主手中接過小碗,竹簽戳破糖衣脆弱的保護,刺穿柔軟的內在,面無表情地咀嚼,即便吃的很慢,除了甜其實都不太有其他感覺。
上官鴻信踟蹰一會兒,放下錢,令老板拿油紙再裝兩份。回到原處不見人影,心思一瞬劃過千萬縷,踢着木屐,垂眸阻止情緒的流露。不多會兒,他帶着迷茫擡眼,對來人問:“你去哪兒啦?”
“抱歉,一時沒注意向前頭走了。”
俏如來生了一把溫潤的好嗓子,聽他說話,慢悠悠的,好似天下無難事,歉然的話語聽着都太舒服,根本生不出責怪之心。
心跳的很快,分不清源自哪種興奮,上官鴻信困惑地想,為何她要給俏如來挑那樣一張半面人?
不論繁複的花紋還是素淨到駭人的白面,都太過紮眼,俏如來言行溫柔,從不會有任何刺目的表現。
他立在紅塵中,如此格格不入,哪怕身披濃厚的玄色,也不能令一身飄逸減損分毫。
和記憶中的人相仿,又不一樣。那個人冷酷決然,随時都能抽身離去,俏如來哪怕講述別人的故事,都不自覺投入。這是一個過于明顯的弱點,居然沒有被糾正——或許,已經是糾正後的成果?
俏如來問:“回去好不好?”
上官鴻信遞上紙包,“買來給你的。”
團子熱乎乎的,一個個都不大,糖粉外還沾着花生和芝麻。俏如來戳上簽子,默默将團子在糖裏又滾了滾,小口吃下,又甜又糯,便覺不适緩和幾分。
一路回策君府,俏如來走在上官鴻信右手,雖然吃的很小心,畢竟還要兼顧交談,難免多蘸到糖黏在嘴角,小心地舔了舔。
正說話的上官鴻信忽然一頓,俏如來問:“怎麽了?”
上官鴻信笑道:“每逢中秋,祭司會開啓神宮,一路游街賜福,緩行入宮參拜。除了過年和萬壽節,羽國一整年就降靈祭排場最大,到時若見到了,我真怕你會高興的整個人都跑不見。”
俏如來被他說得讪讪,“說的像你親眼見過羽國情狀似的。”
“沒見過還沒聽過麽?羽國進入魔世有兩三條路,翻山最快,但誰也不敢賭會不會遇上精怪,幾乎都會選擇沿邊城繞道這兒。行商多,消息自然傳的快。”
俏如來扶額道:“既然那麽近,怎麽你先前不去,只收集資料?”
“策君一直壓着不準,這次也不知他抽的什麽風。”上官鴻信随口說,“尋常從這兒去羽國國都都不用一個月,商人說降靈祭期間有些關卡會關閉,遇上封路,不知中秋能不能到。聽說如今的祭司凰後雖體弱多病,但能為極其強大,還是個極美的女人——不過我怎麽算,祭司一二十年前少年襲位,如今在人族裏年紀也是……啧,不可說啊。”
睫毛顫了顫,掃過掌心癢癢的,俏如來低聲道:“噢,你想見她麽?”
“美麗的女人我見多了,她們不僅美麗,往往還十足十危險。哪裏是帶毒的花,她們就是無聲無息的毒,頂尖的智者一時大意都要中招……遠觀應當還是可以的,畢竟都說她至今仍舊美到令羽國之主神魂颠倒,冷淡後宮,膝下比當年繼位時一群兄弟争搶的盛況可差多了。”上官鴻信瞥了眼俏如來,頓住腳步,“你怎麽了?”
“沒什麽。”
“讓我看看。”
上官鴻信加重語氣,俏如來只得放下手,就着燈都看出他右邊眼睛血紅,難怪主動走在一旁,還頻頻掩着額際。
上官鴻信沉默了下道:“是我貪玩兒了。”
俏如來道:“不會,我還想怪自己撐不住呢。控制不住要睡,睡醒了又不舒服,人說精怪取命不留痕跡,我怎麽就沒覺得?”
上官鴻信不知想到什麽,笑道:“大概還是留了一點的,衣服上還挺明顯。”
策君府門口還是初時迎接他們的老管家,兩人分別,俏如來自回客院。梳洗完正要睡,俏如來想起上官鴻信的話,拿出衣袍檢視,單眼不太好使,半晌終于在袈裟左袖外側找到墨跡,先前掃過,還當是陰影。
取出另一件舊許多的袈裟挂在一旁,他發了會兒怔,才熄燈歇息。
将發絲撥到耳後,撫過輪廓,擡起手,五指在黑暗中舒展。
感覺不一樣,俏如來思索着,合眸良久,仍舊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