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難怪被看低”

因為在樂曲上做出了一些改動,又鑒于杜清劭一塌糊塗的樂感,第二天練習結束,洛銘悄悄把他拉到場邊,問是否願意去舞蹈教室聽他彈一遍再做分析。

讓他上音樂課,簡直比坐在餐桌上看別人吃大魚大肉自己卻一口都不能碰還煎熬。但為了比賽時更好合樂,只能咬咬牙硬着頭皮答應了。

可憐的小崽子沒精打采地坐在鋼琴前。洛銘打開琴蓋,先說了一下編舞思路:“結合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你确實适合節奏快、情感展露比較外向的音樂。所以原來的曲子第二樂章主部之後的八小節插部,在這個賽季全部替換成了第三樂章……”

他啥也沒聽懂,心煩地打斷:“你別解釋原理了,直接告訴我怎麽滑就行。”

洛銘聞言皺眉,拿起平板坐到他身邊:“我覺得你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說完翻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簡譜,按照每個樂章的曲部一段段地劃分給他看,還耐心地把專業名詞寫在旁邊。

和他相處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兩個左撇子,在用手細節上難得地一致,湊一起也不會出現打到手的情況。

但盡管換上了最通俗的語言,杜清劭還是沒耐心聽,不一會兒就開始走神。洛銘用pad筆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背:“集中注意力,這可是你比賽的曲子。”

“其實我聽懂你的意思了。”他不好意地掰了下手指甲,“就相當于配合步法音樂緊湊了一點,第三樂章主部的快板旋律會出現兩次,起到首位呼應的效果,對吧?”

他雖然樂感差,但不傻。像洛銘這種閉着眼都能彈貝多芬的人,換上簡譜和自己瞎逼逼,再聽不懂估計會被暗地裏笑死。

洛銘聽後略微驚喜地點頭:“不錯,那我再把合樂的細節說一下。”

杜清劭沒有表态,懶洋洋地坐在地上看他彈琴,配合譜子在心裏默默記着進入旋轉的時間點和配合音樂舉手放手的細節。用過一賽季後,他在理解和記憶上都輕松許多,洛銘的教學也意外得順利。

等全部交代完畢,他合上琴蓋,看着漆黑锃亮的鋼琴隐約映出的倒影,猶豫了幾秒:“Du,有個問題,我想冒昧地問你。”

“你要是覺得冒昧,那都沒有必要問,我肯定不會回答你。”杜清劭又低下頭掰指甲,直接脫口而出。

洛銘聞言尴尬地咳嗽了一聲。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撓了撓頭:“我沒有別的意思,說吧。”

“當時怎麽會想到選貝多芬的第八號奏鳴曲?現在選古典樂比賽的選手已經不多了。”停頓幾秒,洛銘發問。

“這個啊,”他挑了下眉頭,“當時是西塞琳老師推薦的,正好我看過羅曼·羅蘭的《名人傳》,覺得自己也算了解貝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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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解還差遠了……洛銘暗自腹诽,又不敢說出來刺激他,只是道:“西塞琳當時和你還說過什麽嗎?”

“就是簡單講了下貝多芬的創作經歷吧,一開始很痛苦,到後來勇敢地與命運抗争。”他捧着腦袋回憶了一下去年的場景,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對了,老師她現在身體如何?”

西塞琳是花滑屆老母親般存在,杜清劭和她的合作也很愉快,本來這賽季還想邀請她來編舞,可西塞琳不幸患病,才退而求其次找了她的朋友,也就是眼前這只外國小金毛。

洛銘聞言垂下頭,纖長的手指撫摸過琴蓋,小聲道:“不太好,是癌症,已經…擴散了。”

杜清劭失神地“啊”了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就當我沒問過吧,現在醫療技術這麽發達,應該能挺過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洛銘眨了下眼,覺得睫毛有些濕潤,把頭扭向另一側,盯着窗簾發愣。見他這樣,杜清劭也不知說什麽,起身拍拍屁股:“我去找教練訓練了,拜拜~”

到場邊的時候,訓練還沒開始,隊員們坐在一旁聊天。

“聽說齊悅姐這賽季的短節目請了Alva來編排,世界一線編舞師呢。”

“不愧是我們隊一姐,待遇就是不一樣。”……

他在冰場邊上熱身,就聽他們嘀嘀咕咕讨論編舞的事情。同為成年組男單的宋湯昊走過來,冷不丁地問道:“你聽說齊悅這賽季的編舞陣容了吧?”

他輕挑眉頭,一副漫不經心地樣子:“怎麽?”

“到底是要沖擊金牌的人,陣容就是某些人豪華多了。不過想想也是,連自由滑都不一定能進,根本沒必要花大價錢弄一套新節目,随便找個人來編就行了。”宋湯昊雙手插兜靠在牆上,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大堆。

杜清劭得心裏一抽,走神的幾秒間差點扯到腿上韌帶,費力地把老腿從杠上扳下來,迎上對方挑釁的目光,戲谑道:“你倒是挺會吾日三省吾身啊。”

果然,宋湯昊聽完臉色大變:“小兔崽子我說的是你啊。居然找個跳芭蕾的來給你編舞,真是笑……”

“你看不起誰呢!”提起這個話題,杜清劭像是吃火藥一般突然爆發,抓起領子就把他提到自己眼前,“我跟你說,盧米·瓦瑞斯是一名非常成熟的舞者,他在音樂和編舞上的造詣遠遠超過國際一流編舞師。他現在是我的老師,你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我!”

對方聽得一愣,故作淡定地冷笑:“可以,到底是自己親手氣跑又追回來的人。那我倒要看看這個國際超一流編舞師最後把你教成什麽樣。”

說完就啪一聲拍開了杜清劭的爪子,只留漲紅了臉的小崽子呆立在原地。

氣死了氣死了!這只臭金毛、一百零八線編舞師,居然還要自己幫他護短。杜清劭洩憤地踢了腳橫杆,甩掉外套繼續熱身。

目前國內的男單,老将馬嘉博退役在即,未來就剩宋、杜兩人扛大旗。可惜宋的技術不穩定,升組兩年來一直沒進過大獎賽總決賽,四大洲和世錦也在陪跑。杜清劭雖然還沒見識過成年組的血雨腥風,但從已有數據來看,發揮要比他穩定得多。

正因如此,自從他提前升組後,兩人就拿着王不見王的劇本,明裏暗裏地較勁。

熱身完畢,上冰後他們先按照教練的指示練基礎滑行。杜清劭邊滑腦子裏全是那家夥說自己不行的場景,氣得牙癢癢,等身體活動得差不多後,溜到葉飛鴻身邊:“教練,今天我想再試一下勾手四周跳,就…跳二十次。”

“感覺在狀态嗎?”

他擡肩膀活動了一下:“沒問題,這兒早就不疼了。”

葉飛鴻看着他,避而不說。休賽季開始後,他已經試着練了一個月,總共只有五六次成功落冰,還不包括有存周和步伐滑出的現象。

面對教練猶豫的目光,他置氣地翻了個白眼:“我之前不是都成功過了嗎,你幹嘛不讓我跳?難道今年練不出來,明年就咻一下子跳成了?”

勾手四周跳是除了阿克塞爾跳以外最難的四周跳,因此基礎分值也是最高的。五六年前全世界會跳的還一只手都能數過來,沒想到短短幾年時間,男單四周跳實現了質的飛躍,隔壁日韓俄厲害的小男單都會舉小手跳這玩意兒了。

沒辦法,只能學啊。

葉飛鴻也被他看得無奈:“行,但是只能跳二十次,現在還是身體重要。”

得到許可後的杜清劭立刻屁颠屁颠地滑向長擋板的一側,繞着場邊開始壓步加速。說實話四周跳的感覺真的很特別,如果能毫不費力地完成,他一定會特別享受這個過程。

眼前的一切——五星紅旗、勵志标語都飛快地在眼前劃過,耳邊風聲飒飒。他的雙手交叉在胸前,用餘光估算着起跳時機和距離擋板的位置,将身體調整到右後外刃觸冰,左刀齒點冰、起跳。

第一次根本不在狀态,起跳的時候自己就有感覺,跳空後歪歪扭扭地站在了冰面上。

“又在練勾手跳啊,太拼了。”隊友小聲感慨。

“似乎有點緊張。”葉飛鴻滑到他身邊,“不要先收手,點冰的時候要用上半身和胸腔的力量把自己帶過去。”

“嗯,知道了。”杜清劭聽話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害怕,起跳瞬間大腦幾乎空白,心髒也要跳出嗓子眼,然後閉着眼在空中稀裏糊塗地轉幾圈,落地的時候腦子還是空的,就是憑借肌肉記憶做接下去的動作。

第二次還是失敗,直接栽在了冰面上。但摔得多了,在落地那瞬間他已經能通過空中軸心和刀刃觸冰的感覺判斷自己能否成功,然後在幾毫秒的時間裏調整身體狀态,以最大限度的緩沖落冰,免得把尾椎骨、腳踝等重要的關節摔傷。

沿着冰面滑出一小段距離,熟悉的地方再次傳來痛感,他仰面朝天瞥了眼頭頂的大燈,洩憤地捶了下冰面,才起身拍掉肩上的冰屑。

“刀齒先落冰了,準備落冰前還需要找一下重心。”教練幫他糾正錯誤。

他點頭,爬起來調整好狀态,繼續第三次、第四次試驗,慢慢找感覺,之前傷過的地方也因為不斷摔倒,痛感逐漸積累。

也不知道摔了第幾次,落冰時候痛感異常尖銳,杜清劭緩了下神,見摔倒那段冰面上隐約擦出了淡紅的血跡,地把地上抹幹淨,又隔着衣服悄悄地抹了一把。

淡淡的血腥味在指間蔓延開。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疼,生理性地眼淚止不住泛上來,眼前的冰場也有些模糊。

見他站在那兒不動,葉飛鴻趕緊上前:“怎麽樣,沒事吧?”

他掩飾性地咳嗽了兩聲:“沒事,就是肩上擦破點皮。”

“今天先別練了,我把剛才的錄像給你,回頭再研究。”

“不行,”他仰起脖子死撐,“我有感覺了,不就破點皮嗎,待會兒雙氧水洗一下就好了。”

說完轉身就打算繼續,不料扭頭瞬間對上了一個熟悉的輪廓。

洛銘雙手環胸,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場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突然嘆了口氣,垂下眼眸,嘴邊還不屑地啧了聲,二話沒說轉身離去。

他什麽意思?看不起自己?短短幾秒,杜清劭目瞪口呆,忘了疼也忘記了練習,沖到場邊裝上保護套,刷刷兩下就沖了出去,在屋外把他攔下。

“喂!你給我回來!”

洛銘見狀收斂起輕蔑的神色,淡淡道:“果然,只有這種方法能讓你休息。”

“?”杜清劭啞然,才意識到自己上了他的當,氣得雙手叉腰、吹胡子瞪眼。

“我也是為你好。你的其他兩種四周跳,無論是高遠度還是落冰都很不錯了。新賽季把它們打磨好,現在還小,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你閉嘴!別再拿年齡的事情來說我了。”他聞言立刻來氣,踩着冰刀鞋重重地上前兩步,擡手将洛銘逼退在牆面上,“登上成年組的舞臺,無論是17還是27,有傷的沒傷的,滑不好就是沒成績,沒有人會因為你是弱者就給同情分的。”

“我有自己的打算,要是真的傷到站不起,我就去高考。反正腦子也不笨,複習一年也能上個好大學。”

雖然嘴上輕松,說起這個話題,心裏還是咯噔一下。宋湯昊的戰書、齊悅的殷殷期待,一切言猶在耳。他心裏五味雜陳,抵在牆面上的手逐漸攥緊成拳:“你個笨蛋,根本不懂我們運動員的世界。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天大的打擊,連芭蕾舞都不跳了,還當着自己的粉絲哭唧唧。丢不丢人?難怪會被這麽多人看不起!”

他幾乎是咆哮而出,一直積攢的情緒終于忍不住爆發。洛銘見他這副模樣,慌張地躲開眼神,卻低頭那一瞬間,有什麽東西順着腦海湧進,順着溫熱的心髒怦怦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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