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孩子似的”

沒輕沒重說了一通話,今天見面時氛圍又有些微妙。杜清劭覺得自己沒說錯什麽,可洛銘手裏不知怎地多了一支小教鞭,站在場邊和葉老頭子說什麽。

他的臉猛然一沉,覺得這兩人又背着自己密謀什麽好事。

很快,葉飛鴻回過頭跟他解釋,說洛銘這幾天再幫他摳下舞蹈動作的細節,下周開始短節目的編排,還問他是否願意課後跟老師練舞蹈鍛煉節奏感。

“我不幹!”聽到和音樂有關的事情他即刻炸毛,忿忿地踹了腳擋板,“你明知道我讨厭這種東西還硬塞?”

“如果想出成績就不可能憑你喜好訓練。”葉飛鴻敲了下他的腦袋,“這件事沒商量,就算為了P分你也要學。”

聽到那玩意兒他更加心煩,朝天翻了幾秒白眼才滑到冰面上,沖着洛銘沒好氣地喊了聲。

“Du,”他應聲擡頭,冰藍色的眼眸平靜地望過來,“你昨天的話讓我感觸頗多。确實,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麽,芭蕾都将是我一生的事業。所以我也想把自己對舞蹈的熱愛帶給你。”

此話一出,杜清劭立刻明白事情原由。合着小金毛嘴上不說,全把仇記心裏了!早知道就不去機場把人堵回來了,他氣得心坎疼,後悔莫及地深吸了好幾口氣。

洛銘說完這話便低頭把玩起手裏的教鞭,轉着後面的旋鈕,拉出了半米長的鋼管,在手裏掂了幾下:“開始吧。”

杜清劭的記性一直不錯,練過幾天就把整套編舞全記住了。加上洛銘刻意幫他訓練過重音标記,前半段的完成度已經非常可觀。

而且洛銘發現,只要沒有人擋在他的滑行軌道上,在這塊算不空不擠的冰面上,他都會選擇把跳躍和旋轉加進去,當做比賽一樣去滑。

冰刀劃過帶着金屬質感的重音,刀齒點過冰面,随着少年纖瘦的身體揚起大片冰霧,被燈光折得晶瑩剔透。

4T和3Lz全部成功落冰。雖然不算最難的跳躍,還是吸引了全場的目光。落冰時再次濺起冰花,輕揚的白色與黑色訓練服相合,如同張開的花瓣将他包裹在冰雪世界中。杜清劭又順勢放低重心,傾斜身體以大深刃滑出,配合音樂展開上臂。

不得不承認,在比較放松的狀态下,他的跳躍技術已經比同齡選手成熟許多,看他的動作也是一種視覺享受。

但随着時間推移,體力逐漸消耗,剛進入後半段的高潮,問題一下就出來了——浮腿控制不穩,手部舞蹈動作搶拍,大有倉促草率之态。

“停。”洛銘喊住他,“滑到這兒是不是覺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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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單手撐腰,拽着衣領緩了緩神,又仰起脖子矢口否認:“不累啊,再放個四周跳都沒問題!”

洛銘聞言臉色一沉,用教鞭重重地戳了下他的小腿肚:“我希望聽到你最真實的反饋。”

他險些沒站穩,腳下趔趄沿着冰面滑出了一小段,不甘心地叉着腰溜回洛銘眼前:“好吧,是有點累。不過等正式比賽還有四個月,體力肯定能提升。”

“不只是體力的問題。”洛銘收回教鞭,“可能…我在編排上也有欠缺。”

已經累暈的小崽子一聽,罵人的話差點脫口而出。

“音樂高潮的表達一般有兩種,依靠緊密的編排或是憑借選手精湛的表演做留白處理。”洛銘誠懇而耐心地向他解釋,“開始我還不夠了解你,但綜合來說,我對你後半段的狀态更放心,所以想稍微做點改動。”

短短幾句話也是他深思熟慮許久才開口的,一方面希望對方能意識到問題,又要護着小崽子的自尊心,不在合樂方面給他太多的壓力。

果然,杜清劭聽完臉色緩和許多,去場邊喝了點水,又屁颠屁颠溜達回來,跟他繼續打磨編舞的細節。大概練了一個多小時,一套更成熟更适合的編排已成雛形,今天的訓練便接近尾聲。

感覺差不多了,洛銘又順口問了下參賽服裝(costume)的意向。杜清劭從上賽季到現在大約長了一厘米,原來的那套衣服綽綽有餘,但升組後還穿小時候的考斯騰,又顯得比較寒酸。

“不知道,”他聳了下肩,“到時候看教練安排,我在這方面沒有特別的想法。”

“那方便帶我去看下你歷年來比賽的衣服嗎?”洛銘問他。

杜清劭挑了下眉:“幹嘛,難道你還會設計考斯騰?”

“不,只是想近距離欣賞一下那些陪你征戰、滿載榮譽的設計。”

這好話說得杜清劭瞬間腦子發熱,想起前幾天剛被葉老頭子逼着打掃過衛生,房間也非常的幹淨整潔,便揮了揮手,興致勃勃地招呼洛銘過去了。

走出訓練館,才發現外面竟下起了瓢潑大雨。杜清劭帶他從避雨的長廊走回宿舍,但雨水打在路旁,還是濺起不少水花。他縮了下肩膀,似乎很小心翼翼。

總算走到宿舍樓,洛銘輕輕撣了下/身上的雨珠,跟他走進屋。房間不算大,類似于有些歐美大學的單人間配置,還有獨立衛生間。

窗戶沒有合嚴實,帶着泥腥味的風擠進來。洛銘下意識縮了下脖子。

杜清劭并未意識到身後的小金毛怕冷,打開屋頂的大燈,第一眼發現自己忘了整理床鋪,被子像蛆一樣扭在床裏,趕緊沖上前三下五除二,把它疊成臭豆腐幹丢到床頭。

沒進國家隊前,他還屬于自費選手,家裏沒錢請人做華麗的設計,最簡單優雅的考斯騰就是西裝,以至于後來他形成了固定的審美。從全國到國際比賽,騷粉、鵝黃、水綠……這一套套的小西裝竟然被他拼出了一道彩虹。

“漂亮吧?”他還不解風情地炫耀了一番。

洛銘看了眼,覺得好笑又無奈,只能附和他說确實非常colourful。

“這就是去年自由滑那套的衣服吧?”他從彩虹中挑出那件小白鵝,“其實在那個年代還沒西裝,這個設計有點脫節。”

“所以當時貝多芬穿什麽,類似宮廷樂師的服飾?”

洛銘不置可否,心想或許可以借鑒一下自己芭蕾演出服的設計,又問:“短節目有什麽打算?”

“這個簡單,照着獅子的顏色做呗。”杜清劭轉身坐床上翹起二郎腿。話音剛落,腦子裏蹦出的卻是一套閃瞎眼的豹紋亮片西服。

“那又要加羽毛的設計了。”他揚了揚手裏的小白鵝,半開玩笑道,“Du,升到成年組,可別再掉毛了。”

“靠!”杜清劭的反應慢了兩拍,從床上彈到他眼前,一把搶走了手裏的衣服,翻了個白眼。洛銘被他的反應逗樂,雙唇微抿了一下。

他全看在眼裏,正準備仰起脖子開腔時,突得吧嗒一聲,整間房陷入黑暗,罵人的話也卡在嘴裏。

“停、停電了嗎?”他往後退了幾步,憑感覺把後背貼在衣櫃上,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對方不以為然,聳聳肩道:“宿舍這邊供電不穩,每個月總會停那麽兩三次,正常。”

他卻不知怎麽心跳快起來,慌亂地摸了下兜裏的手機,剛想打開照明,窗外忽降一道閃電,緊接着雷聲滾滾而來,在他耳邊劈開。

“咣當——”剛摸出來的手機也被甩了出去,應聲落地。黑暗放大了突如其來的聲響,他吓得連手機都沒握住,大腦一片空白,用母語小聲地念了句什麽,抱着肩膀神志不清地蹲了下去,縮在牆角裏瑟瑟發抖。

“我去!”杜清劭是被他誇張的反應吓到的,走到窗邊把縫隙合上,拉好窗簾,“你都幾歲了?那麽大的人還怕打雷?”

房間裏徹底陷入無端的黑暗,洛銘不說話,只剩局促的呼吸聲。

“讓你剛才嘲笑我掉毛!這下遭報應了吧?”杜清劭用膝蓋頂了下他的肩膀,打算走到屋外看看,卻在轉身的瞬間,被人死死扯住了褲腿,差點還絆了一腳。

“別走……”洛銘用蚊子般的聲音哀求他。

你可能無法想象,剛才還生龍活虎的一米八幾成年男性,此刻把自己縮成一團毛球,可憐兮兮求人不要走的模樣。

杜清劭瞠目結舌,驚訝地罵了句卧槽。褲管還被抓着,他沒辦法,只能先發消息給教練說明情況,一邊想怎麽擺脫這只粘人的小金毛。

“喂,”他活動了一下腳踝,“你怕黑?”

“只只是剛才被吓到了。”小金毛埋頭支支吾吾,拽着他的手卻還在發抖。

杜清劭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攤上這麽一個祖宗,俯身把他的手指掰開:“松手,我去給你找根蠟燭。”

洛銘這才放開他。他打着手電筒,走到牆角的塑料收納盒裏翻了一陣,拿着家夥回到書桌前。

擦的一聲,火柴迸發出亮眼的金色焰火,他小心翼翼地掰直蠟燭燈芯,房間裏亮起了綽綽的暖色火光,又隐約彌漫開一股玫瑰花香。

洛銘順着光亮看過去,發現竟然是一根镌着金色玫瑰枝葉的純白蠟燭。

“別誤會,這是我過生日那天粉絲送的禮物。”他莫得感情地解釋,又忍不住感慨,“居然還有香味。小姑娘真浪漫,肯定暗戀我很多年了。”

說完屋裏又陷入沉默,杜清劭悄悄打量了一下小金毛的反應,見他神色稍微自然了些,把考斯騰收好,掏起手機開始打游戲。

身後還能聽到暴雨打在窗上的粗暴聲音,但火焰順着燈芯燒下去,碰到底下那層薄薄的蠟油,屋裏瞬間亮堂起來。洛銘捏了下兜裏的小藥瓶,目光始終沒離開那束光。過了許久,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他支撐着從地上爬起來,小心地伸手籠住了蠟燭的火焰。

那份光熱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全。

“對不起,剛才我失态了。”

“小成,四點鐘方向有人,你注意點。”……杜清劭戴着耳機打游戲,根本聽不到他的蚊子叫。洛銘無奈嘆了口氣,又順着燭光把書桌的擺設掃了眼,目光觸及筆筒裏的小刀,再也挪不開眼神。

那是一把設計簡約的小刀,木柄、銀刃。原本閃着寒光的刀刃也被燭光削去了銳利,此刻正散發着溫潤的金屬光澤。

他的眼神一晃,不由得想伸手去拿,卻突然被人拍了下手背——杜清劭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旁邊,看起來已經打完一局游戲了。

“別碰,那是我世青賽一位外國友人送我的紀念品。”他不滿地撇了撇嘴。

“抱歉,”洛銘禮貌地欠身,重複道,“剛才是我失态,麻煩你了。”

杜清劭挑了下眉頭,不屑地呵呵,絲毫不掩飾嘲諷的意味:“你也自己也知道?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學生安慰老師的,三歲小孩都比你膽子大。”

他不好意思地低頭:“但還是要謝謝你……”

“行了行了,”對方搶着打斷,“應該不會停太久,等來電就走吧,別打擾我打游戲。”

“不用了,我現在就能走。”他借着燭光撿起手機,再次道謝,打開手電筒往屋外走去。

聽門被合上,杜清劭掂了下手裏那把金屬小刀,若有所思地将它放回筆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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