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笑起來好看”
連續幾次強烈的情緒波動終于讓洛銘難以承受,回房後吃了安眠藥。床頭的夜燈沒關,在昏暗空曠的房裏亮着一隅黃光。洛銘朝着亮光側卧,輕輕揉着手背上那個會變色的神奇創口貼,安靜地閉上了眼。
沒有做夢,意外度過了一個安穩的晚上。
杜清劭的學習能力很強,這也就意味着他的教學進度比計劃快。接下去幾天,他帶杜清劭合樂完整練了幾遍,綜合時間和數據精剪了音樂,一套成熟的短節目正式成型。
《小獅王》雖然是個童話故事,其中又融合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這樣深層的主題,想要完美演繹并不容易。米勒又是剛出生的幼獅,洛銘覺得杜清劭在表演上還沒有做到情緒收放自如,休息時把他拉到場邊,希望他開頭的表現能輕松活潑一些,與後半段形成對比。
“活潑?”他擤鼻涕,一邊反問,“可我覺得自己滑得很開心啊。”
“我的意思是你的動作自始至終侵略意味都太強了。”洛銘想了想,“前半段最好像…嗯,葉先生的女兒那樣天真單純地笑。”
他聞言咝了聲,拿起手機調到自拍模式。他還在矯牙,隐形矯正器箍得難受,笑起來有些僵硬。
“這個表情不錯,收圖了。”伴随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隊醫潘立書滿意地放下手機,呵呵笑了幾聲。
幾秒後,手機提示他給自己發了張圖片。杜清劭點開對話框,發現剛才對着手機假笑蠢樣已經被p成了新鮮熱乎的表情包。
下面配文:行行好,花呗沒錢了
“喂!”他沒好氣吼道,“你來幹嘛?”
“聽說教學快結束了,我來驗收成果。可是看來我給你的八字箴言還沒學到精髓啊……”對方苦惱地皺眉,佯裝自言自語,“怎麽辦,明天就要回國了。”
潘立書的話提醒了他。杜清劭看了眼日期,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掏耳朵:“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本來話題有些沉重,聽到動靜,史竟成也溜過來湊熱鬧,一眼捕捉到屏幕上罪惡的表情包,不留情面地笑出聲:“劭哥這個笑好傳神,有原圖嗎?”
潘立書推了下眼鏡架:“當然。”
于是幾分鐘後,氣氛又活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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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花家冰雪幼兒園】
有志者事竟成:劭哥的新表情包,假笑boy~[滿臉都寫着高興.JPG][媽媽我太愛上網課了.JPG]
幼兒園班長馬嘉博:你倆又不好好訓練了?
馬博博的小挂件:哈哈哈毛肚弟弟好可愛,收圖~
當事人杜某見狀氣急敗壞,揪着史竟成的衣領摁到擋板上,對着他的小細腰一頓撓:“叫你皮癢,看哥怎麽治你。”
“我錯了,噗——下次還敢!”小成同學被撓得發笑,含糊不清地求饒。
其實杜清劭對此事并不反感,畢竟顏值是鐵打的,就算是毀天滅地的跳躍顏也能透露出一股邪魅狷狂的氣息。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他便以一己之力開拓了全隊新業務,自産自銷,人手一套,鬥圖必備。
冰雪幼兒園,平均年齡兩歲半,真的不能再多了。
這群人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洛銘在邊上看他們打打鬧鬧,輕輕抿了下唇。
潘立書又想起什麽,招呼小崽子過來:“你還沒和老師合影吧?”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心想就算之前再多波折,出于禮貌賽季開始前總得在社交軟件上發動态感謝下編舞老師,便扭頭對洛銘說:“過來,我們拍張照。”
他用手指了下自己,似乎有些意外,下意識把教鞭橫在手裏。
杜清劭早已對這個距離感到煩躁,輕輕啧了聲,直接上前握住他教鞭,往身邊一抽。他被扯得失去重心,大腦一空,心也跟着跳快起來。冰刀鞋重重壓過冰面,擦出白色的雪霧。杜清劭卻不緊不慢地松手,扣住他的手腕扣到肩上,攬着背輕盈地轉了半圈,面向場外的護欄。
洛銘反應不及,緊張地縮成團,傻乎乎地靠在他身上。
“怕什麽,”杜清劭拍了下他的肩,“會接住你的。”
他的身材精瘦,胸口卻很結實。蹭到某些地方,洛銘的臉又有些發燙,直起身子小聲嘀咕:“我會走過來的,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了。”
“不會有下次了,明天你不就回國了?”他不解風情地接話,轉身朝潘立書打了個手勢。
隊醫拿出手機找了下角度,覺得畫面異常不和諧,讓他們再靠近些。
杜清劭側目一瞥,翻着白眼往他身邊湊過去,一邊用英語催促說:“笑得開心點,不然別人以為我綁架你呢。”
他這才點了點頭,撥開額前的金色發絲,露出那雙清澈的藍色眸子,壓着心底百般情緒,盡最大努力看着鏡頭笑。
總算拍完合照,杜清劭點開大圖反複檢查,确認自己顏值沒有折扣,心滿意足地上傳到社交軟件,被迫營業寫了篇聲情并茂的小作文,就差沒感謝CCTV,感謝MTV和父老鄉親們。
等他忙完這些,洛銘又對着合樂的錄像把細節強調了一遍。教學正式結束,主教練招呼杜清劭過去,說了很多感謝的話;齊悅也丢下自己的編舞老師跑來送別。
“小杜,除了電話他還給你留其他聯系方式了嗎?”她問。
杜清劭走出冰場換鞋,一本正經地撒謊:“沒有,他不習慣用微信,你可以試着翻牆用ins和他聊。”
女孩神情有些失落。潘立書全看在眼裏,起身時拍了下他的肩,出馊主意道:“記得給他來個深情的擁抱,切記一定要有法式浪漫情懷,最好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那種。”
“就你話多。”他煩躁地甩開了對方的手,跟着他們走到屋外,握手送別。
葉飛鴻又推了一下他:“瓦瑞斯先生還有自己的工作,以後應該不會再有機會當你的老師了,今天送他回酒店。”
“我才不稀罕,這本來就不是他的工作。”剛從冰場出來,掌心還有些涼,顯得剛才握手時的觸感很細膩。杜清劭哈了口熱氣,不情願地跟上去,走在他身後幾米遠的位置。
夏風帶着缱绻的氣息鋪在兩人臉上,路燈投下迷蒙的光暈,像一段老舊的港式電影。
杜清劭眨了眨眼,突然湧起了一陣莫名的感覺。
——“我們認識嗎?為什麽要這樣看我?”
——“诶,你聽不懂我說英文嗎?”
那是他今年世青賽遇見的人。三月夜裏,北歐的天還很冷,積雪沒有融化,被人踩得髒兮兮地鏟在路旁。他正因為短節目不盡如人意的發揮在街上瞎逛,不知怎麽和一個外國人在橋上蜜汁對視了一眼。
現在想來腦子竟有些亂。他跑上前幾步拍了下洛銘的肩:“我們再拍張照吧,就在這裏。”
他有些意外地轉身,反應慢了半拍,點頭同意。杜清劭拿出手機,湊到他身邊擺造型,又擡胳膊肘戳了他:“和你說了多少遍,拍照的時候要笑。”
他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杜清劭對着鏡頭比劃一番,滿意地按下快門保存照片。
“有人和你說過嗎,你笑的樣子很好看。”他低頭搗鼓手機,像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發你一張留作紀念。”
兜裏輕震了聲,洛銘隔着口袋摸了下微微發熱的手機,再看眼前的小男孩,突然覺得眼眶被風吹得發酸。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氣,換上标準的中文道:“這段時間,承蒙關照。”
杜清劭在低頭看手機,起初還沒發現問題,過了幾秒,驚訝地擡頭:“糙,你會說中文!?”
“來之前學過幾個月,基本上能簡單對話。”他說得很生澀,一字一頓,發音卻字正腔圓。
“那你為什麽騙我?我都幾年沒碰英語了,這些天可要我老命。”
“我是想訓練一下你的聽力和口語,免得以後走上國際舞臺,外國記者都聽不懂你說什麽。”洛銘不着痕跡地擦掉眼角的淚水,換上比較輕松的口吻,繼續用英語說,“以後要記得多聽英語原聲,我覺得你說話還是帶口音。”
“……”髒話已經化身人形彈幕在腦子裏狂飙,好不容易醞釀出一絲分別的情緒也蕩然無存。杜清劭單手叉腰,扯着衣領透氣:“既然你能日常交流,我就不送了。之後如果有事我會再聯系你,不許不回消息!”
他禮貌地欠身:“知道了。就此別過,祝你好運。”說完便拉起行李箱轉身走去。
杜清劭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收回目光。手機震動了幾下,提示有人在社交軟件上留言。
[崽崽這是你新賽季的編舞老師?一分鐘我要他的全部資料!]
[對不起崽崽,讓媽媽爬牆一秒,就一秒,媽媽還是愛你的!]
Double kill.
他氣急敗壞地對屏幕罵了聲髒話:“哼,我才沒舍不得呢,有多遠走多遠!”
兩人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告別了。離賽季開始還剩三個月,他徹底進入備戰狀态,早起晨跑、體能訓練,然後上冰訓練。每周還要按時上樓找那兩個“不務正業”的隊醫,聽他們給自己灌輸一些奇怪的知識。
心心念念的勾手四周跳,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再爬起來,總算有了起色,達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他打算先練出來,慢慢打磨留到下賽季用。
另一邊,洛銘回法國後也開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巴黎的七月夏無酷暑,也少陰雨。陽光灑在這座滿是古跡的城市,散發着溫潤優雅的光澤。
他放慢速度漫步在街頭,盡量去感受自然光的洗禮。回到熟悉的別院前,小柯基肖恩就哼哧哼哧地撲了上來,他拾起狗鏈在手腕上繞了兩圈,牽着小短腿開門進去。
“您的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管家埃裏克說道,“之前我總擔心您獨自出遠門。”
“不必擔心,”他牽着小狗崽走到食盆前喂了些狗糧,“以後我也會按時吃藥看醫生練舞,争取早日恢複工作。”
畢竟教了一個厲害的學生,作為老師怎麽能被輕易比下去。
小柯基也汪汪地叫起來,像是在附和他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