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從來都是驕傲
總決賽的頒獎典禮似乎比以往更加華麗。聽到自己的名字,迎着追光燈的光柱登上冰場,那是獨屬于他的榮譽。更別提考斯騰上定制的亮片和獎牌的亮光,直接給了小崽子人生登上人生巅峰的錯覺。
然而當銀牌得主、半小時前還同臺飙戲的迪朗應聲登臺後,杜清劭瞬間清醒,冷着臉皮笑肉不笑地和他熱情擁抱了一番。
咫尺之間的領獎臺突然竄出一絲火藥味,連原本冒寒氣的冰場上空,空氣都變味了。
結束頒獎典禮後,兩人又在後臺碰面。迪朗看他的眼神反而有些躲閃,杜清劭不滿,趁沒人的時候擡手攔住了他:“還有什麽話,當面說清楚。”
“沒什麽可說的,”他雙手環胸扭過頭,“我的情況你應該知道得差不多了,就是那麽回事。”
“我在戀愛上沒有經驗,但希望你不要因為私事僭越身為運動員的底線。”杜清劭輕輕掃了他一眼,“你應該慶幸花滑不是對抗性比賽,不然我會讓你輸得很難看。”
“我的總分明明比你高!”
“下次就不是了。”他丢下一句話,轉身離開。回酒店換好衣服,他把涼冰冰的大銅餅揣進兜裏,下樓去約定地方。
洛銘已經在等他了,裹了一件及膝黑色羽絨服。盡管如此還是掩蓋不住他勻稱的身材,像竹筒似的立着,低頭聽東西。他只戴了一只耳機,聽到腳步聲便警覺地擡頭。杜清劭走進看了眼:“在聽剛才的錄音?”
他收起東西點了點頭:“嗯,謝謝。”
可能是在外面站久了,他的臉色不太好,顯得心事重重。杜清劭見狀無奈地叉起手:“你把他最後說的那些東西當真了?”
“抱歉,給你帶來了麻煩。”洛銘低頭,“放心,我絕不可能拿你的職業生涯開玩笑。”
“我和你提過,我背包的拉鏈是帶指紋鎖的,別人碰不了。而且我也沒有怪你,不然就真把錄音删了。”杜清劭不以為意地聳肩,“不過我很好奇,你怎麽猜到他會挑撥我們的關系,還要我配合着演戲。”
“憑感覺。”洛銘拉了下圍巾,“他和兄長分手後心态很失衡……”
他本來想說這個家夥看見別人談戀愛就心裏不爽,但想到兩人的關系,覺得不妥又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裏。
夜晚的光線暗,杜清劭沒有發現他突如其來的走神,隔着濕冷的空氣認真地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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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滑冰是他現在的全部,是任何人都不能碰的底線。他忘不了當時怒氣沖沖找洛銘質問的場景,也并非沒想過迪朗挑撥離間的內容。
——“你不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嗎?有什麽是你辦不到的,還把我給扯進去!”
——“抱歉,其實我…是瓦瑞斯家的私生子。”
短短幾個單詞,是他一個一個從嘴裏擠出來的。
那是折磨他整個童年的噩夢,是他成年後哭着用一層層土掩埋,努力封在記憶最深處再也不想觸碰的東西。
當時杜清劭只顧自己生氣,死纏爛打地逼問了一番。等他發現異樣時,洛銘已經臉色煞白,軟成一灘泥靠在牆上了。
但這次他沒有暈過去,好像凡是涉及到杜清劭的事情總能強撐下來,甚至在短短十分鐘內分析出了與事情發展別無二致的解決方法。
最後杜清劭還是選擇了原諒,畢竟他也說不準沒遇到洛銘的世界裏會發生什麽。
不過彼此好像還是因此生了芥蒂。
“稍微走會?我看外面橋上的景色很不錯。”
“你還是抓緊休息吧,病還沒好。”洛銘回絕。
“早就好了,”他不滿地回絕,又從兜裏拿出銅牌晃了晃,“我不想再被按在床裏睡覺了,就當是個小慶祝。”
“你別亂甩獎牌!”洛銘提醒他。
杜清劭當然舍不得亂甩,下一秒就寶貝地把它握在手裏,自顧自吹起口哨往前走。洛銘見狀無奈嘆氣,跟着他往前走。
“這塊獎牌居然是用天然水晶做的。”他靠在欄杆上,舉起獎牌對着路燈仔細打量。總決賽的獎牌夠大夠有排面,成年男性一只手都勉強握住。在昏暗的燈光下,水晶散發着柔和的玉色,中間刻着阿爾卑斯山東段的剪影和賽會信息,周圍鑲着一圈銅。
洛銘站在旁邊靜靜看他。捧着獎牌欣賞了好一會兒,杜清劭才想起旁邊還站着人,扭頭問道:“你肯定沒摸過運動員的獎牌吧?”
他不想掃他興致,配合地點頭。
“那你的第一次就是我的。”杜清劭把獎牌舉到他眼前。他的目光微怔,想到自己戴了皮質手套容易滑到,先脫了手套放進兜裏,小心翼翼地接過。
水晶幹淨得不帶一絲雜質。“是阿爾卑斯山。”他小聲說了句。
“嗯,”杜清劭湊上去,意外地開啓了彩虹屁模式,“有白色少女峰之稱的歐洲最大山脈,不知道是多少登山者心中的最高峰。”
洛銘聞言又是一愣,小聲說:“原來你還是挺會說話的。”
“廢話,莎士比亞全集可是我的睡前讀物。”
“是催眠吧?”他沒忍住補刀。
雖然聲音很輕,杜清劭還是聽見了,不滿地質問:“哈?你說什麽!”
“我說…你應該沒有啃獎牌的習慣?”洛銘只好撒謊。
這下杜清劭更氣了,從他手裏拿回獎牌:“我連銀牌都見過了,不至于這麽激動。”
打鬧間他碰到了洛銘的手,幾乎和水晶一樣冰涼,不由得心裏一怔。正想說什麽,身後傳來了熟悉的招呼聲。
他應聲回頭,看見半年沒見的老爸,才想起今晚自己約了親爹。他爸杜俊傑是滑雪隊的教練,正巧帶隊在中歐參加世界杯比賽。雖然沒能趕上直播,還是在賽後抽空來見了兒子一面。
沒想到正巧撞見兒子和一只長相俊美的歪果仁打鬧,躲在旁邊偷看了會兒才上前和他們打招呼。
杜清劭還不知情,把獎牌揣進兜裏,大方地喊了聲爸。杜俊傑欣慰地攬住他的肩拍了拍,又問:“這位是?”
“他就是我的編舞老師。”杜清劭扭頭看了眼,向洛銘介紹說,“他是我的爸爸。”
洛銘立刻會意,拿出他平時待人的全套禮儀,握手遞名片一條龍。看他程序設定般的動作,站在一旁的小杜不由得想起剛認識的場景,在心中腹诽:老古董,無用的禮節。
沒想到老爹對這套很受用,還拍了拍他的肩:“瓦瑞斯先生真是知書達理,你應該各方面都向老師學習。”
“切,他就是徒有外表。”
“哦?”老爸一驚,“你們已經了解得那麽深了?”
“沒有。”杜清劭聽完差點翻白眼。
洛銘又化身電線杆安靜地站在旁邊。他其實對杜俊傑這個名字有印象,因為瓦瑞斯家族在法國南部的伊澤爾有産業,每年夏天那裏的滑雪場都會招待一批運動員。但沒想到,眼前的人有着深邃的眼窩和棕色頭發,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仍能從眉眼中看出年輕時帥氣的影子。
雖然知道初次見面就盯着別人看不太好,涉及到某人的事情,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其實我們家是中俄混血,不過混到我這代已經不明顯了。”杜清劭順着他的眼神很快猜透了心思,“但是我的瞳孔是淺棕色的。”
說完他就湊了上去。大晚上什麽都看不清楚,反倒是被突然竄出來的小崽子噴了臉熱氣。洛銘無奈地避開他的目光,配合地嗯了聲。
“既然令尊來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躲開小崽子後,他禮貌地朝杜父颔首。
“哪裏的話,小劭賽前發燒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謝謝你一直勸着他。”杜父欣慰地笑道,“從小到大都沒人能管住他,沒想到居然和你相處這麽融洽。”
“你都知道了!?”杜清劭不可置信。
杜父卻依舊滔滔不絕:“在我記憶裏還是看到娃娃機裏的小狗公仔眼睛發光的小孩,沒想到這麽快就……”
“?”杜清劭察覺氣氛不對,趕緊打斷對話,把老爸拉到旁邊,“有話好好說,別扒我小時候的黑歷史。”
“好像也沒說錯什麽吧?”杜父皺眉,“既然如此就別在外面站着了,我們找家店坐下吧。”
街上基本上是德文招牌,兩人看不懂,便在洛銘的提議下去了家看起來很正式的西餐店。不過大家都沒什麽食欲,點了份不合時宜的下午茶。
洛銘沒有邊吃邊說話的習慣,初見杜父也顯得拘謹,一直在禮貌地點頭。杜父常年在外,英語水平很不錯,兩人談話猶如四六級聽力考場現場,杜清劭一會兒就放棄偷聽,拿出手機百無聊賴地刷起來。
雖然葉飛鴻千叮萬囑不要刷網絡評論,但他還是忍不住登上去看了眼。這是國內專門關于冰雪運動的論壇,果然剛打開就是滿是關于比賽的帖子。
[恭喜毛肚弟弟拿銅牌,別人家的17歲,未來可期]
[而且聽說是發燒比賽,真的好拼/大哭]
[只有我想吐槽馬嘉博比的好水嗎?]
[回樓上,真的只有你哦/微笑 小馬哥當年真的是一個人撐起一片天的神話,不喜歡麻煩也要有最起碼的尊重。]
[話說小馬哥真的到退役的年紀了,成年組目前還沒人,以後就全靠毛肚弟弟了。]……
杜清劭默默把貼子滑到底,頂端突然彈出了馬嘉博的來信。
[你又跑哪兒去了?本來想趁教練不在和你慶祝一下。]
[我想吃毛肚火鍋:和我爸在一起,他來看我了。]
[是嗎?那就不打擾了,早點回來休息。]
杜清劭本想再回複一句沒必要慶祝,耳朵卻捕捉到了父親的對話。
“He has always been my pride, since childhood.”
正在打字的手頓住,手機一角在桌上磕出悶響。
杜清劭這才意識到,其實一直以來,自己都被周圍人給予厚望。從家人、老師到教練、冰迷和粉絲,所有人都對自己抱有期待。
就像小學五年級時和鄰居家的初中大姐姐玩數獨,結果降維打擊把對方虐哭了。媽媽下班後摁着他的頭道歉,用驕傲中滿含無奈的口氣說:“我們家小劭從小學什麽都快,做事沒分寸,給您添麻煩了。”
只不過那時沒有明說罷了。
坐在旁邊的洛銘很快察覺到他的異樣,用手肘戳了下他,小聲問:“怎麽了?”
“沒事。”他火速按下鎖屏鍵,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