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近年底,天氣愈來愈冷了,十一月份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整個霖縣籠罩在一層皚皚白霧當中,湖面亦是結了厚重的冰,如一面透亮的明鏡,山林間銀裝素裹,青綠色的松柏上挂着積雪點綴,峄山似是化作了人間仙境,煞是好看。
常之茸呵着哈氣,裹着厚厚的錦服,懷中抱着一筐煤炭,跑到隔壁院落中。
纖月姑姑見狀趕忙伸手接過,常之茸鼻頭凍的微紅,揚起笑臉:“纖月姑姑,娘親說後日午時請你與阿溯一同來家裏用飯,莫要忘記哦。”
纖月溫柔一笑:“怎會忘了你的生辰日,快進屋暖一暖。”
常之茸一溜煙跑進屋內,李溯已經給她倒好了熱茶,遞到她冰涼的手中。
“阿溯,後日是我的生辰。”
李溯笑道:“你前日已經告訴于我。”
常之茸嘴角止不住的上揚:“便是怕你忘了送我生辰禮。”
李溯微微詫異道:“我早早便為你備好了,不會忘的。”
常之茸忙制止他道:“莫要現在告訴我是什麽,我要驚喜。”
李溯點頭笑罷。
常之茸十歲生辰日逐漸臨近,常夫人說要為她做身新衣裳,買新首飾,紅紅火火的慶生一番,全家人一起吃頓飯慶賀。
因此這日,常夫人早早的便着手準備,從地窖中拿出一壇釀制好的梅子果酒,又燒制了一桌好菜,翡翠碧盤鲈魚醉蝦皆有,通通是常之茸愛吃之物。
常之茸晨起,便穿上了常夫人親手縫制的桃紅衣裙,裙擺處刺繡着白色茉莉花樣式,蜿蜒至上,勾勒出纖細的腰肢,紅衣闊袖長擺,映得人嬌豔欲滴,巧笑倩兮。
常之茸細細瞧着鏡中的自己,飛天髻下頂着黃金步搖釵,釵上的玉墜流蘇叮當作響,此物金貴,是常夫人曾經的陪嫁之物,從京城搬來後一直壓于箱底,如今終于将它拿出來當做生辰禮送與了常之茸。
午時,李溯與纖月姑姑已提着食盒前來,食盒內是纖月姑姑幾乎沒有做過的幾樣糕點,精致的看上去并不一般,分別有棗泥卷酥、青麻糕、雙色馬蹄糕和榛子丹,這些坊間見所未見的點心,皆是禦膳秘方皇家禦用,連京城內都是沒有售賣,只得皇上或皇後賞賜才能有緣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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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夫人接過食盒時尤為震驚,她不禁擡頭看向纖月姑姑:“這會不會太過奢華,且觸了禁忌?”
纖月淺笑搖頭:“無礙,皇城之遠,也無人知曉我們在此用了這糕點。”
常夫人便鄭重的拿着食盒,将其一盤盤小心翼翼的擺置在桌面。
尚在屋內躊躇的常之茸感覺自己今日裝扮有些過于隆重,在霖縣生活的久了,愈發不習慣京城貴女的妝容打扮,她反複看着銅鏡中的自己,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臉,怔愣了片刻,再次确認沒有何瑕疵後,才敢走出屋內踏入正房。
面色桃紅的常之茸步入正房後,大家的眼睛自然都盯在了她身上,立時将她羞的面色更加紅潤了,此番模樣當真是小女嬌羞惹人憐愛,紅粉佳人亭亭玉立。
纖月姑姑先是笑着柔聲誇贊:“之茸這般容貌,便是放眼京城也少有人及,待再過兩年,奪得個京城美人稱號亦無不可。”
常之茸聽得這番話面色通紅如番茄,常夫人在一旁打趣道:“纖月姑姑便莫要拿她說笑了,免得她呀,太過自得。”
常之茸忙落座桌前,她側目瞧着李溯還在呆愣愣的看着她,常之茸剛緩和的臉色又紅了幾分,擡手便毫不客氣的拍了李溯一下:“別、別看了,快吃飯。”
在座衆人見狀都開懷笑了起來,常蒼舟端起手中溫好的梅子酒,心情大好,揚聲闊氣的說道:“今日便借由小女生辰之日,敬大家一杯酒。我常某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辭官離京,過上如此悠然自得的鄉野生活,在霖縣的潇灑肆意叫人快活,只願來年還能如今年這般,風調雨順,阖家歡樂。”
言罷他便幹了這杯酒,纖月姑姑與阿溯也執起酒盞,一同祝福常之茸十歲生辰能夠順順遂遂,福至心靈。
常之茸連着喝了幾杯梅子酒,臉色泛着不自然的紅暈,頭也有些昏沉,但她眼神卻透亮,常夫人怕她醉倒便提起将一碗卧着雞蛋的長壽面端于她面前,讓她趁熱吃。
看着眼前這碗昭示着她即将十歲的長壽面,常之茸倏然手握酒盞,站起身來,擡眼一瞬不瞬的看向常蒼舟和常夫人,目光透澈,字字認真道:“爹爹,娘親,茸兒今日過後便十歲了,誕辰之日,應不忘感恩父母之心,盡己孝道。女兒作為常家女,理應事事心系常家,可這些年來為你們添盡麻煩,爹爹與娘親卻依然待我慈心仁愛,女兒感激不盡,亦別無他願,只願爹爹和娘親能夠身體安康,長長久久。這杯酒便敬爹娘養育之恩,女兒以常家為榮,亦從不悔自己是常家女。”
話落,常之茸一口喝下梅子酒,而聞得此言的常蒼舟夫婦二人,皆是紅了眼眶,常蒼舟點頭笑道:“茸兒也總算長大些了。”
常夫人笑着抹掉眼角的濕潤,輕搖頭道:“我看她這便是喝醉了罷,竟說這些感人話,哪裏還是平日調皮的茸兒。”
一頓飯吃的衆人感懷備至,卻溫情融洽,亦伴随着陣陣的歡聲笑語。
飯後,常夫人破格允許了常之茸和李溯請求,讓他們去山上玩兩個時辰,臨出門前将二人的衣服都厚厚裹了幾層,又給他們戴上了帽子與披風,檢查了幾番才放心,最後将唯一的暖手爐遞到了李溯懷中,常之茸便拉着李溯的手出門往山上走了。
外面還是寒風刺骨,沒有了屋內的煤炭取暖,便是冷氣侵襲,腳下積雪又厚,兩人徒步慢行,沒走多遠常之茸鼻頭便紅了。
路上李溯将手中的小暖爐塞到常之茸懷裏,常之茸微愣,她停下步子摸了摸李溯的另一只手,還有些涼,又把暖爐還給他道:“你不冷了再給我,莫要凍感冒。”
李溯便揣着暖爐又走了一陣後,說什麽也不肯再拿了,常之茸只得接過暖爐後,冰涼的手暖了很多,她笑着說:“若被娘親看到,我又要挨罵啦。”
李溯搖頭道:“不會的,常夫人很心疼你。”
常之茸心中一暖,是啊,爹爹與娘親便是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了。
李溯看着前面道:“我們可以慢點走,待天色漸晚,我便可以将你的生辰禮給你了。”
見他這般神神秘秘,常之茸不禁喜笑顏開:“你這般說我都迫不及待想知道是何物呢,若是不夠驚喜,你便再準備一份禮給我。”
李溯嘴角挂笑,點頭答應。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時不時追趕着往對方身上擲雪球,揚起的碎雪紛飛,歡笑着追打玩鬧了一路,通往峄山腳下的那條小道上,留下了兩排一深一淺的腳印,逐漸又被緩緩落下的雪覆蓋住,隐沒了痕跡。
待二人行至山腳下結冰的湖邊時,雪下的小了,輕輕飄飄的碎雪輕聲落下,林中又是不一樣的景色,堆銀徹玉,白霜鋪地,常之茸與李溯便站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樹下,等待雪停。
冬日天色暗的早,申時而已天空已經趨近黃昏,雪停後,夜色也慢慢降臨。
李溯從懷中掏出打火石,對站在樹下的常之茸說道:“你在這裏等我,馬上就好。”
常之茸點頭,瞧着李溯小跑到湖邊,蹲下身扒開雪好似摸索着什麽,片刻功夫,幾個木箱樣的東西被他拿出來,用打火石點燃了上面的引線後,他便起身捂住耳朵往回跑。
剎那間,一聲驚天之響竄向空中,一束紅色亮光飛向高空後,轟然炸裂,頓時在夜空中碎成無數的火樹銀花,燦爛炫目,在剎那的綻放後消散殆盡,緊接着便又飛起一束又一束的紅色高光,叫人目不暇接,它們在空中頻頻綻放成巨大的绮麗花火,流光溢彩,照亮了整個幽寂的夜空。
亦照亮了常之茸欣喜驚訝的目光,她靜靜的站在樹下,滿目歡喜的欣賞着一朵朵轉瞬即逝的煙花,燦爛奪目的将整個夜空點亮,漫天華彩,猶如天女散花。
常之茸拉住身側李溯的手,笑容真誠:“阿溯,謝謝你,我好喜歡啊。”
李溯也回握住她的手,笑笑不語。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所有煙花燃放殆盡,夜空再次恢複靜谧,常之茸腦海中還停留在剛剛五彩絢爛的時刻,她梨渦淺笑:“好漂亮啊,可惜煙花雖美,卻稍縱即逝,無法将它留住,但我仍然覺得這是最好的生辰禮。”
李溯憨笑道:“若你喜歡,往後每年生辰都為你燃放煙花。”
常之茸笑着點頭。
夜色漸晚,兩人便執手離開了峄山返回家中,雪路難行,心裏卻溫熱的滾燙,或許今日是常之茸前世今生加起來,過的最為開心肆意的一天,足以讓她久久難忘懷。
兩人行至家門口,發現有輛馬車停在常家門前,那馬車看上去讓常之茸有些許眼熟,待看清駕車的車夫時,她臉色刷的就白了。
心中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她立即拔腿奔向院內,常蒼舟夫婦與纖月姑姑正一臉嚴肅的說着什麽。
常之茸氣喘籲籲道:“爹爹,發生何事了?”
常蒼舟未言語,他面容疲憊,仿若蒼老了數十歲,而明明白日裏還神采奕奕,完全不是這樣的神情。
纖月姑姑此時已是滿眼焦急的對常蒼舟說道:“常大人,不能再耽擱了,現下消息已傳到霖縣來,說明此事京城早已傳開,朝廷或許已然出兵,一定要盡快做好打算才可。”
常夫人急切道:“那你與阿溯怎麽辦?你們去何處躲避?”
聞言纖月蒼涼一笑,搖頭道:“我與阿溯無需離開,我自認沒有那通天之力能夠帶着阿溯安然奔命于路途中,若連偏僻如霖縣都逃不過朝廷的搜查,那便是去到天涯海角亦無濟于事,只要阿溯是安全的,便聽天由命罷。”
聞言常之茸面無血色,她拉着李溯的手倏然收緊。
常夫人已然背過身去,以手掩面。
常蒼舟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他轉身看向常之茸,神色複雜,眸中悲恸。
他忽然将常之茸抱起,快步走到院門前,将人放置到馬車上,并塞給那車夫厚厚一疊銀票,啞聲說道:“快馬加鞭,日夜不停的将人送至京城禦史大夫楊府,愈快愈好,定要安全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