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溯醒來時,并不知曉發生了何事,他只覺頭還有些昏沉,而讓他徹底清醒的,是發覺身邊侍候的人不是常之茸,而是一個略眼熟的奴才。

那奴才見李溯醒了,忙走上前俯身道:“四殿下,您可還覺得有哪裏不适?”

李溯沉默着看向他,那奴才瘦弱的臉上挂着略微僵硬的笑,額間落下幾滴汗,立在一旁不敢動。

李溯想起了此人是誰,正是他出宮去接常之茸時,伴在他身旁趕馬車的那個奴才,福田。

“之茸在哪?”

福田擦了擦汗,回道:“之茸姑娘在配房中休息。”

李溯聞言蹙眉,福田又一五一十的将李溯中毒之事禀報了,慧心身死,常之茸被罰,都老實的告訴了李溯。

聞言李溯直接起身,他無心去想自己為何中毒,只知現下喝了藥身子已無大礙,僅僅有些乏力,對于慧心被斬首一事他亦絲毫不在乎,但當得知常之茸被打了板子,他便是如何也躺不住了。

福田侍候着他穿好衣裳,攙扶着李溯來到了配房,此時的常之茸正趴在床榻上,她半睡半醒,臉色也比往日白了許多,發髻缭亂,唇色全無,看上去虛弱無比,加之常之茸背部疼痛不已,連被褥都不敢蓋,生怕觸到傷口。

李溯眉頭深蹙,問道:“可有人給她上藥?”

福田低頭道:“早便上過藥了,吳太醫還留了不少藥膏在此,說幸好之茸姑娘底子好,此番僅是皮肉傷,恢複些時日便可大好。”

李溯放下心來,他遣退了福田,自己守在了常之茸榻前。

時至申時,常之茸才從昏睡中悠悠轉醒,睜眼便看到李溯坐于身側,滿目擔憂的看着她。

常之茸趕忙的半扶起身,擡手摸了摸李溯的身子,緊張道:“阿溯,你身體好了嗎?怎的不在床榻上歇息?”

李溯按住常之茸,憂心道:“喝了藥便好了,我不放心你,想過來守着你。”

常之茸看着李溯面容已恢複往日的潤色,知他已無大礙,仍是嘆口氣說道:“今晨看你中毒不醒,當真把我吓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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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茸,都怪我,才讓你受了罰。”

李溯低頭垂眸,沮喪自責不已,常之茸見狀忙拉住他的手,搖了一搖:“胡說什麽,皇上這二十大板罰的不重,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時刻跟在你身旁竟都不知你已中毒,甚至不知是何時中的毒,看到你昏迷不醒我一身冷汗,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無力和無能。阿溯,你和纖月姑姑是我僅剩的親人了,我不能再看到你們出事。”

聞言李溯擡起頭,乖乖的點點頭說道:“我也會保護好你,拼盡全力。”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笑。

此時福田端着膳食叩了叩門:“四殿下,膳食已備好。”

李溯與常之茸這才吃了今日的第一餐,福田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而他們也都默契的沒有提到慧心,慧心雖無壞心,可她遲早也會因着自己的故作聰明耍滑頭吃虧,得罪貴人是早晚的事情,更不要說對食一事于宮中的嚴重性。

用過膳,常之茸哄了李溯好一陣,才将他哄到床上去歇息,兩人身子都未痊愈,只不過李溯的情況要比常之茸好很多,睡了一晚後便恢複了體力,身體亦無恙了。

而常之茸連着在榻上躺了三日,除了如廁時有些許不便,倒是因為無法長時間起身清閑了許多。

她每日都按時敷藥膏,期間李溯還要親手為她上藥,被羞紅臉的常之茸嚴厲制止,又把李溯好好教育了一遍,男女授受不親,不可與其他女子過于親近,這世間女子不乏為攀附皇子而用心險惡之人,哪怕對方受傷了要求李溯為其上藥也不行。

然李溯卻委屈的說道:“之茸不是其他女子。”

常之茸語塞,敲打了他一下道:“那亦要我同意,你才可與我近身。”

李溯又只得乖巧點頭。

幾日後,常之茸能下榻自如行走了,便着手調查起李溯此次中毒的原因,雖說那日迎春宴人多眼雜,可若想在宴會上動手腳也是不易,因着那些食物皆是姬貴妃賞賜下來的,誰也不敢在此動手腳,亦有可能會誤傷了其餘的皇子和貴家小姐公子。

遂思前想後,常之茸能想到的便是宴請結束後,回苕岚苑那一餐晚膳,是慧心去禦膳房端來的,而慧心又不是會下毒的人,這中間定是出現了纰漏。

常之茸去往了禦膳房,仔細詢問了當日晚間都有誰出入過,此間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現了——李清婉。

曾經的三公主李清婉,現下的禦膳房的燒火宮女。

聽聞她每日做着最低賤的粗活,自從被貶後,日日被欺,住于冷宮,鮮少有能吃飽的時候,再不複做公主時的風光,整日在禦膳房內蓬頭垢面。

也恰巧常之茸來時,因着換職,李清婉不在。

細細思量了幾番,常之茸不敢下定論,畢竟李清婉與李溯連面都未見過,沒有理由會下毒,何況李清婉也是當年的受害者,她的事情,曾經常之茸還聽爹爹多少提起過,淪落到至今,亦是個可憐人。

後來幾日,常之茸便不知頭緒也沒了線索,她牢牢記住了禦膳房的每個人,也在每頓膳食上格外仔細,必須先用銀針試驗過,再偷偷把每道菜都試吃一遍,放心無誤才将膳食端給李溯食用,而常之茸自然不會告訴他這些菜她已經親自試過毒了,若被李溯知曉定要争鬧一番。

自此苕岚苑又恢複了往日的日常,姬貴妃娘娘明面上也賞賜了不少東西過來,只是這些奢華亮麗的衣裳佩飾李溯平日也用不上,便被常之茸收在了箱子中壓底。

而讓常之茸省心不少的,便是接替了慧心位置的福田了,這奴才不知為何,好似在李溯面前極為緊張恭敬,從骨子裏透露着對李溯的害怕,這讓常之茸百思不得其解,李溯如此憨厚善良之人他都怕,這奴才得是何其膽小,但好在福田做事用心,也沒什麽心機,手腳麻利,替常之茸分擔了不少瑣碎事。

至于福田心中的怕,又哪裏是常之茸所能知道的,他只要看到李溯,便能想起京城那間破廟內血肉翻飛毫無人性的一幕,他如今年歲十三,從有記憶時便在宮中做奴,即便是得寵的三皇子狠起來也只是嚣張跋扈居多,他從未見過哪個皇子能将殺人做的那般決絕,而李溯那雙冰冷血紅的眼神,至今是福田的噩夢。

近日,常之茸的身子已然大好,丁嬷嬷也恢複了每日教導她宮規的職責,然常之茸看得出來,慧心的死,讓丁嬷嬷在姬貴妃面前大不如前,她教授宮規上也漸漸敷衍了起來,亦不像之前那般喜歡責罰常之茸,好似每日便是例行公事,到點便走。

常之茸也得了空閑,每日毫不松懈的堅持親自去禦膳房為四皇子端膳,這一日她端着膳食剛要踏出禦膳房的院子,便看到院子一角傳來嬉笑謾罵聲,常之茸聞聲皺眉,偷偷走過去躲在一棵樹後觀望。

幾個宮女和奴才圍在一起,對着地上之人一邊拳打腳踢一邊放聲調侃。

“野雞也想當鳳凰,什麽昔日的三公主,現下還不就是個燒火的丫鬟。”

一個小宮女拽着地上人的頭發,狠狠的朝她臉上啐了一口吐沫。

另一個奴才賊眉鼠眼的說道:“你別撒氣撒太狠,她這張臉還長得可以。”

“哼,你可知今日二公主首飾不見了,随手便扇了我一巴掌,不将奴婢當人看。”說着她擡手亦扇了地上之人一巴掌,清脆的響聲想必臉頰必會紅腫,這宮女卻不善罷甘休:“我便給你扇回去,你曾經不也是三公主嗎,作踐人誰不會?做公主就能為所欲為了不成!”

俯身在地的女子始終低着頭不言語,她渾身髒污,頭發散亂,被人如何辱罵欺壓都不還手亦不說話,無聲無息的模樣若不是還睜着眼,便以為她死了一般。

一旁的奴才佯裝護着她,實則伸手揩油,不是摸手便是襲胸,還口出惡言:“好公主,讓奴才也嘗嘗公主的滋味。”

常之茸躲在樹後,震驚的看着這一幕,她随手拿起一盤菜,啪的一聲扔到地上,盤子應聲而碎,那幾個宮女奴才也齊刷刷緊張的看了過來,賊眉鼠眼的奴才一聲喝道:“你是哪個宮的?”

常之茸從樹後站了出來,眯眼笑了笑:“我是福陽宮的宮女,前來端膳,這殿下的膳食不甚在禦膳房院內摔碎了,我如何回去複命?”

這幾個宮女和奴才一聽是福陽宮,都下意識以為是三皇子處,頓時散了氣焰,谄媚的笑道:“原來是福陽宮來的,我這便再端一盤上好的翡翠鲈魚給姑娘。”

幾人随即散去,只餘地上那一抹狼狽的身影。

常之茸放下手中的托盤,走過去将地上之人扶了起來,沒想到她竟然比自己的身量還要高幾分,女孩與常之茸年歲相仿,她神色淡漠,面容清麗,若是收拾妥當應當也是個可人兒,如果所猜不錯,她便是李清婉了。

“清婉姑娘,我送你回去罷,你且放心,我對你無惡意,我是福陽宮苕岚苑的宮女。”

常之茸事先示好,一臉擔憂的看着她。

而李清婉在聽到苕岚苑三個字後,面容忽然猙獰,直接甩開常之茸的手,沙啞的嗓音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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