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三載 四殿下有言,準許狐假虎威

李溯受了傷, 又得了賞賜無數。

常之茸一時心驚膽戰,她查看了李溯的傷口,那刀口角度刁鑽, 又恰巧避開了所有要害, 僅是皮肉傷, 只是創面大流血多罷了,正如太醫所言并不嚴重, 上藥後多修養些時日便可痊愈。

常之茸又是擔心又是驚訝, 擔心是因李溯竟以身犯險,全然不顧自身安危, 驚訝是因這刀傷像是故意避開的要害,她有點疑惑,難道是李溯故意為之?

翌日幫李溯換好傷藥, 裹上了新的紗布後, 常之茸才問道:“阿溯,你是如何救下的皇上?”

李溯老實相告,将宮宴晚間的情形都說給了常之茸,然後笑道:“幸好宴前有之茸提醒, 我才能提前有所準備, 只是父皇被刺客逼至角落,剛巧我亦在此躲避,見有人偷襲, 未曾多想, 便擋下一刀。”

聞言常之茸嘴巴都要氣歪了, 擡手就彈了一下李溯的腦門,甚是惱火道:“你無把握便去擋刀?當自己有九條命不成,我竟以為你是算計好的傷口位置, 此次能有驚無險當真是你運氣好,以後萬不可這般貿然行事。”

李溯乖巧點頭,微低頭垂眼,一幅知道錯了的神情。

常之茸心中嘆氣,果然還是個傻孩子,她還道李溯或許開了竅,精明了一些,現下看來是她想多了。

門外倏然傳來福田的聲音:“四殿下,瑜妃娘娘命人送了些物件前來,說是給殿下調養身體的。”

瑜妃娘娘?

常之茸二人皆是不知何時與瑜妃有了關聯,便叫福田将東西送了進來,常之茸一一查看,發現瑜妃拿來的皆是好東西,其中一個更是百年人參。

她這番示好還真是過于明顯,常之茸當然是來者不拒,悉數幫李溯收下。

這一開了頭,後續不斷有人賞賜物件補品到苕岚苑,姬貴妃再百般不願,都要做做樣子賞賜些東西盡了這個做母妃的心意。

李溯以前默默無聞不讨聖寵,似乎擋了一刀後,衆人都以為他一下成了皇上的眼中寶,賞賜頗多,還揚言處處都要是嫡皇子的待遇,眼下誰人不知皇上這是要護着四皇子了,只是不知是要護多久。

衆人紛紛猜測,興許日後李溯能一躍而上成了最受寵的皇子也不一定,正所謂讨好要趁早,遂一有苗頭,都忙着巴結起來。

此番當屬福田最為高興,他時常陪着李溯進進出出,又日日跟着李溯出入國子監等地,自然有不少宮女奴才們向他頻頻示好,都想打聽到李溯平日的喜好,争着借此立功禀報給各自的主子,一轉眼連福田都變成了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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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也沒想到,這盛況僅持續了短短十數天,熱乎勁就要過去了。

因為自打那日宮亂後,皇上壓根就沒再來過福陽宮。

聖旨一下,便沒有再探看過一眼四皇子,甚至提都未提,仿佛全然将此事遺忘了一般,頓時宮裏的人都有些拿捏不準了,坐觀其上。

從來沒見過這聖寵來的快,去的更快的,還頗有一些人直替四皇子打抱不平,覺着不該擋這一刀。

連福田背地裏都氣的跳腳:“殿下真是不該如此犧牲自己,皇上一個聖旨就打發了,若是三皇子受了傷,皇上還不日日守在福陽宮雲扶苑。”

常之茸卻覺得一道聖旨就夠了,起碼日後待遇上無人再敢克扣苕岚苑的東西,聖寵若是太過,李溯背後無甚可依,難免會成了衆矢之的。

她倒覺得這是好事,畢竟聖寵總有沒的時候,她能夠放下心的是,景帝此番雖是一時興起,但或許心裏對李溯已有了些改觀。

苕岚苑風光了數日後,便恢複了往日平靜的生活。

半月有餘,李溯的傷口已結痂愈合,常之茸亦收到了一封宮外的來信。

信是朱彥策命人送來的,她看了信中的內容,英氣銳利的筆鋒是李清婉的字跡,內容口吻卻是纖月姑姑所言,她說道兩人已安身在京城中,一切順遂,并把別院地址寫在了信裏。

常之茸默默記下,燒毀信件,亦安下心來。

她終于了卻了一樁心頭大事。

元初十五年,宮宴當日有南蠻刺客假扮舞娘于宮中行刺,宮內死傷無數,景帝亦無幸免,傳聞四皇子舍命替其擋刀。

同年同日,宮中奴役坊走水卻鮮少有人知,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将奴役坊燒的面目全非,聽聞死了個殘疾宮女,當場屍骨無存化為灰燼。又幾日後,禦膳房奴才發現一燒火宮女莫名失蹤,正是那假三公主,此人忽然無跡可尋仿若人間蒸發,後宮一時陷入惡鬼傳聞當中,且人心惶惶,姬貴妃聽到傳聞後大怒,一舉懲治了無端造謠擾亂後宮的奴才們,就此宮中恢複平靜,失蹤之人是生是死再無人敢問津。

景帝于前朝中命人查探行刺一事,并與朝臣們商讨對策,半月後,不顧朝臣反對終是下旨正式向南蠻王宣戰,聲稱其膽大包天公然行刺,必當誅之!遂後,南蠻王嚣張接戰,兩國關系破裂至白熱化。

三月末,姬正平将軍攜同其子少将軍姬擎,率五千精兵前往邊疆駐紮迎戰。

戰事一觸即發。

邊疆戰火激烈,當地百姓均遷至臨縣,每隔數月便有戰報從邊疆送往京城,雙方烽火連天,兵力相當,征戰半年仍久久僵持不下,你來我往間,誰也未占到絲毫便宜,亦無人提出和解,此番便拉開了持久戰。

姬将軍帶兵一守便是三年時間,戰事雖已不如第一年那般頻繁,卻依然屢次發生南蠻人偷襲邊城之事,姬将軍只得繼續守在邊境,南蠻雖國土沒有大元朝廣闊,卻民風彪悍狂野非一時能拿下,如此長期戰事僵持下去于國庫不利,因此朝中有人提議與南蠻國以和親為由簽署條約來緩解戰事,景帝否決,拒不和解,定要那南蠻王親自謝罪或割讓城池才可。

遙遠的邊疆戰火不斷,眼下的京城倒是一片祥和繁榮,百姓安居樂業,茶餘飯後便談一談戰事和宮中的傳聞,長安街的茶館商鋪等都更新換代了不知幾番。

然而近一年在京中最是紅火的,當屬長安街街頭那家月明閣。

月明糕點于京中甚是搶手,因着此間糕點鋪每日售出有限,若去的晚了,便連渣子都買不到,物以稀為貴,即便價格不菲,每日仍有不少人前去排隊購買。

且那糕點做的花樣漂亮精致,口感綿密香甜,便是普通的桂花糕都與別家不同,瞧着便覺檔次高了幾倍,更莫要說那些芙蓉糕、松子百合酥了,一時之間這糕點成了京城貴人小姐們的最愛,若是哪場京中宴請裏少了月明閣的糕點,便都算不得是上等宴請,好似食用這印着月字的糕點,已成了京中上等身份地位的象征。

此時月明閣的二樓,雕花棱窗邊坐着一位女子,年歲似是十五左右,她面容幹淨澄澈,妝容清麗,眉眼間一抹英氣,一襲簡單的白衫衣裙淡雅大方,頭上随意挽了個分肖髻,并未佩戴任何首飾,她安靜仔細的低頭翻閱着手中的賬簿,唯一遺憾的是女子的左手落了個醜陋的痕跡,一道深色猙獰的凸起疤痕,從掌心貫穿到手背,尤為醒目。

樓梯間一個小厮蹬蹬跑了上來,笑着說:“老板,姑姑送話來讓您早點回去用飯,莫耽擱太晚。”

女子聞聲點頭,合上手中的賬本,擡手揉了揉眉心緩解疲憊。

她睜開眼後,發覺小厮還站在她面前,不禁問道:“還有何事?”

那小厮支支吾吾,有點尴尬的說道:“那個玉瓊齋的人,又來了……”

女子皺眉:“還是昨日那管事?帶人将他轟走。”

小厮為難道:“不是那管事,是他們玉瓊齋的當家少爺來了。”

女子眉眼冷冽:“那便引他上來。”

小厮得了吩咐立馬下樓去,女子則是拿起了放置一旁的白色鬥笠面紗,直接帶在頭上遮住了面容,坐于茶桌前等那人前來。

玉瓊齋是京城老字號,頗具威名,這家商號不僅涉及糕點鋪,酒樓茶館等皆有玉瓊齋的名號,在京城甚是響亮,而近半月,玉瓊齋的管事帶人頻頻來月明閣找事,如今竟還出動了當家少爺前來。

不稍片刻,一個藍衣男子随着小厮來到二樓,男子身着名貴蜀錦,玉冠束發,腰間佩着上等和田玉飾,風流倜傥,眉眼間皆是玩世不恭的神情,渾身上下透露着一副富家子弟的面相。

男子絲毫不客氣的坐在茶桌前,上下打量着這個頭戴面紗鬥笠之人,不禁笑道:“在下玉瓊齋當家少爺鐘溫書,素來聽聞月明閣的清婉老板不以真面示人,果真如此。”

他口中的清婉老板,正是三年前逃離出宮的李清婉。

早已隐去姓氏的她,秉承待客之道,擡手拿出了上好的雀舌,碧綠纖細的茶葉置于碗中,沉着的一邊洗茶,一邊低聲問道:“不知鐘少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鐘溫書看着對方娴熟的手法,眼中閃過一抹驚豔,那雙手雖有一只帶着疤痕,卻絲毫沒有影響那行雲流水般的美觀沏茶手法,他自知自家茶館內還不曾有如此精湛手藝之人,而有這等手法之人,他上次得見還是于郎中令府中。

“自然是有要事,不知清婉老板可聽聞,京城已關閉了數家糕點鋪。”

李清婉将茶水倒入杯中,放到鐘溫書面前:“略有耳聞。”

鐘溫書端起茶杯品了品,确是好茶,他眼中笑意卻銳減:“那你可知這些都是因月明閣一家獨大,近乎壟斷京城所有糕點生意所致。”

李清婉淡漠:“這倒是不知。”

“你們月明閣如此行事極端,打壓同行,是想在京城稱霸不成?”

對方咄咄逼人,聞言李清婉卻冷了眼,說道:“鐘少爺可謂高看我了,若我想讓其他店鋪無路可走,莫說那些糕點鋪,便是玉瓊齋的糕點亦照樣無處可賣。然月明閣不屑于此等卑劣手段,若僅僅是因為我們的糕點賣相口感均屬上乘,爾等手藝不如人,便要說我壟斷?你何不同百姓們說理去,京城百姓繁多,問問他們為何偏愛我月明閣糕點,若鐘少爺不敢問,我便奉勸玉瓊齋的人不要在來我這裏強詞奪理的丢臉了。”

鐘溫書放下茶杯,眯起眼不悅道:“你可知你這番行徑,遲早會得罪不該得罪之人。”

李清婉毫無懼意,微微擡頭:“哦?得罪何人?”

“九卿郎中令乃是鐘家摯交,你且掂量一番,可還惹不惹得起,商不與官鬥,你要是明白這個道理,月明閣便趁早于京城中收斂收斂。”

言罷,鐘溫書便起身擡步走了。

李清婉看着空空的樓梯口微微出神,不得已嘆了口氣,她收拾了賬冊,亦起身下樓,乘上馬車回了別院。

一進到院中,飯菜的香味便飄了過來,丫鬟小鈴見是李清婉回來了,忙高興的向屋裏喊道:“姑姑,清婉老板回來啦,今日可算是趕上了飯點。”

李清婉步入屋中,軟榻上坐着一個穿着簡易布衣的女子,她面容溫婉,嘴角帶笑,卻雙腿殘疾,雙目污濁不能視物。

纖月姑姑聽聞腳步聲,轉頭朝着門口溫和笑道:“清婉回來了,快坐下用飯。”

李清婉落座,拿着碗筷問道:“姑姑可有用飯?”

“我早便吃過了,這飯菜是新做的,一直溫着,等你回來。”

李清婉心中微暖,她與纖月姑姑在這別院裏一起生活了三年。

起先她只是照料着纖月,一直保持着疏離,但她從未出過宮,對外界和京城的一切均一概不知,都是在纖月姑姑不斷的親近和悉心的教導下,使他慢慢懂得這些生存規則,并與纖月逐漸熟絡起來。

纖月見李清婉一直吃飯不做言語,便出聲問道:“可是有何煩心事?”

李清婉略有煩悶,皺眉直言說道:“今日玉瓊齋的少爺前來,借由九卿郎中令的權勢打壓我們,此番若無法解決,便只得傳信到宮中,請常姑娘與四殿下幫忙了。”

原是此事,纖月姑姑反倒沒了擔憂,她笑了笑:“那便傳信到宮裏,你總是這般自己撐着,何不直接用四殿下的身份造勢,雖殿下在宮中沒有三皇子那般得勢,但明年也到成年立府之際了,日後王爺的身份還是有的,在京中撐幾間糕點鋪于他不足挂齒。”

聽得這話李清婉心中輕松了幾分,卻還是心中郁結,雖然這名聲在外的清婉老板是她,可實際月明閣是如何做起來的她比誰都一清二楚。

當初丞相府的大公子朱彥策留給了纖月百兩銀票,皆是在京中買下宅院後剩下的錢財,而纖月自覺拿這銀錢無用,便全數給了李清婉,讓她用這錢在京中落住腳跟。

起先她拿着錢一片迷茫不知做何,見纖月姑姑每日教她和小鈴如何烹饪糕點,便起意開了專賣糕點的月明閣,鋪中兜售的這些精致糕點,秘方皆是纖月姑姑所教,店鋪開後沒多久,便因糕點好吃又模子雅致漂亮火爆了京城,除此之外,纖月姑姑還悉心教導了她日常生活中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

若說常之茸是将她從皇宮那個水深火熱的地方拯救出來之人,纖月姑姑便是手把手引導她于京中如何生存之人,而李清婉自己,從未做過什麽大的貢獻,如今只是打理月明閣的店鋪,努力将月明閣做大,好好的在京中讨一份安穩的生活,盡力不去給任何人添麻煩,遂她這幾年來,都未曾叨擾過宮裏那二位。

但今日,終于提筆寫信,将此事言明,并将書信送到了宮中。

兩日後,李清婉收到了宮裏的來信,她打開薄薄的信紙,紙上乃是常姑娘清秀的字跡,信中只有一句話。

——四殿下有言,準許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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