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

1、

虞嘯卿起個大早,将自己的配槍和長劍又細細拾掇一遍,才套上新制的長衫,走出房門。

站在樓梯上,一眼便能看到點綴在屋子各個角落的時鮮花卉,明媚搶眼顏色昭示着女主人今日不同以往的喜悅。

見兒子下樓,肖素素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母親的紅裙很好看。”虞嘯卿挽起母親的胳膊,親昵地說。

肖素素出生在深宅大院,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嫁到虞家後,因夫君常駐軍營,她便淡妝素衣,深居簡出,鮮少穿得這樣鮮豔。

對于兒子的贊美,肖素素頗有些得意,眼裏是難得的雀躍。她攏了攏頭發,拉着兒子來到院門口,準備迎接虞嘯卿久未謀面的父親,虞良。

早上七點,虞良的吉普車準時到達,兩輛軍用卡車跟在後面,載着虞良的警衛連。正當虞嘯卿琢磨着父親怎麽帶了這麽多人回來時,母親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只見虞父已從吉普車上下來,一身戎裝好不威風。

肖素素剛要迎上,便看到了虞良身後跟着的李明豔和虞慎卿。

這是虞嘯卿母子第一次見到虞慎卿母子,之前,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人的存在。李明豔身着藍色洋裝,頭戴歐式遮陽帽,腳踩白色高跟鞋,雖不比肖素素标志,卻因為新式女子落落大方的氣質和小縣城裏鮮見的着裝,顯得格外亮眼。虞慎卿西裝筆挺,一臉興奮,看年紀,比虞嘯卿小不了幾歲。李明豔和虞慎卿母子倆并立在虞良身側,像極了色彩明豔的西洋油畫,而自己和肖素素,背靠青灰色的老宅,看上去就是業已發黃的老照片,母親的紅裙也褪了顏色,這種想法讓虞嘯卿感到莫名的憤怒。

此刻最有資格憤怒的人應該是肖素素,可她竟一言未發,虞嘯卿用力扶住母親的胳膊,好讓她顫抖的身軀不至于當衆跌倒。片刻失态之後,肖素素回過神來,輕輕甩開虞嘯卿的手,挂上微笑,迎了過去。

一場本該是的涕淚橫流的苦情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變成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溫情戲,也許,虞良就是料定了肖素素這樣的舊式閨秀最善隐忍,所以才招呼都不打就堂而皇之地把李明豔母子領回家的吧。

之後的一切虞嘯卿似乎都不記得了,直到虞良大聲呵斥,問他這個時間不去練劍,跑來跟他母親搞這勞什子迎接幹什麽,他才回過神,晃了晃腦袋,擡頭看見李明豔和虞慎卿還在,才發覺,這一切,不是夢。

父親的責備是無理的,是他自己壞情緒的宣洩。虞嘯卿轉身上樓,取了長劍,準備上山。

“嘯卿!”虞良叫住他:“這是你二娘和慎卿弟弟,過來打個招呼再走。”

未等虞嘯卿反應,虞慎卿便開口:“哥哥!我是慎卿!”然後轉向肖素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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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豔也笑着向肖素素和虞嘯卿打招呼:“大姐!嘯卿!”

肖素素笑得有些勉強,虞嘯卿則一言不發奪門而出。

2、

虞嘯卿從小就接受超嚴格的軍事化教育。十歲前,虞良駐地和家兩邊跑,常常親自監督虞嘯卿讀書習字,手把手教他槍法,還專門為他請了西洋的格鬥教練。

教練來到虞家的第八個年頭,被十六歲的徒弟擊敗。虞嘯卿青腫的眼睛和滲着血的嘴角昭示着這場比試的慘烈程度,當他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地走到虞良面前,接過父親獎賞的配槍時,胸中湧起了前所未有的驕傲。

在虞嘯卿記憶裏,父親很少給他笑臉,更別提獎賞。兒時的他,也是怨恨過的。記得有一次,小嘯卿練功偷懶,被父親逮住,用藤條狠狠教訓過後,不僅沒有悔改之意,還玩起了破罐子破摔,賴在床上好幾天不肯起來練功。結果可想而知,消極的抵抗換來更加殘酷的懲罰,藤條變成了馬鞭,父親一邊抽,一邊朗聲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謂……”就這樣,一遍接着一遍,一鞭接一鞭,直到虞嘯卿明白,身為虞家長子,自己肩上擔負着多重的責任。

此後,對于父親的嚴格,他再無怨言,并回饋以百步穿楊的槍法和滿腹經綸的學識。漸漸,虞大少勤奮律己,潔身自好的美名便傳遍了整個湘北鎮,成為無數少年的楷模,而他如鋼槍一般英俊挺拔的身姿,也成了無數少女心裏甜蜜的憧憬。

十歲之後,父親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虞嘯卿覺得,那是父親對自己放心,為了對得起父親的信任,他更要時刻緊繃,保持完美的狀态,迎接父親的檢閱和鄉裏的贊美。想到這,虞嘯卿在心裏自嘲,十多年了過去了,他才知道,父親不常回家的原因是那個叫慎卿的孩子,根本無關信任。

虞嘯卿揮舞着劍,思緒卻已飄遠,待他注意到周圍有人時,幾個山匪已經近在咫尺。壓于胸口的憤怒正好無處發洩,一個飛身狠踢一人面頰,一記重拳正中另一人腹部,三下五除二,七個賊匪已經暈死六個,虞嘯卿調轉劍鋒,準備刺向已經跑出很遠的最後一個。

“小兄弟,手下留情!”一個聲音由遠及近。

虞嘯卿手裏的劍被擊落,一個身材挺拔,劍眉星目的男子,手持大刀,立于眼前。

“你跟他們是一夥的?”虞嘯卿見對方氣宇軒昂,身手不凡,實難與山匪聯系起來。

“小孩子們不懂事,擾了小兄弟的清淨,我代他們道歉,只求小兄弟能饒了他們性命,都是一群苦孩子,讨口飯吃!”說着,男子朝虞嘯卿拱手。

虞嘯卿冷笑,世上的苦孩子多了,都為了吃飯打家劫舍,這世道得亂成什麽樣。他本有心為民除害,可剛與眼前人過了一招,顯然他是有功夫在身的,跟之前的草包們不同,要是真打起來,自己也未必就能輕松取勝,權衡利弊之後,虞嘯卿撿起地上的劍,轉身要走。

“小兄弟,今日得見也是緣分,可否留下姓名……” 那人沖着虞嘯卿的背影說。

“留下姓名,好讓你複仇?”虞嘯卿嘲諷道。

“鄙人姓祁,名瑞平,原東北軍少校營長,因派系之争逃難至此,為謀生計,拜湘北縣的山大王張猛為兄,落草為寇。小兄弟一身正氣,身手不凡,令祁某敬佩!”那人說。

虞嘯卿并未回應。

“我們不打不相識!兩日後這個時候,望江樓,祁某設宴賠罪!望小兄弟賞臉!”說完,那人飛身離去。

3、

自從虞良回來,虞家上下就一直被低氣壓籠罩。

虞良心事重重,除了李明豔會偶爾說笑兩句刻意逗他開心之外,其他人幾乎是整日無話。下人們見狀,全都能躲多遠躲多遠。肖素素恪守舊儀,死活不肯與虞良同桌吃飯,其他時候也故意避而不見,虞良無心安慰,便随她去了。虞嘯卿是死活不會主動搭理李明豔和虞慎卿的,倒是虞慎卿會時不時堆着一臉笑喊他“哥哥”。

虞嘯卿本不打算赴祁瑞平的約,可是,當他看見母親躲在後院望着天空失神的時候,虞嘯卿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母親,面對她的痛苦和懦弱。他突然非常希望有人陪他說說話,哪怕只說說今天的天氣,哪怕對方是個山匪。于是虞嘯卿照例出門,沒有上山,而是去了望江樓。

祁瑞平似乎沒想到虞嘯卿真的會來赴約,彬彬有禮的微笑中帶着幾分驚喜,熱情地将人迎上早就預定好的二樓雅間。

正當二人寒暄之際,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裏面似乎夾雜着一個熟悉的聲音,虞嘯卿走到窗前一看,眉頭便蹙了起來。

祁瑞平順着虞嘯卿的目光望去,了然一笑:“聽說,虞家老爺回了湘北,還帶回來個二姨太和小少爺。”

“你跟蹤我?”虞嘯卿猛回頭,直視祁瑞平。

“虞大少說笑了!”祁瑞平微笑,不緊不慢地說:“放眼整個湘北縣,有如此身手和氣質的年輕少爺,除了虞家嘯卿,恐怕再找不到第二個。只一見你,我便知道你是誰,不用跟蹤。”說完,坐回桌邊,斟了兩杯酒。

虞嘯卿沒動,眯起眼睛看着祁瑞平。

“虞家乃湘北大戶,家裏的貓是花是白都能成為老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更何況突然來了這麽一個喝洋墨水的二姨太呢,茶館裏溜達一圈便什麽都知道了。你說是不是啊,嘯卿!”祁瑞平端起酒杯,笑眯眯地看着虞嘯卿,做邀請狀。

虞嘯卿坐到他對面,面色稍緩:“既然知道我是誰,難不成你是有心投靠我父親?”

祁瑞平哈哈一笑,說:“嘯卿又說笑了!北伐軍入湘,虞師不戰而降,令尊只帶了不到百人的警衛連回鄉,這已經不是秘密!将才難得,用之;廉頗老矣,留之;為防後患,殺之……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裏的滋味不好受,想必,令尊現在也正揪心呢,我又怎可能在這種時候去投他!”

虞嘯卿笑了:“東北軍少校,消息靈通、見識廣博,小弟佩服。那不知……”

祁瑞平擺擺手,說:“由衷欣賞,真心結交!”

虞嘯卿說:“那在祁兄看來,小弟羽翼是否足夠豐滿可護虞家周全?”

祁瑞平端起酒杯,說:“就沖你一聲祁兄,兩肋插刀也必助你成事。”

二人碰杯,一飲而盡。祁瑞平目光灼灼,虞嘯卿心下有了幾分篤定。

4、

虞嘯卿回到家中時,李明豔正在給鼻青臉腫的虞慎卿上藥,虞良正襟危坐在母子二人對面,一臉擔憂。

虞嘯卿仿佛什麽也沒看見,行了禮,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望江樓的時候,虞嘯卿正好看到虞慎卿與姜虎厮打在一起,原因他不知道,只是覺得,連姜虎這個廢物都打不過,這個弟弟還真是廢物中的廢物。

話說這姜虎,是縣太爺家的獨子,嚣張跋扈,總是不服氣虞嘯卿,可技不如人,不管是玩陰的還是耍狠的,沒一次得逞。在虞嘯卿身上占不到的便宜,這次在虞慎卿身上十倍讨了回來,看見虞慎卿鼻青臉腫的樣子,虞嘯卿不厚道地樂了,可是想起父親那憐惜的目光,心裏頓時又洩了氣,那是他從不曾感受過的溫柔。

姜虎是個極其不要臉的,打過虞慎卿後,飄飄然了好幾天,還帶着自己的小弟們指着虞嘯卿起哄:“虞大少,伺候小媽的感覺如何啊?”虞嘯卿也不廢話,三拳兩腳幹翻了眼前這些草包,甩甩袖子漫步離開,衣不染塵。

虞嘯卿到家時,正好與前來告狀的縣太爺擦肩而過。虞良用馬鞭把虞嘯卿打了個半死,背後盡是血淋淋的口子,虞慎卿跪在虞嘯卿面前,一半感動一半驚吓,哭得稀裏嘩啦,嘴裏含混不清地喊着:“哥哥,哥哥。”李明豔自從進了虞家大門,便打定主意跟肖素素母子井水不犯河水,而虞嘯卿竟然為了自己的兒子去揍姜虎,這倒讓她有些詫異。

當然,李明豔和虞慎卿都誤會了。虞嘯卿也懶得解釋。肖素素望着遍體憐傷的兒子,眼淚簌簌往下流,卻咬着嘴唇不肯勸虞良一句,只待用完家法,扶着兒子默默回房。上藥時,虞嘯卿忍着一聲不吭,肖素素看着虞嘯卿血肉模糊的後背,泣不成聲,末了,只說了一句:“孩子,對不起。”

當晚,虞嘯卿發了高燒。

5、

虞嘯卿睡了不知道多久,只覺得頭昏腦漲,隐隐約約聽見母親正在跟什麽人說話,于是支撐着虛弱的身體,走出房門。

“這是離婚協議,按個手印,你就自由了,帶着錢随便找個地方終老。”一個身着國民黨軍裝的年輕男人坐在肖素素對面,面色不善。

“對不起,如果非要這樣,就請虞良拿着休書,親自跟我說。”肖素素不卑不亢。

“于情,我姐姐跟虞師長是自由戀愛,你這樣的包辦婚姻自然是要讓路;于理,虞師已投我黨,只有我們李家能保他前程!你是個懂事的,就不要自找沒趣。”年輕軍官顯然是耐着性子說完這番話的。

“讓虞良親自拿着休書跟我說。”肖素素語氣平靜。

“別給臉不要臉!”年輕軍官拍案而起。

聞言,虞嘯卿怒不可遏,沖下樓,與軍官扭打到了一起。傷病纏身的虞嘯卿自是落了下風,下人們不敢拉架,肖素素急的只會大喊“別打了”。

架打到一半,虞良帶着李明豔和虞慎卿回來了。

二人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年輕軍官騎在虞嘯卿身上,一拳接着一拳砸在他臉上,虞嘯卿仰面躺着,身下的地板被血染紅,前一日鞭打的傷口又掙了開。虞良黑着臉看着二人對戰變成單方面毆打,不出聲,也不阻止,李明豔和虞慎卿則愣在了原地。

“哐當!”一個大花瓶砸向了年輕軍官的腦袋,鮮血成股地從頭上流到臉上,很是恐怖。他終于停手了,扭頭似笑非笑地看着行兇者——肖素素。

李明豔頓時回神,哭着奔向年輕軍官:“明峰,你沒事吧!”

虞慎卿沒管他的小舅舅,而是去扶虞嘯卿。

年輕軍官站起來,一臉冷笑,對虞良說:“特派員後天啓程,你看着辦吧。”然後在李明豔的攙扶下,晃晃悠悠離開了虞家。

肖素素的雙手仍然懸在空中,面無血色。虞嘯卿甩開虞慎卿,拉着母親上樓,腳下是花瓶的碎片,還有幹枯的花枝,那還是虞良回來那天,肖素素親手插上的呢。

“我答應離婚,但你不要再害我孩兒性命!”背對着虞良,肖素素的話擲地有聲,透着絕望,無一絲牽挂。

聞言,虞良似乎踉跄了一下。

這天本是虞慎卿的生日,虞良和李明豔帶着虞慎卿出門,為他買了一枚金色懷表作為禮物。後來,虞嘯卿參軍離家前,虞慎卿把它送給了哥哥,虞嘯卿一直到死都帶在身邊,開始,是為了讓自己永遠記住這恥辱的一天,後來是為了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

6、

婚自然是沒離的。李明豔隔着門板向肖素素道歉,說自家小弟不懂事,希望她大人不記小人過。虞慎卿則每天早晚各一趟,跑去讨虞嘯卿歡心。虞嘯卿自受鞭打卧床不起開始,心裏便開始滿盤籌劃,對虞慎卿,倒也裝出了兄弟情深的樣子。

這日,兄弟二人又在一處聊天,不知誰起的話頭,說起了李明峰。

“慎卿,數日不見二娘,是不是還為我傷了你舅舅而生氣啊?”虞嘯卿緊握着虞慎卿的手,惶恐地問。

對于哥哥從未有過的溫言軟語,虞慎卿受寵若驚,連忙擺手道:“不會不會,母親不會的,我這就讓她來看你!”說完,跑了出去。

傍晚,李明豔果真來了,還端着一碗雞湯。

“嘯卿,二娘專門給你熬的雞湯,快趁熱喝了吧。”李明豔坐在虞嘯卿床邊,面目和善。

“謝謝二娘!慎卿哪裏去了?”虞嘯卿接過湯碗。

“去找同學做作業去了。”李明豔笑答。

虞嘯卿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差覺的微笑。

打碎湯碗的聲音引得虞良、肖素素和管家迅速來到虞嘯卿房間。只見李明豔跌坐在地,上衣領口撕開至左乳,虞嘯卿裹着被子,面色潮紅,呼吸粗重,眼神渙散地嘟囔着:“不行,不行,你是我的二娘,父親知道會打死我的!”

李明豔有些發懵,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阿良”之後,被虞良擡手打斷,肖素素連忙取下身上的披巾,圍住李明豔,将她扶起,而後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對虞良說:“老爺,嘯卿好燙……”

虞良給了管家一個眼神,管家會意,屈身蘸了些灑落的湯汁放進嘴裏,伏在虞良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麽。

虞良凜冽的目光掃過二人,房間裏安靜的連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許久,虞良對管家說:“速去給大少爺請大夫。命人帶二夫人去後院西樓,沒我命令不得擅自離開。告訴二少爺,她母親得了病,需要靜養!誰也不許将今日之事說出去!”言畢,轉身欲走。

“阿良,我冤枉啊!這是陷害,你看不出來嗎,這是陷害……”李明豔帶着哭腔大喊。

虞良頭也沒回:“若換了旁人,我必疑心。嘯卿是我的兒子,是個剛毅有餘,寧折不彎的主,豈會用此等下作手段陷害于你。”

聞言,虞嘯卿有那麽一瞬間的驕傲,自己塑造的形象已深入人心,以至于在這張面具的保護下,再拙劣的演技都可以被相信。

鬧劇閉幕,夜深人靜,虞嘯卿又一次回想起父親看着被姜虎揍得鼻青臉腫的虞慎卿時,眼裏深深的溫柔和慈愛,那是虞嘯卿17年來從未感受過的,敏感的虞嘯卿曾勸慰自己,差別對待是源于父親對自己的重視,畢竟,他才是虞家的接班人。直到有一天,無意中聽到父親對李明豔說:“慎卿生性純良,我甚喜愛,不忍他受嘯卿所受之苦,唯願以己之力,護他一世安樂無憂。” 虞嘯卿堅信的東西,碎的渣都不剩。

父親這話幾分真心,虞嘯卿無意揣度,他對母親薄情,對自己寡憐,讓虞嘯卿很沒安全感,他意識到,自己必須變得強大,才能擺脫提線木偶般的命運,才能無需争寵,也不必患得患失。

7、

第二日夜裏,虞良的親信副官唐基來到虞家,誰也沒見,徑直來到虞嘯卿的房間。

唐基與虞良和肖素素是自小長大的朋友,過命的交情,待虞嘯卿更是與親兒子無異。虞良殺伐果斷,唐基左右逢源,二人在軍中互相幫襯,配合默契,虞良雖薄情,卻從不曾虧待唐基,唐基雖圓滑,卻對虞師忠心耿耿。

聽聞虞良在這最敏感的緊要時期軟禁了李明豔,起因還是虞嘯卿,唐基心下有了盤算,他來找虞嘯卿本是為了化解這孩子心裏的怨氣,讓他不要給虞良添亂,怎料與虞嘯卿一番長談下來,唐基除了“後生可畏”四個字,竟再沒說過一句整話,回到家後,坐在書房抽了一夜的煙,直到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唐基終于下定決心,這次,把注壓在虞嘯卿身上。

得到唐基的應允,虞嘯卿很受鼓舞。傷勢剛有好轉,便急着與祁瑞平見面。話說,當祁瑞平看到虞嘯卿傷痕累累的臉時,不自覺倒吸一口涼氣,眼裏一會兒似深情款款,一會兒似怒火萬丈,鬼使神差地撫上了虞嘯卿臉上的疤痕,虞嘯卿暗自一笑,并未躲開,待他祁瑞平發現自己失态,倉皇縮手後,虞嘯卿删除了本已備好的威逼利誘戲碼,開門見山,把自己的計劃說與祁瑞平,祁瑞平聽完竟毫不驚訝,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又一次鄭重說出“兩肋插刀”這四個字。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看似完美的計劃,實則是一場以人心為注的豪賭,贏了一本萬利,輸了,自己綁着虞家,灰飛煙滅。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高挑的身材和棱角分明的臉,像了父親,細膩精致的五官和柔韌的腰肢,像了母親,以前他不愛照鏡子,不知道自己原來竟是這般不可多得的英俊,勾勾嘴角,笑得清冷。虞嘯卿知道,這是命運對他的偏愛。

8、

為表誠意,虞良未帶一兵一卒,只身前往長沙迎接國民黨的特派員。李明豔還在軟禁中,虞慎卿暫時由肖素素照顧。

哪知,特派員前腳剛進湖南,後腳就被不明身份的人給劫持了,駐地部隊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控制了第一嫌疑人——身在長沙的虞良。

山匪彪悍,帶着特派員一路回到老巢,還順便把沿途的幾個縣城鬧了個雞飛狗跳。據傳說,特派員這次是從鄰省視察完,直接來的湖南,随身帶着鄰省官員贈送的“大禮”,山匪就是沖着大禮去的。

國民黨大部隊已經開赴湖北作戰,留在湖南的兵力有限,且對方還有人質在手,竟一時拿這夥悍匪沒了辦法。就在這時,虞家大少爺虞嘯卿,帶着父親留下的百餘警衛,扯開了剿匪大旗。

虞嘯卿以少勝多,殲敵兩百餘人,匪首張猛逃脫,特派員被虞嘯卿所救,毫發無傷。虞良獲釋。李明豔,死了。

李明豔的死,虞嘯卿給出這樣的解釋:那日,劫持特派員的山匪途徑湘北,虞嘯卿率人伏擊,雙方打得如火如荼,城裏家裏一片混亂,李明豔便趁機偷偷跑出了虞家,不料被湘北有名的地痞流氓二黑抓住非禮,事後李明豔找到機會撿了二黑的槍,殺了他,而後自殺。虞良檢查了李明豔陳屍的那個破廟,看上去情況屬實,再者,時移世易,此時,李明豔的死反而變相保全了虞家,于是也不再深究。

看到父親面對李明豔屍體時的冷淡,虞嘯卿心裏冷笑,這就是所謂的“愛情”麽?

虞良自有另一番打算:虞師投誠之後,李家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虞良知道,他們是想以此相挾,幫李明豔逼走肖素素母子。可是青梅竹馬的情分,豈是說丢就丢的。更關鍵的是,此時若真的靠李家保全了虞家,今後,虞家就真的要跟李家榮辱與共了,這讓虞良舉棋不定,因為,他從來都曾不看好行事魯莽且沒有兵權在手的李家父子。

9、

二黑奸污李明豔時,虞嘯卿就站在他們身邊。

二黑說:“少爺,您看着我,我不行……”

虞嘯卿轉過身,踱至門口,背對着他們,淋着小雨,仰望天空,耳畔是李明豔的謾罵和二黑重重的喘息,一室旖旎,虞嘯卿卻如墜冰窟。

不知道過了多久,二黑心滿意足地癱倒,發出重重的喘息聲,李明豔卻沒了動靜。終于完事了。正當虞嘯卿準備轉身時,祁瑞平出現,擋住了他看向兩人的視線,輕聲說:“這種肮髒場面,入不得嘯卿的眼。”然後轉身,一人一槍,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虞嘯卿從沒有覺得槍聲是如此振聾發聩的,他有點兒耳鳴,勉強勾起嘴角對祁瑞平笑笑。

祁瑞平應該是會錯了意,眼眸黯淡下去,擡手把槍遞到虞嘯卿面前,槍口對着自己,。

虞嘯卿見狀一愣,腦子裏迅速閃過很多想法,他知道,殺了祁瑞平便沒了後患,明智之舉,可是祁瑞平怎會甘心讓他殺?槍裏或許沒有子彈,或許只是祁瑞平想要試試他,他不想冒這個險,況且,此人心智和膽量過人,留在身邊可堪大用。虞嘯卿又想起了祁瑞平看着自己受傷臉頰時的眼神,更加篤定,祁瑞平會是幫手,不會是隐患。

“這把槍,不是應該在二娘手裏麽?”虞嘯卿說。

祁瑞平送了口氣,笑着點點頭,開始僞造現場

10、

虞嘯卿導演的這出剿匪大戲,向國民黨表了忠心不說,還讓虞家成了特派員的救命恩人,關鍵是,李明豔已死,虞家跟李家沒了牽連,特派員放心了,于是決定做個順水人情,報答虞家救命之恩的同時,為自己在軍中盤根錯節的人脈關系再種下一顆值得期待的種子。

姓陳的特派員說,虞嘯卿乃少年英雄,國之棟梁。于是,虞嘯卿被舉薦進了北伐軍,沒兩年就升了軍官,還進了軍校,成為蔣家門生。他還說,虞良一生戎馬,正當壯年,也該為國效力。于是,虞良被舉薦去了南京,挂了個空頭參謀長。

陳特派員的舉薦很快得到批準,收了一個少年将軍,怕有二心,還附帶了一個人質,解決了隐患,還成全了北伐軍的仁義之名。

唐基跟着虞良一同趕赴南京上任。走前虞嘯卿特意去見了他一面,此事若沒有唐基提供準确的消息,恐怕很難圓滿。唐基很是欣慰,經此一役,他相信,虞嘯卿一定會比虞良走得更遠。

虞嘯卿問祁瑞平,願不願意跟着自己從軍,祁瑞平笑着點點頭,從此鞍前馬後,花了16年的時間,助虞嘯卿打出了一片屬于自己天地。

虞慎卿尚未走出喪母之痛,又要與父兄分離,難以承受的痛苦讓他一病不起,好在有肖素素的精心照顧,才慢慢恢複。心思純良的虞慎卿對待肖素素也一如親生母親,在二人長達17年的相依為命中,虞慎卿給予了肖素素作為一個兒子所有的關懷和孝順,還娶了肖素素的侄女肖湘為妻。後來,虞慎卿的死訊傳回湖南,肖素素抱着虞慎卿與肖湘的結婚照淚如雨下,因為受不了打擊,也一命嗚呼,與慎卿之死前後只差一年,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坊間傳言,虞家大少爺嘯卿,17歲帶領一百鄉勇,退三百流寇,文武雙全,乃當世難得之将才。實際上,那年虞嘯卿18歲,帶的是一百精兵,聯合唐祁二人給張猛一夥下了個套,一切都不過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出大戲,也是他輝煌人生的一個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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