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來
皇城之中,十裏長街。
無論貧貴,一道賜婚的聖旨下來,家家戶戶門前便都挂滿了紅色的燈籠,貼遍了大紅的喜字。
從晏王府到雲相府,不過三道街的距離卻彙聚了幾乎整個皇城的人,幾層的茶肆酒樓窗邊滿是擠破腦袋等着瞧熱鬧的,路邊自是不用再說。
不多時,喜樂奏鳴的聲音陣陣傳來,依稀可以瞧見迎親的隊伍了。丞相府與皇家的聯姻,又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經由皇後一手操辦的親事,場面之大,可想而知。
“啧啧,不知皇上怎麽想的,讓相府與晏王沾了幹系,那太子怎麽辦?晏王有了雲相做靠山…”
“那也不好說啊,雲丞相膝下無女,據說這次要做晏王妃的是雲相的二公子呢。一個男的做王妃,呵呵…”
“你是說雲衍?”
“對啊,就是那個庶出的二公子。”
“這樣啊…那真是可惜了。我倒是曾見過他一面,多麽清貴的一個兒,讓他以女子之姿雌伏,唉--”
“別說了,新郎官過來了!”
只見迎親隊伍的最前端,蕭玄珏騎着一匹通體雪白寶馬,馬脖子上系着一朵燦爛如火的紅花。而馬上坐着的人一襲大紅喜服,滿頭墨發也用血紅玉的簪子高高束起,很是喜慶。
只是他臉上刀斧削刻過一般明朗淩厲的輪廓和不帶一絲表情的神色襯得整個人有些陰冷,絲毫看不出他作為新郎官的歡喜來。
身後的樂師将禮樂吹得震天響,隊伍正中的八個轎夫也将琉璃蓋頂的喜轎擡得一搖三擺,直對着丞相府的大門走過去。
到了相府,早已有喜婆在門前侯着,見迎親的轎子擡來了,忙拉着嗓子扯着喉嚨對府裏喊:“新郎官來了,新娘子快出來吧——”
又三兩步邁下臺階對着蕭玄珏一臉讪笑,撲索索抖着臉上的脂粉道:“晏王大喜,奴家給王爺道喜了~”
蕭玄珏獸眸微眯,墨中泛銀的眸子射出一道寒光冷冷打在喜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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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幹笑幾聲退至一旁。
蕭玄珏擡手示意樂師停止奏樂,一手輕扯缰繩調轉馬頭,然後将目光穿過相府的大門投向內院。越抿越緊的薄唇召示着他逐漸消失的耐性。
一柱香的時間,有腳步的悉索聲傳來,院子裏不知誰喊了句:“王妃來了!”接着就有幾個丫鬟小童簇擁着個蓋了紅色喜帕的人出現在門前。
看到門前那人時,蕭玄珏的瞳孔有瞬間的緊縮。他皺了下眉,攥住缰繩的五指慢慢收緊。
“哎呀!王妃怎麽穿了件白衫就出來了,錯啦錯啦,喜服應該是紅色的!”喜婆看到雲衍一身白衣出府,吓得臉色一變,忙跑上前推桑着旁邊的幾個小童要将人趕回去換衣服,急道:“大喜的日子怎麽穿白衣,快去換一件!”
然而那幾個小童卻沒有動,只是面露難色,低頭用餘光斜瞄着蕭玄珏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喜帕下雲衍微勾唇角,伸出五指纖長的手攔住喜婆的動作,他面對着蕭玄珏所在的方向,淡笑道:“鳳婆婆不要驚慌,雲衍以男子之身嫁入王府,本就與女子不同,一件衣服而已,王爺還未怪罪,你不要亂了分寸。”
“這個……”喜婆怔了下,擡頭去看馬上的蕭玄珏,試探着問:“王爺…您看……?”
蕭玄珏側首注視着相府門前一襲白衣頭蓋喜帕的雲衍,他雖然肩背瘦削,卻并不矮,挺直脊背時的堅毅反讓人覺出幾分高大來。
微微眯眼,蕭玄珏幾乎能感受到隔着喜帕那人望過來的目光。靜默片刻,他一揚手示意樂隊重新奏樂,擺正缰繩讓馬先行,道:“登轎,回府。”話畢再不看雲衍一眼。
透過布料間的空隙望着馬上那人冷俊的側臉,揚鞭揮馬的動作帶着幾分決絕,雲衍彎起狹長的眸子再次輕笑了下,任身邊小童攙扶着走到轎邊掀開轎簾坐了進去。
“起轎!”喜婆長聲吆喝,八位轎夫挺直了腰板将轎子擡起來,再看蕭玄珏,他已經騎着馬跑出去好遠了。
路邊瞧熱鬧的人也都“唏噓”起來,皇上親賜的姻緣,相府沒有一人出來送親也就罷了,怎麽迎親的新郎官也撇下新娘走掉?
雲衍聽着轎外傳來的議論聲,只拂了拂方才被喜婆抓皺的袖口,單手支頤斜靠在轎壁小憩。
蕭玄珏一路目不斜視,端正地坐在馬上,也不管路兩旁各色的說辭,到了王府,他率先下馬。
樂師見他停下,也停止吹奏。轎子一頓,安穩落地,雲衍睜開眼來,喜帕下一雙清隽的眸子分外清明。
“将飛雪牽回馬廄。”把缰繩交到張德勝手中,蕭玄珏吩咐道,撩起喜服的下擺擡腿就往府裏走。
“王爺,王妃還沒下轎呢!”張德勝手牽缰繩,半躬起身子低頭小聲提醒。
腳步頓了頓,蕭玄珏側首向轎門看了一眼,不覺皺眉。
“王爺,外面這麽多人瞧着呢…”張德勝道。
随隊伍一起來的喜婆也反映過來,忙笑着吆喝一聲:“新郎擡腳踢轎門,夫妻生活真和美——”然後又對着蕭玄珏笑道:“王爺快踢了轎門迎王妃入府吧,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王爺…”張德勝又喚了聲。
蕭玄珏只将眉峰颦得更緊,如獸的眸子盯着轎簾,半晌才陰沉着臉色退回轎邊,伸手掀起簾子。
有風吹進轎中,喜帕晃動了下,隐約露出喜帕下那人尖削光潔的下巴,只是一閃而過。
“下來吧,難道王妃還想要本王抱你出來不成?”一手撩着轎簾,蕭玄珏淡淡道,不帶一絲情緒,而他望着白衣如雪的人的眼光分明帶着不耐甚至恨意。
似乎并沒發現對方的冷淡,雲衍施施然起身,因為身高他要貓着腰,鑽出轎門時發頂無意擦過蕭玄珏溫熱的掌心。
隔着絲滑的喜帕,他感到對方的手掌僵了一下,便忍不住勾起唇角,卻表現的雲淡風輕。立在蕭玄珏身側,垂首緩聲道:“雲衍多謝王爺。”
收回手負在身後,蕭玄珏眼觀鼻,鼻觀心,只顧朝王府走。走了幾步卻發現并沒有人跟上來,他不悅地回頭,果然看到那人還在原地。
“王妃怎麽不動,難道真要像女人一樣讓本王抱進府中嗎?”
“出嫁從夫,夫為上,雲衍自是不敢勞煩王爺。”雲衍淡淡道,頓了頓,他向前邁了一步指指頭上的喜帕,“可是,現下…煩請王爺引路。”
蕭玄珏定定望着他,忽而轉頭對随行的喜婆和轎夫道:“你們下去領賞吧。”然後一把捉住雲衍纖細的腕子,沉聲道:“既然如此,就跟本王走!”
“別急啊王爺,還沒拜堂呢!”喜婆見蕭玄珏要直接将人帶走,她做了這麽多年喜婆卻從沒見過這般的,忙道:“吉時就快到了,快去拜堂吧。哪有結婚不拜堂的?!”
“恩?”蕭玄珏一雙獸眸泛起銀光,冷冷掃向喜婆,道:“怎麽,本王讓你領賞你不願意?”
“額…不敢,不敢,奴家這就去。”喜婆退後一步,讪笑着轉身招呼那幾名轎夫:“快快,還不快走!”
“哼!”蕭玄珏一揮衣袖冷哼了聲,抓住雲衍手腕的力道卻沒見小。他将人連拖帶拽的拉進王府,直接推進喜房。
一路上雲衍也毫不掙紮,只任由對方拖拽着。感覺似乎被帶到一個房間,接着便有一股大力将他甩到床上。
“地方本王已經給你帶到了,好好待着!”蕭玄珏厲聲道,沒有了方才在府外時的好脾氣。
“是,王爺。”雲衍微微颔首,重新在床邊坐正了,又将被推桑的淩亂的衣裳扯平整。他裸在袖口的一小截手臂已然被抓得青紫,但他卻連蕭玄珏這樣對他的緣由問也不問。
蕭玄珏半眯起眼睛将目光在那人手臂上停了一瞬,擡眼再次對上喜帕下的那雙眸子,終于還是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晏王,恭喜恭喜啊,納得新妃,以後您可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哈哈!”
到達王府正殿,裏面已經有不少賓客坐等着看拜堂喝喜酒了。現在見蕭玄珏現身,忙拱手哈腰地迎上去道喜。
“咦?怎麽只有王爺自己,王妃呢?”一個身穿墨藍綢衫胡子微白的中年男子朝蕭玄珏身後看了看,淡笑道:“這還沒拜堂,王爺不會已經着急将人送進洞房了吧。”
“張大人說笑了。”蕭玄珏拂拂袖口,悠悠踱到主位上坐下,淡淡道:“王妃身體不适不能行拜堂之禮,怠慢之處,還望諸位大人不要見怪。”
“哦~”張止賢意味深長地笑了聲,坐回自己的席位,道:“既然身體不适可要好生調理,我等可時刻盼望着王爺王妃早生貴子呢!”
蕭玄珏眸色一緊劃過抹殺意,卻被他低頭很好的掩飾過去。
“咳咳。”發覺氣氛的沉悶,有人出來打圓場,笑道:“張大人你老糊塗了不成,王妃可是雲相家的二公子,怕是不能如你說的那般生個小世子出來了。”
“喲,還真是,看我!”張大人搖着頭嘆氣,話畢擡頭看看主位上的蕭玄珏,笑道:“其實男妃也有諸多好處,男子心胸豁達,至少以後王爺不用同下官一樣日日為了夫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頭痛了,呵呵。何況在我朝,大戶人家娶男妻并不罕見…”
“張大人可說夠了?”蕭玄珏危險地眯起眼眸,一道寒光如箭射在張止賢身上。在張止賢愣怔的瞬間又帶上笑意,他舉起手邊的酒杯,笑道:“如果說夠了就喝酒吧。今日本王大喜之日,各位大人不必見外,一定要盡興而歸!”
“咳…咳咳……”張止賢幹咳一聲,也端起酒杯隔空朝蕭玄珏的碰了碰,笑道:“下官恭賀王爺新婚大喜!”
“下官恭賀王爺新婚大喜--”所有人齊聲道。
“同喜同喜!”蕭玄珏對着衆人虛虛碰杯,仰首将透明的液體一飲而盡,擡頭那刻,墨中泛銀的眸子裏分明是滿滿的狠厲和陰裔。
沒錯,在東莞國大戶人家的正室當家夫人為免庶出奪嫡,往往選擇給庶子娶男妻,斷其血脈,使他不再具有繼承家業的資格。
可是庶出皇子納娶男妃,自東莞國建國三百年來卻是從未有過的。皇室中人,就算是不受寵的庶出皇子,代表的也是天威,可以有男寵,男妾,而正妃卻只能是女子。
現在皇上一道婚旨下來,他蕭玄珏就要娶一個男子做王妃,這些人明着是來道喜的,實際上确實來看熱鬧甚至是落井下石的。
雖然這旨意與太子的生母皇後娘娘脫不了幹系,但已經相當于告訴天下人,晏王蕭玄珏不受帝寵,永遠沒有資格及太子一分一毫了。
握着杯盞的五指慢慢收緊,分明的指骨透出青白來。放下酒杯時蕭玄珏面上已經重新帶上笑意,道:“今日得以有諸位大人登門祝賀,本王實感榮幸,以後朝中事宜還望大家同心協力,共同輔佐太子,為我父王分憂啊。”
“晏王客氣了,為皇上分憂解勞是我等的職責所在。再說,如今您和雲相結了秦晉,在朝中地位更勝當初,我等日後還要多多仰仗王爺呢!”
張止賢道,馬上有許多人附和,“對啊對啊!”
這時有人發現在場衆人并沒有一個是雲相府中的人,出聲道:“欸,相府怎麽沒派人來啊,他可是做岳丈的人。”
“……”蕭玄珏唇角的笑僵了一下,心道,何止是沒派人來,迎親時都沒送一下。據說雲衍是庶子,應該也是不受重視所以才沒人相送。
“王爺,相爺這是嫁出去的兒郎潑出去的水,不會不管王妃了吧,您的這個岳丈架子可大的很,哈哈哈!”張止賢含沙射影,半開玩笑似的道。
蕭玄珏眸色一沉剛要開口,突然自門外傳來一陣清冷含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