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困囚
“轟隆——”
一個悶雷在驟然陰寒的天際炸開,由遠及近的閃電在一片漆黑中劃過一道又一道凄厲的光影,宛如陰寒的劍鋒般懾人。
屋內沒有點燈,蕭玄珏立在大開的窗前沉眸看着天色,烏雲蔽月,正如當今動蕩的朝堂。
偏巧這時有一道電光在窗邊閃過,黑漆的屋子裏突然亮堂了一瞬,映着他略深沉的臉色,平添了幾分寒意和肅殺。
這時門外有人的腳步聲傳來,到房門前就停止了。張德勝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卻沒有進來,只對着窗前的人小聲道:“王爺,該用晚膳了。”
“知道了。”蕭玄珏動了一下,輕轉過身來,一身黑衣幾乎讓張德勝看不到他的存在,入目的只有他如鍍寒霜的臉色。
幾個小太監拎着傳膳的食盒進屋,張德勝拿了火折子去點燈。等一切都安置妥當了,那些小太監便恭敬地貓着腰退出去,只留張德勝一人在旁邊侍候。
掃一眼桌上清淡卻豐盛的菜色,以及幾碟做工精巧的點心,其中竟然還有一碟知祥記的桂花酥。目光微頓,蕭玄珏拿起一塊放進嘴裏,軟綿香糯,甜而不膩,的确最合他的胃口。突然想起雲衍說過“我聽張總管說你最愛吃知祥記的桂花酥,正巧自己嘴也饞了…”
唇角不經意勾起一抹微笑,他一邊坐下一邊又捏起一塊,似随口道:“王妃呢,去叫他一起過來用膳。”
“王爺…”張德勝垂手在身側,畢恭畢敬的樣子卻沒有動。
“怎麽?”蕭玄珏看他一眼,又只顧地拿勺子去盛一碗冰雁銀耳蓮子羹,張德勝忙伸手将碗接過來替他盛好放到面前,解釋道:“雲公子不在府中,他三天前就出去了。”
“轟隆——”
又一聲雷鳴響過,蕭玄珏端碗的手僵了一下,微微皺眉:“不在?他去哪兒了?你知道他出去了怎麽不來通報本王一聲?在你眼裏真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了嗎?”
“王爺恕罪!”張德勝被他一連幾個質問吓得腿一軟跪在地上,顫着嗓子道:“雲公子說他是奉了您的命令去辦一件要事,所以我才沒禀報,誰知…誰知他是…騙人的呢……”張德勝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望着蕭玄珏鐵青的臉色,便再發不出一個字來了。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在王府他是主子還是本王?”蕭玄珏怒道。心想雲衍才來王府一月,就可以随意指使他府裏的下人,這還了得?“等等,王妃說是奉了本王的命令?”
“奴才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張德勝吓得只會說這一句,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問的是什麽,又小心回道:“雲公子的确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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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玄珏眸中漸漸聚攏起一片墨色,難道…雲衍真的去查尚明義結黨營私的事情去了?自己不是說過不讓他去嗎?還是他不是去查案子,而是去見太子和皇後?頭痛地按按眉心,他吐出一口濁氣,對張德勝揮揮手,“起來罷,這次就算了。王妃回來後若是再要出府,你先來禀報。”
“謝王爺,奴才以後一定将雲公子盯牢了。”張德勝如蒙大赦,咕嚕從地上爬起來,笑嘻嘻道:“其實王爺您也不用看得這麽緊,雲公子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又不會跑丢。”
“你懂什麽!”蕭玄珏冷哼一聲,捏起塊桂花酥塞進嘴裏。
“嘿嘿,誰說奴才不懂了?”張德勝一副很明白的樣子,傻樂道:“您不讓雲公子出府,不就是感覺最開始對他不好,現在怕人生氣跑了不回來嗎?”
蕭玄珏唇角抽了一下,卻沒插話,只等着看他接下來怎麽說。
見對方既不反駁也沒發怒,張德勝以為自己猜對了,更加肆無忌憚起來,複道:“這您可得放寬心,雲公子對王爺的心意,我看得最真切了!”
“哦?”蕭玄珏挑眉,轉了下手中的杯子,雲衍對他的情意,他自己都雲裏霧裏,張德勝會清楚?“你說來聽聽。”
“大婚第二日您被皇上傳去後,雲公子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他要不是因為喜歡王爺,找您幹什麽?”
“呵呵…”蕭玄珏只覺好笑,找他就是喜歡了?也可能是恨不得殺了他,畢竟他因為自己才挨了一刀又受了一掌。
不知對方因何發笑,張德勝繼續道:“奴才說是王爺交代要服侍他吃藥時,雲公子眼底的高興是真的。”
“……”蕭玄珏斂起笑,面色有些凝重。
“後來他還問及您小時候的事,奴才瞧他可親,就都對他說了。他聽說您十二歲就射殺了一頭麋鹿時,笑得可歡心了,眼睛晶亮晶亮的,哈哈,真好看。”張德勝回想那天,也忍不住笑起來。
蕭玄珏的臉色便又沉了幾分,甚至眉頭都鎖起來了。
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張德勝絲毫沒發覺對方的異樣,忘形道:“後來說到您因賢妃娘娘遭人陷害而受到牽連的事,他便也跟着一起痛起來…他自個兒被您傷成那樣,卻還惦記您小時候過的好不好,開不開心……”
“別說了!”蕭玄珏突然開口打斷張德勝,冷聲道:“那都是他裝出來騙人的!”雲衍會因為他笑得歡心?因為他的面露凄色?可是當那人在自己面前時,卻總是一副雲淡風輕不起波瀾的樣子啊。
他不能相信雲衍的感情,更不能動搖自己的決心。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已經因為他幼時的懦弱死掉了,現在這世上除了自己再沒有人可以相信。
“王爺,您怎麽了?”張德勝這才發現他的不對,馬上閉嘴。
“……”蕭玄珏發現自己的失态,定定神,緩和下臉色,“沒什麽,你下去罷。”
正在這時門口冒出一個小太監,他趴在門口向裏探着頭,想進來又不敢進的樣子,壓着嗓子沖門內叫:“張總管,張總管。”
蕭玄珏最先看到他,不悅道:“怎麽回事?”
張德勝背對着門,随蕭玄珏轉頭後也看到了那個小太監,忙對蕭玄珏咧開嘴嘻嘻笑,然後快速跑到那人面前,将他拖到一邊,照頭砸過去一記爆栗,低聲罵道:“你怎麽回事兒,沒看到王爺正發着脾氣嗎?存心要害死咱家不是?”
“張總管可冤枉奴才了,”小太監揉着腦袋叫屈,哭喪道:“是您那天交代奴才說王妃一回來就要告訴您的。”
“什麽?!雲公子回來啦?”張德勝叫出聲。
蕭玄珏推門而出,緊盯着那個小太監,冷聲道:“他在哪裏?”
“在前院,王爺…您,自己去看看…”
“轟隆——”又炸開一記響雷,将那個小太監的話音淹沒。
蕭玄珏心中也仿佛被那道雷劈中,顫了一顫,這小太監說話時支支吾吾的樣子擺明了在說雲衍發生了什麽意外,來不及細想,他下意識地就向前院跑。
“王爺,傘!”張德勝大叫,對方卻早已經下了樓聽不到了。
“雲…”看到雲衍的那刻,蕭玄珏剛叫了個雲字,便發現自己有些緊張過頭了,而且這緊張來的毫無道理。那人只是被雨淋得渾身濕透外,并沒有什麽其他傷處,正好端端的牽着馬向馬廄走呢。
見蕭玄珏連傘也沒拿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在自己面前停住,雲衍有些微錯愕。愣了一瞬才扯唇笑開:“王爺這麽着急是要幹什麽去啊?”
有雨水順着他線條優美的臉側滑下,卻絲毫不影響他出塵的氣質,只是臉色在閃電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疲憊蒼白。
沒了适才的慌張,蕭玄珏便生出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他氣不打一處來,劈手奪過雲衍牽着的缰繩丢在一邊,攥住他的腕子吼道:“誰準你擅自出府的!本王不是說過你若出府就先來禀報的嗎?!你把本王的話當做耳旁風了不是?!你有沒有将我這個夫君放在眼裏?!”
“…夫君…”輕念這兩個字,雲衍淡淡垂眸。手腕處傳來幾乎将他骨頭捏碎的力道,證明對方真的是動怒了。雲衍任他抓着,另一只手摸出一個漆金的小匣子拿到蕭玄珏面前,微笑道:“我以為你知道,看,我将證據拿來了。”再擡起頭來,他眼中光輝哪怕是在風雨交加的黑夜中也晶亮的可愛。
對上那雙眸子,蕭玄珏終才明白張德勝所說的“晶亮的好看”。如同觸碰到了烈焰,蕭玄珏灼傷了般忙錯開視線,他松開握着雲衍的手,一掌将匣子掃落在地,吼道:“本王說了不用你!你聽不懂是不是!!!”
盒子掉在地上被摔開,裏面的幾頁小紙便迅速的被雨水打濕,字跡模糊成一片。
笑容僵在唇邊,看也不看地上的匣子,雲衍的臉色也帶上幾分冷意,薄唇微啓只淡淡道:“你想讓我怎樣?你不是要試探我嗎?現在可試探出了結果?”
“本王…”
“王爺的意思雲衍明白,是我不自量力了。”雲衍退後一步,躬身行禮,臉上除了雨水便是滿滿的頹然,他輕聲道:“王爺沒有傘,如果要出去辦事還是等雨停了罷。雲衍奔波幾天換來的是王爺的不削一顧,也有些乏了,要回去休息。”
“雲…”蕭玄珏張張嘴,卻被對方清冷的眼神堵得發不出一個音節,伸手去拉他,卻只觸碰到一片濕透的衣角。他想說,其實自己不是責怪他擅自出府,而是近日心中突然湧現的從未有過的心緒讓他心慌才忍不住拿他出氣。
蕭玄珏正定定地站在原地看雲衍越走越遠,雨水打在身上就如打在心上一樣空落落的疼。
“轟隆!”一聲響雷在空中炸開,身邊的馬匹受驚,突然長嘯一聲。蕭玄珏回神,便見雲衍腳下脫力,踉跄着跪倒在地。
“雲衍!”蕭玄珏驚呼,快速跑上去将人扶住不至于躺倒在地上的水窪裏,急切道:“你怎麽樣?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裏快讓我看一下。”
“咳咳…”雲衍雙手支地輕咳了聲,淡淡掃了蕭玄珏一眼,“多謝王爺關心,雲衍無礙。”雖這樣說,但他嘗試着站起來,卻多次無果,雙腿抖得厲害,而近乎慘白的臉色更不能證明“無礙”兩字。
蕭玄珏眸色一沉,直接将人打橫抱起來。
“放我下來!”雲衍掙了掙。
蕭玄珏微微使力将人禁锢在懷裏,悶聲道:“既然無礙,就随本王回屋裏去,本王有話問你。你既然說自己是本王的人,就該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留着它将你的忠心證明給本王看,等着本王願意相信你的那一天。”
“這樣?”雲衍不再掙紮,只往他懷裏縮了縮,笑嘆:“你還是這麽不講理啊。”聲音裏帶着些無奈和縱容,他能怎麽辦?除了留在蕭玄珏身邊,他別無選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