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逆局

蕭玄珏自昨晚冒雨出府便沒再回去而是去了他最常去的一家酒館,春風度。

店老板老翁是個瞎了一只眼睛的坡腳老頭,面皮比枯樹還幹癟,但因為他家的酒釀的好,而且老板為人也熱情,所以生意一直很好,好到哪怕是三更半夜,店裏也會有幾個客人在坐。

不過昨晚可能是因為天氣不好的原因,蕭玄珏去的時候店家已經在準備打烊了。

老翁見蕭玄珏渾身上下滴着水,臉色也陰翳的可怕,卻出奇地沒有受到驚吓,只是将已經合了一半的店門打開讓人進去,才重新關上門,一瘸一拐地坐在櫃後扒拉着算盤算賬。

“蕭公子是要喝茶還是喝酒?”老翁人如其名,說話的聲音也甕聲甕氣的。

似是對這種奇怪的聲音習以為常,蕭玄珏擰了一把衣服上的水,自個兒找了位置坐下,聲線微冷:“不是交代過只要我來,你就上陳年桂花釀的嗎?”

“呵呵,公子莫急燥。”老翁“噶噶”幹笑幾聲,一邊撥弄着手裏的算盤,“若擱以往,肯定端了公子你最愛的桂花釀來,只是今日,你不該是來喝酒的。”

“怎麽?”蕭玄珏擰眉,可能是因為王爺做久了,他不喜歡別人忤逆自己的意願。

老翁卻絲毫不被他的威懾所迫,只笑道:“我的酒,只給快活的人喝,他們能喝出我酒裏的甜和香,喝過後讓人更快活。但若是要借我的酒澆愁,只能喝出這酒裏的的苦來,傳出去豈不壞了我店裏的名聲。公子卻不如喝茶,茶,可以清心。是以老朽才問公子是要酒還是要茶。”

聞言蕭玄珏微怔,自己是在愁麽?愁什麽?可如果不是在犯愁,心中滿滿的憤怒嫉恨和悵然又是為何?見老翁還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蕭玄珏沉凝片刻,再開口語氣平和了幾分,淡淡道:“那便是茶吧,有勞翁老板了。”

“公子等着!”老翁笑着應承,小二已經被他遣回家睡覺了,所以他親自去為蕭玄珏泡了一壺上好的雨前龍井。然後又回櫃後去撥算盤算賬了。

“啪啪啪,噼啪,噼啪……”

沒有人說話,屋內只有算盤珠子碰撞和蕭玄珏抿茶的聲音。一壺飲盡,已經是将近三更的時辰,蕭玄珏本濕透的衣服幹了大半。

老翁也算完了帳,他懶懶打了個呵欠從櫃臺後走出來,對蕭玄珏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其實公子凡事都應該往大了深了去瞧,做人也好,看人也罷,都和這喝酒一樣。什麽時候能喝,什麽時候該喝,全憑一個‘心’字。公子若是自己做不出選擇,不如就問問自己的心吧。可不要等着将一壇好酒喝出了苦味兒來,才懂得後悔。公子您不是一般人,我信得過。老朽年紀大了,缺覺,就不陪公子了,您請自便。”說罷他就轉身扶着樓梯扶手一瘸一拐的上了二樓。

“嘎吱——”一聲開門關門的聲響過後,再沒了動靜。

蕭玄珏握着喝空的茶杯,一雙墨中泛銀的眸子閃着光,情緒難猜。直到五更上朝的時候,他才去了自己一直在春風度包下的廂房,因為來的勤,所以他好多用品都寄存在這裏。老翁是個能信得過的老實人,房間每日會有人打掃,但不會亂翻客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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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房間拿出早先備下的朝服,又潔了面,蕭玄珏才進宮上朝。

張德勝雖是王府的的總管,但因為自小與蕭玄珏一起長的,是以蕭玄珏的飲食起居都有他一手操辦。

清早起來他帶領着幾名小太監端着洗漱用的清水拿着巾帕要來侍奉蕭玄珏更衣上朝,還沒走到門前遠遠就看到屋門大開着,心想難道他家王爺已經起床了,不然下了一夜的暴風雨,開着屋門怎還得了。

于是慌忙跑進屋指揮着那幾人将水盆用具也送進去,卻看到屋內空蕩蕩的,并沒有什麽人在走動,倒是床上被子下鼓着一個小包,似乎有人在睡覺。不是吧,他家王爺上朝一向準時,怎麽今天賴床了,現在還沒醒。

心中好奇,張德勝小步踱過去打算叫蕭玄珏起床。

“王爺醒醒,該上朝了。”張德勝道,見床上的人不僅沒動靜而且還被被子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看着都有些憋得慌了,于是上前拉了下被子讓人将臉露出來保持呼吸,又小聲喚了一遍,“王爺,該上朝…啊!!!”一句話沒說完,張德勝呼叫的聲音陡然升高幾倍,手中的被子滑落在地,與此同時他整個人也吓得跌坐在地上。

“雲…雲…雲公子……”張德勝結結巴巴道,床上的雲衍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因窒息而青紫的臉色帶着瀕死的灰敗,而他纖細白皙的脖頸上赫然有着五道泛黑的指印,與他膚色的蒼白對比得觸目驚心。顫抖着伸手到雲衍鼻下探一探,發現似乎還有着及其輕微的呼吸,張德勝轉頭對門邊早已呆愣的小太監大吼:“快去叫王太醫!快去叫王太醫!!!”

原本今日早朝與以往應該并無不同,無非是□□私相包庇,相互吹捧,然後再謊報一下災情騙取國庫裏的那點兒赈災銀兩之類的。而且如果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老皇帝一般都會很爽快地一口答應,不知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無論真假,能把國庫糊塗的空掉,把軍隊糊塗的幾乎全部落入外戚手中,這皇帝也該當到頭了。

只是此次早朝,卻發生了一件最最不可思議的大事,一件無論是對蕭玄珏來說還是對蕭惘來說都足以逆轉局勢的大事。

老皇帝竟然在朝堂上親自念出一張“罪狀書”來,上面寫滿了吏部尚書尚明義買賣官職,向上級官員行賄,與同級幾個要臣私相授受,其中涉及國庫銀兩竟達一百七十萬兩之多,不僅如此,他還和經常騷擾邊關的鄰國,常月國,有着秘密的書信和金錢來往,大有通敵賣國的嫌疑。

見此,衆臣一片唏噓,而尚明義抵死不認。老皇帝卻難得的狠絕,竟把罪證也讓人一一呈上殿來。有送禮的清單,還有往來的書信…

尚明義見自己已無翻身之地,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蕭惘,對方卻好似沒看到,只狠狠道:“好你個尚明義,平日一副為國鞠躬盡瘁的模樣,卻是幹出通敵的勾當!死有餘辜!”說着竟然伸手扼住尚明義的脖子,沒等對方發聲就将人掐死在朝堂上。

老皇帝見此卻沒制止,甚至連責怪他一聲也沒有。不過卻難能可貴的對蕭玄珏慈愛的笑了一下,對衆臣道:“此番能除此奸賊,全是二皇子的功勞,他不僅搜查了尚明義的罪證,更列出你們中其他人做的對我朝不忠不義的勾當。朕姑且先不追究,你們好好掂量掂量,及早自己将過錯寫好折子呈上來,否則就是如尚明義一樣的下場!”

蕭玄珏聞此不禁皺眉,罪證昨夜不是被他怒急之下毀了嗎,怎麽傳到皇上手裏了?而且自己從未說過自己要調查尚明義,皇上是如何得知的?難道…是雲衍在調查完畢後就以他的名義将其送進宮中了,而昨晚被他毀掉的那些只是雲衍拿來試探他的假證?

“皇弟真是好手段啊,不過少了一個尚明義,本宮還有李明義張明義趙明義呢!哈哈哈!咱們走着瞧!”不知何時已經下了朝,太子在經過蕭玄珏身邊時伏在他耳側耳語道,又直起身提高了嗓門,朗聲一笑:“別忘了代本宮向我的表弟,你的愛妃問好哇,哈哈哈!”便揚長而去。

“怎麽回事?”花無醉從後面拍了下他的肩膀。其實自早朝前看到蕭玄珏明顯一夜沒睡的倦容他就想問了,可是一個文臣一個武将,站的位置太遠所以沒說上話,現在被老皇帝突然轉變的做事風格一鬧,花無醉更加覺得怪異起來所以一下朝就馬上過來問蕭玄珏發生了什麽。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雲衍做的。”蕭玄珏微微皺眉,邊向外走邊道。

花無醉也随他一起走,略驚詫道:“他不會真的去查尚明義的老底了吧,天!速度還這麽快,才三天就将證據拿齊了,而且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通敵之罪。他要真是太子的人,尚明義一死,他豈不将自己的陣腳打亂了?”

蕭玄珏腳步明顯一頓,回頭看了花無醉一眼後卻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喂,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你昨晚沒睡好,是遭雷劈了?”花無醉猶自跟他開玩笑。

“無醉…”蕭玄珏又神經質地猛然停住,使猝不及防在後面緊追不舍的花無醉一下栽在他後背。

“幹什麽啊你,發神經啊?!”花無醉吃痛,誇張地按着額頭大叫。

“我的心很亂。”蕭玄珏啞聲道:“你說,雲衍說的話,我能信嗎?”

“你想信就信,跟我什麽關系!”花無醉嘀咕道,随後反映上來對方的話,他又一躍到蕭玄珏面前,只手攥住他的衣領,大叫:“你不會是來真的吧?!那我怎麽辦?!我可是暗戀了你…一二三四…”他松開手,低頭掰着指頭數數,另一邊蕭玄珏已經擡腿丢下他繼續向前走了。

“十七,十八,十九…對,是十九!我可是暗戀了你十九年呢!”花無醉悶悶道,擡頭發現對方已經撇下自己走出去好遠了,他才一路小跑追上去,道:“喂!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蕭玄珏抿着唇,眸中暗流湧動,他緊盯着前方,好久才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花無醉猛地愣在原地,他知道,他知道對方的那句“不知道”是在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他了”…然而,還會有比“不知道”更清晰明了的答案嗎?

“呵…蕭玄珏,希望這次你不要再如小時候那樣後知後覺了,同一個人的心,只能傷一次啊…”花無醉沒再往前跟,他搖頭苦笑。

都姓雲,豈會有這麽巧的事,這麽巧的人?早在那日亭中見到雲衍的第一眼,雖然對方的相貌與小時候記憶中的發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但花無醉還是覺察出雲衍帶給自己的一種熟悉感,只是因為明知對方已經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所以他才沒敢認。

現在聽說雲衍為了蕭玄珏才動用雙結樓的勢力徹查尚明義一事,試問有哪個傻瓜會自亂自己的陣腳幫別人對付自己人?也只有蕭玄珏這個笨蛋才會一直不肯相信那個人吧。

但花無醉絕不會對蕭玄珏說出心中的猜測,除了自己的私心,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若雲衍真的是雲行之,他瞞着自己的身份不說定是自有他的道理。而且花無醉也不确定事到如今,已經死去多年的人又再次回來是為了什麽,如果單純的只是為愛,他是絕不會相信的,同時他卻願意相信,雲衍絕不會害蕭玄珏,如此,他亦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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