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異變
雲衍将輪椅駛出去不多遠,自拐角處的陰影中便走出一個人,是身穿藍灰色太監服的趙無極。
“雲公子果然是個通透的人兒啊,皇上在軒轅殿等着呢。”趙無極笑眯眯地走到雲衍身後為他推着輪椅。
雲衍颔首,垂下的眼眸遮住了情緒,輕聲道:“有勞趙公公了。”
趙無極沒再說話,推着雲衍朝着軒轅殿的方向走去。
雲衍低着頭,原本已經有些血色的臉龐随着軒轅殿的接近而一點點變得慘白,他死死咬住下唇似乎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已經決定放下一切,将自己全心交付給那個人,可是為什麽此刻還會有如此強烈的不安,皇上傳召自己會因為什麽,太子已經被扳倒了,還會有什麽将成為那個人的阻礙?如果…如果被逼着與那人分開,自己該怎麽辦?
雲衍知道不該懷疑自己的,他向來對二人之間的感情如此篤定,他相信自己在下過決定之後就會不受任何阻擋的始終守候在那人身邊,可是在席上當趙無極出現在他面前并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時,雲衍莫名自心底生出狂烈的不安。直覺告訴他,如果非有什麽理由,一個自己非走不可,抛下那個看似冷淡卻內心孤獨不安的人而離開的理由,恐怕就在今夜了。
趙無極将雲衍送到軒轅殿前,發現對方似乎在出神,他俯身輕聲喚雲衍回神,“雲公子,到了。”
“嗯?啊!”雲衍驚疑了一聲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雙手轉動輪子向前推動輪椅,而之前顯現在他臉上的惶惑不安仿佛只是一時的幻影,此刻雲衍的神色異常的平靜。
“皇上近日龍體欠安,在內殿的榻上歇着呢,公子進去就好。”趙無極解釋道,同時幫雲衍推開了軒轅殿的門。
木制的輪椅緩慢轉動着,機構相互摩擦發出“咯吱”的聲音,如同陳年腐朽的枯木在迎風發出斷裂前最後的悲鳴。
“啪嗒。”
雲衍知道是趙無極為免其他人聽到這次密談而帶上了房門,而他最後的退路也随着那一聲關門聲而被隔離在世界之外了。
“咳咳……”一聲嘶啞蒼老的咳嗽聲打斷了雲衍的思緒,如同魔咒般吸引着他不斷向前,向重重帷幔遮掩後的龍榻靠近。
“是雲卿麽?”老皇帝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疲憊虛弱,随着雲衍緩緩擡起頭來,一只幹枯如木的手顫抖着伸出帷幔。
雲衍吃了一驚,才幾月不見,皇上幾時衰老成這副樣子了?不過雖然心中疑惑,但他并沒有将自己的吃驚表現出來,只淡淡應道:“微臣見過皇上,望皇上恕臣不便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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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說的哪裏話,朕既然賜了這架輪椅給你,自是體諒了你的不便之處,咳咳。”老皇帝伸手撩開了帷幔,勉勵坐了起來。
雲衍看到了他幾乎全白的發絲和毫無神采的暗黃肌膚,再次心中一驚,他迅速低下頭去,輕聲道:“不知皇上此次傳微臣來,所為何事?”
“你與玄兒相處的如何?”蕭景瑞不答反問,唇角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聽對方這樣問,剛被強制壓下去的不安再次湧上心頭,雲衍暗自收緊了握住椅輪的手,擡起頭直視着床上不複威嚴的人,道:“一切還好,如您所料。”
“嗯。”蕭景瑞不明深意地點了下頭,看似贊賞,唇角的笑意卻冷了幾分,“此次你舍身助玄兒對抗太子,證據确鑿,朕已經決定不日便下旨廢除太子之位改立玄兒為太子了。”頓了頓,他望着雲衍重重嘆了一聲,“這十八年來,苦了你了。”
雲衍僵了一下,淡然道:“能為皇上效命,是臣下的職責所在,雲衍不敢言苦。”突而他輕笑一聲,道:“但是皇上您以為,用十八年的光陰設下一個局瞞天過海,真的就是對晏王好嗎?這些年,他是如何活在對您這個生身父親的恨意中,您有仔細了解過嗎?”
“哦?”蕭景瑞向後仰了下身子,玩味兒似的沉吟一聲,眼神終于帶了些王者的霸氣了,他笑道:“縱使你這麽說,朕也覺得十八年前選你做這顆暗子實在是個明智的抉擇。無論是将朕一手栽培的‘暗影’集中在雙結樓交給你,或者是讓你自五歲就跟在玄兒身邊,只不過,朕唯一算錯了的,卻是……”
“為什麽?”雲衍斂起笑,一臉肅穆地望着蕭景瑞以冷淡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為什麽十二年前您要賜死賢妃?既然您從十八年前就決意要立晏王為太子,就算那時雲家已然幹政,有獨攬大權之勢,您是皇上,查一件後宮嫔妃被陷害的案子應該也不難吧?為什麽卻還要…在他面前将賢妃賜死?讓他親眼看着自己的母妃……”
“正因為玄兒日後要做君主,所以…”蕭景瑞的蒼老的臉上湧現出一絲悲痛,卻只是極淡的,讓雲衍以為是自己的不安而生出的錯覺。
“所以賢妃必須要死,就算沒有人陷害,朕也會随便找個理由将她…後宮幹政,外戚當權,朕受的已經夠多了,所以朕要在自己還力所能及的時候,為他鏟平道路。”
雲衍邊聽着,邊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多麽的諷刺!蕭玄珏的母妃被賜死,最根本的原因竟然不是因為遭人陷害,而是自己的父王早有此意?!突然脊背就生出一股寒意,幾乎凍得雲衍打出哆嗦。
他知道這些年蕭玄珏是依靠什麽而堅持至今的,但如果蕭玄珏知道真相,一定會瘋掉的罷,自己苦苦追尋了十二年的真相,壓抑在心底十二年的恨意,突然有一天卻發現從最開始就是錯的,怎能不讓人崩潰?不,不能讓那人知道害死自己母親的人正是自己的父親,他要為那人守護住心靈最後的一份淨土。
“別告訴他,請皇上不要告訴他這些,永遠!”雲衍面無表情道,似乎已經忘記了君臣之禮,在他眼中,蕭景瑞不過是一個狠心到不值得讓人同情的父親而已。
蕭景瑞被雲衍宛如炙熱烈焰般的目光逼視地怔了一下,但他終究是一國之君,所以很快平靜下來。在一陣極力壓抑着的咳嗽聲後,蕭景瑞目光深邃地望着雲衍笑了,帶起腮邊的深深溝壑,顯得更加衰老。
“到現在朕才相信了外面的那些傳言,雲卿,你是假戲真做,愛上玄兒了罷。”
聽到頭頂傳來的毫無起伏的音調,雲衍的五指猛然收緊,攢成一團隐隐有些顫抖。他低下頭,咬着慘白的嘴唇不發一言。
“呵…”見他這副樣子,蕭景瑞又笑了一聲,“朕還以為你該恨他呢,畢竟十八年前玄兒曾對你那般無情。”
“……”雲衍全身戰栗着壓抑着滿腔的幾乎沸騰的情緒,仍舊一言不發,不過已經重新擡起頭來回視着蕭景瑞,頭一次,他感覺到蕭景瑞與蕭玄珏父子之間是如此相像,單憑一雙如獸的冷冽眸子,就能讓對方的思維和情緒不自覺的跟着自己走。
“唉——”嘆了一聲,蕭景瑞道:“你到底還是個孩子啊。朕在這十八年裏從未後悔過什麽,唯一後悔的,卻是在十八年後,将你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