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以你為了這件小事，在這裏喝悶酒？”擁有燦亮金發的男人目光尾随着從旁走過的妖冶美人。

“小事？你認為這是小事？”孫彬的聲音揚了起來，凱斯忙回頭做了個噤聲，并對周圍瞧過來的金色眼眸做了個舉杯賠笑的動作。

孫彬往椅背倚了倚，仰頭閉上眼，神情痛苦地說：“凱斯……我們在一起二十年、二十年，我以為他對我就像我對他一樣……”

“二十年，确實很長。”凱斯點點腦袋，他風流地眨眼：“對我來說，要是能跟一個家夥幹二十天，就夠膩味的了。”

孫彬擡起脖子，用無可救藥地眼神滿懷鄙視地看着對方。

“孫彬，不要這樣看我，你可以想想，誰才是異類？”凱斯聳了聳肩，他屬於歐裔獨有的深邃五官和風趣的談吐使他在社交圈中很吃得開。他終於露出想要認真談話的表情，往桌前湊了湊，又幫孫彬點了一杯酒──血族不會醉酒，但是當酒精混入他們的血液之中時依舊可以暫時舒緩他們的神經，就跟抽煙一樣，讓他們減輕一點壓力。

“晏冉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美人，這點你應該很清楚。不瞞你說，只要是功能正常的男人，都會想跟他打一炮──嘿，不要瞪我，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凱斯摩挲着下颌，在發現孫彬的眼眸色澤越來越深的時候，他趕緊打住。

孫彬靜靜地扭過頭，将酒保遞來的酒牛飲入腹。

他是真的很難過。

意識到這一點的凱斯識趣地收起了輕佻的态度，他沈默半晌後，緩道：“我覺得你們應該談談。如果你認為他這樣是不誠實的表現，或者将成為你們持續在一起生活的障礙，你确實應該和他好好坐下來說一說。”

孫彬擡了擡眼，他看起來就像是迷途中的孩子。

“對了，你不是還沒把戒指交給他麽？”凱斯伸手攬住黑發血族的肩，重重地拍一拍道：“這是一個挽留的契機，孫彬，相信我。要是有哪個人也拿個戒指向我求婚，我……總之，你并不差。老天，你幾十萬的粉絲可以用他們的獠牙作證──”

“幾十萬？這是三十年前的數字麽？”孫彬終於咧嘴笑了笑，但是他的兩眼依舊滿是抑郁。

“啧，至少還有一位，他絕對是你忠誠的影迷。”凱斯邊說着邊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

孫彬看着包裝外上獨角獸裝飾，眼裏總算溢出一點光彩。

他重新坐正一些，就跟以往的幾年一樣，先放在手裏端詳一陣一陣後，才含着微笑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

一旁的金發經紀人撐着下颌含笑看着黑發血族，每次看到孫彬這副模樣，他就有種想伸手去揉揉對方腦袋的沖動。

這次送來的是一枚胸針，上頭是繁複的雕刻，鑲嵌着晶瑩的藍色晶石。

“這是銀制的吧？嗯，做工真不賴，這應該不是真的寶石吧。”凱斯一如既往地刻薄挑剔。

孫彬白了他一眼，仔細地看着這份禮物，銀飾的背面毫無意外地雕刻的一只漂亮的獨角獸。

這份禮物是從十幾年前在固定的時候送到羅爾斯劇團的──那是孫彬在出道前待過的一個劇團，他在那裏頭接受過演藝訓練，并且參演過一部少為人知的小電影，他飾演的是裏頭在開頭負責過過場的一個獨角獸騎士。

就連孫彬也已經遺忘了自己這一部他嚴格意義上的第一次演出，一直到十幾年前，一份神秘禮物送到了羅爾斯劇團，标明着是要送給《夏亞的甘露》開頭的那一名騎着獨角獸的騎士。

禮物經過漫長的輾轉，終於到了孫彬手裏。

“我看看這次寫了什麽……哦，給我永遠的歐若拉，願你能總是保持着無畏和堅強。還真是個永不過時的情話。”凱斯奪過盒子裏的小卡片，用手指輕輕一彈。

孫彬利落地将卡片給奪回來塞進盒子裏，“我高興。”

“這個人和你一樣，絕對是個怪胎，孫彬。”凱斯如此評價道。他這麽說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且不說《夏亞的甘露》是四十多年前的作品了，放到十幾年前，那也是一部堪稱老舊的片子。孫彬在裏頭也沒什麽亮眼的表現，在鏡頭前的時間就連五分锺都不到。不過那時候的孫彬還是一個少年模樣的年輕血族，長相和現在比起來，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這一點就像是歐裔一脈的血族，永遠不能用他們兒時的模樣去猜測他們未來的長相，那很需要想象空間。

雖說當時他的名字并沒有出現在影片的片末，如果這個人真的如此有心，要知道當初飾演騎士的就是孫彬這個事實并不算非常艱難，只不過需要一點時間。孫彬并不知道對方是誰，而那個人仿佛也沈浸在這種自我滿足的行為之中，執拗地在固定的時候，将一份禮物送到羅爾斯劇團。

不過，孫彬依然很開心。

他的演藝事業在短暫的燦爛之後，就迅速地走下坡。而且在最紅的時期，也并沒有凱斯所說的那麽誇張。他得過幾次獎，這是對他演藝能力的肯定，對於這點，孫彬已經很滿足。粉絲是善變的，凱斯打從他們合作之後就總是告訴他，只要想着讓那些瘋狂的家夥甘心掏錢就行。孫彬卻做不到這樣，他至今為止還在這圈子裏茍且殘喘，其中一個最大的因素，是因為舍不得那為數不多死忠影迷。

“這個家夥只是一味地對他的歐若拉抱持幻想，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凱斯有些不解。這種家夥多半是詭異的偏執狂，他一廂情願地做這種事，甚至完全不在意對方時候真的有收到他的心意。

孫彬看着空蕩蕩的酒杯，他認真地思考着卡片裏留言。

用卡片書寫文字也是很古老的溝通形式，他卻覺得這比用全息圖或是手機這些通訊工具直接傳遞的言語，更能讓他感受到對方的誠意。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孫彬将禮物的包裝重新包好，他接着站起來，上前抱了一下金發血族，拍了拍他的背說：“很謝謝你，凱斯，我覺得你說的對，我應該找晏冉好好談一談。凡是都有轉機。”

凱斯愣了愣，難得地露出無措的表情，不過他很慶幸孫彬不會看到他這副模樣。在他要趁機回摟住對方的時候，孫彬卻又很快地放開他。

“那我走了，這攤你請客，幾天後的選角會我會好好表現的。”孫彬對經紀人不客氣地一笑，像是充滿電力地舉步離開。

凱斯還來不及摸肩揩油，孫彬就跟飛兔似的不見蹤影。他哭笑不得地啧了一聲，對着孫彬離開的方向，旁若無人地喊着：“我才是你最死忠的粉絲行不行！真是──”他搖頭笑了笑。

酒保走過來遞了一杯紅色冰沙，說：“這杯我請客，失戀愉快。”

“噗。”凱斯哽了哽，忙用紙巾擦嘴低咒：“你媽的才失戀，你全家都失戀！”

孫彬确實需要和他的情人好好談一談，但是他在之後完全沒有這樣的機會。

晏冉留下了留言──他會到第五街出差兩周。

孫彬有些頹然地在沙發上坐倒，他很清楚晏冉的個性。他在忙的時候，絕對不會希望有人打擾他。

黑發血族在空曠的客廳裏裝了一會兒死之後，就從柔軟的沙發上爬起來。他想起來一件事還沒幹。

他走回自己的卧室，寬大的地方只擺下了一張黑色的圓床和一臺書櫃。簡單的色調透露出了主人的喜好。

孫彬的某些習慣像個大男孩，這是晏冉的評價。他會把自己珍視的東西放在床底下的暗格，偶爾睡前的時候，還會拿出來看一看。

孫彬将留給“獨角獸騎士”的暗格拉開，在把收到的胸針放進去之前，他坐下來看着這些年來收到的各樣禮物。它們是不同的東西，都是一些小巧的裝飾，只是後方都雕刻着一只高貴的獨角獸，讓人覺得這些小東西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太貴重的東西孫彬從來都不收，這些銀制的小飾品剛好，比起凱斯所說的偏執狂，他更願意相信對方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孫彬瞧着那些卡片上的字跡以及不同的祝福，他覺得全身逐漸灌滿了力量。

“好好表現吧。”孫彬無聲地喃喃：“也許哪一天他會發現他的歐若拉就是現在的孫彬，也不能太難看了，老小子。”

《邊境逃亡》作為備受矚目的冒險大作，試鏡會場落在市中心的帝國大廈，男一號的人選一早就定下來了，是演藝界的一個貴族老前輩。由於導演本身的號召力，再加上各方砸下雄厚資金，有不少公司派出了旗下有潛力的新星去角逐片中的男二號，以便順勢靠着幾個老戲骨的名聲打響名號，大肆宣傳。

凱斯負責的藝人并不只有孫彬一個，如果說當初他是依靠孫彬才當上大經紀人的，那麽現在孫彬和他的事業就是一個兩極化的例子。

除了孫彬之外，他手邊還有好幾個藝人，都是目前炙手可熱的波克之星。凱斯作為總負責人，自然為他們找到能力高幹的助手經紀人，迄今為止，他還親自帶着的也只有一名黑發的亞裔血族。

說老實話，孫彬的演藝事業能走得如此長久，這位絕佳損友功不可沒。

然而，他也曾經跟孫彬坦言，他有能力為他找到适合他的好劇本好導演，卻不一定能讓他大紅大紫。

他不想毀了孫彬。

不過還好，孫彬也不是一個貪婪的人，他向來都很知足，在年輕的時候也不會急功近利，這也許就是凱斯看上他的其中一個原因。

盡管如此，這仍是一個需要包裝的世界，過於低調的話，哪怕懷有金山銀山，也不會有幾個人去注意。

“孫彬。”

孫彬走進會場的時候，金發血族便發現了他。

事實上孫彬一踏入會場的時候，其他人就已經留意到他──能在圈子裏待上幾十年的亞裔演員并不常見，而且孫彬本身帶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氣質，他雖然不如那些活上兩百歲以上的老前輩沈穩內斂，卻也有歲月洗滌而來的成熟韻味，這不是單靠外表包裝就能擁有的特質。

凱斯走向他的時候，突然在他眼前止步，挑着眉不客氣地上下打量。

“怎麽回事？”孫彬看了看自身的裝束，他笑着擰一邊眉：“這樣有什麽問題麽？”他穿着十分休閑，內裏是一件普通的背心，外套是諾麗娃公司出品的春夏系列款。這個公司的服裝對穿着者的要求很高，卻意外地和孫彬的氣質相合。

“不，帥呆了。”凱斯湊過去在黑發男人耳邊調笑道：“你這樣真性感，真想看看你什麽都不穿的模樣。”

“謝謝，要是你希望待會兒看我出糗，現在請盡情地惡心我。”

兩人笑着互捶了下肩膀，一塊兒走向這次電影的導演。

和導演禮貌性地打過照面之後，凱斯讓助手領着公司的新人過來。

“這個是成安，你們應該見過面了。”

孫彬看了看眼前比自己略矮的血族青年，他和自己一樣擁有亞裔象征性的黑發，性格瞧起來也很溫順，對着自己的時候笑得腼腼腆腆，一副虛心讨教的模樣。在他們兩個伸手交握的時候，瞬間有無數快門頻閃。成安伺機對鏡頭擺了個微笑，是容易讓人産生好感的親和笑容，孫彬也跟着笑了笑，有些高深莫測的模樣。

成安走開的時候，孫彬扭頭對凱斯說：“你猜明天的波克快報上面會寫什麽？”

“前輩對新人施壓，老小子的新花招。”凱斯想也沒想地說，孫彬笑出了聲，搖搖頭道：“我真懷疑那些頭條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凱斯拍拍他的肩，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沈默一下說：“待會兒好好幹吧。成安也是我帶的新人，我不可能不幫他……孫彬，我知道你是最棒的。”

孫彬的笑容沒有減退，他無聲地點了點頭。

這場試鏡其實只是做做樣子，公司早就內定好了人選，他們需要的是媒體适當的關注。

“去準備吧，我誠心為你加油。”

“基諾ghost系列，百分之七十濃度。”孫彬指了指他。

“……親愛的，你确定你不需要考慮轉行麽？強盜很适合你！”金發血族挑眉。

孫彬走到了後臺，在他經過那寬敞的走道時，他感覺到一道異樣的視線。

孫彬停住腳步，回過頭。

在另一邊的盡頭，一個人站着──确實是人。黑發人類。

打從第一眼的時候，孫彬就頓住了。他的瞳孔不自覺地縮了縮。這個視線他不算陌生，前些時候的那個晚上，他也感受到同樣的目光。

但是讓他微震的是這個人類散發的氣息，他清楚地感受到令人不舒服的壓迫感。

他見過一些人類，他們盡管很少出門，但是都會選在白天的時候活動，膚色白到如此地步的還真是十分少見。而且……漂亮。

用“漂亮”這個字眼來形容也許不是非常恰當，但是孫彬一時之間還找不到用什麽言語去描述眼前這個人類。血族的五官已經足夠華麗，卻時常讓人感覺不自然。眼前這個人類想必是承襲了兩位父親最優良的基因。他長久地保持一個姿勢，表情冷漠得猶如血族，幽黑的雙眼卻透出了屬於人類炙熱的靈魂。

這是一項堪稱完美的結合。

他穿着一套貼身的黑色西裝，年紀介於人類的二十上下，也許更大一些，人類總是成長得非常快。他安靜地站着，像是一件靜止的藝術品，卻仿佛時時刻刻散發着強烈的氣場。

他看起來很高，如果說跟一般人類的身材做比較的話，這應該是屬於血族才會有的高挑強健的身材。眼前這個人類手裏拿着墨鏡，仿佛也正在仔細地打量着眼前的黑發血族。在和孫彬的實現交錯的時候，他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輕輕勾了勾唇。

孫彬忽然感受到一股一種雞皮疙瘩頻頻冒出的挫感。當下，他掉頭，像是從沒看過這麽一個人類地快速離開。

試鏡的方式和以往差不多，就是每個人負責演繹一段指定內容。

孫彬的表現不算是最出彩的，但是也讓人挑不出什麽錯處。事實上這部電影的男二本身就是類似參謀的人物，需要的就是能穩住場面的氣質。那一頭亂發的導演對這個總被人戲稱老小子的亞裔演員是很中意的，不過在他兩邊的資助方估計不會贊同他的意見。

在試鏡結束的時候，導演親自走了過來，對着孫彬善意地說了幾句鼓勵的話，還表示下一次他投資的一部藝術電影有意找孫彬來擔綱其中一個角色。

孫彬感到異常興奮，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給晏冉發一封信息，讓他的愛人感受一下自己的愉悅。

在他沈浸在意外的歡愉之中時，一個西裝筆挺的血族往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孫先生。”

孫彬在聽到那毫無起伏的語調時立即回頭，他擡眼望着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的高大血族──血族中極其特殊的一個分支，他們祖先源自於古早時代時的非裔黑人，進化到近世代，他們和其他華麗高貴的血族不同，他們就像是天生的軍人，勇猛善戰，據說過去與人類的戰役之中，能以強勁的肉身之軀去抵擋人類所制造出來的激光兵器。在如今的和平時代，這些血族多是從事保镖一類的工作，他們是貴族、乃至於人類共同培養的一支生物軍隊。

能驅使這類血族的必然是貴族中上階層的人物，孫彬不由得斂了斂神色，他禮貌地向對方點頭示意。

這個血族并沒有多餘的言語，他像是一個正在運作的血肉機械，将一張黑色名片遞到孫彬眼前。

孫彬有些遲疑地結果，在他碰觸名片的時候，上頭的銀光字跡才顯露出來。

“不管是迪奧還是科林，只要我想，沒有你得不到的角色。”黑人血族像是一臺留聲機似的，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重複了這一句話，金色的眼珠帶着金屬般的冰冷感，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只善鬥的獵犬。

迪奧正是這部電影的男二，而科林則是已經內定由身價過億的老前輩所飾演的男主角，而且，還是個中級貴族。

孫彬只覺得一股寒氣從指尖開始蔓延，他低眼看了看名片上的兩字──

蕭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