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遭打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淮淮雙手揣入棉袖兒,縮着脖子站在雪地裏,抽了抽鼻涕。

天灰蒙蒙,像是又要落雪了。

那咯吱咯吱的踩在雪地裏的聲響,越發的近了,淮淮轉過頭,見游公公正朝這邊來。

游公公臉繃得死,細着嗓子道:“祖宗,咱家可找到您了,您這傻愣着做啥呢,還不趕快回去,這深宮裏頭,豈是咱們随便亂跑的…”

語畢,便伸了一雙枯手上來拉淮淮。

淮淮後退了兩步,險些摔進雪地裏,“回去屋兒裏就一個死人,整天跟他呆在一起,忒悶人。”

游公公趕兩步,抓着淮淮棉袖兒就往一處拉拽,

刻薄的眼裏,滿滿的譏诮,“您也不是六七歲的孩童,壯的像頭牛還這般貪玩,快跟咱家回去。”

淮淮力氣大,猛的一掙,便朝反方向跑去。

老太監急的直跺腳,夾着腚跟在後頭攆,“祖宗!回來!”

朱甍碧瓦,綿延不絕。

淮淮甩開膀子,順着猩紅的城牆跑了半晌。

身後的叫喊聲越發的遠了,不多久,便沉入這死寂的深宮裏,沒得半點聲響。

淮淮放慢了步子,盯着眼前的空地,鼻腔裏喝出如煙白氣。

那滿樹的紅暈,自這冰天雪地裏,猶如半天赤霞,格外的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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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呼嘯,吹落那一樹亂紅,花瓣雨點一樣,紛紛揚揚,打在淮淮的臉上,身上。

淮淮喘着粗氣,嘴唇凍得發紫,卻毫不在乎的仰着頭,

瞪大了眼,盯着那漫天的紅,心都仿佛給吞噬了。

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眼睫上一層凍冰晶,給哈氣暖成了水,滴在臉頰上,淚珠一樣。

卻是冷的。

遠遠的來了一隊人,擡了一頂暖輿,十幾個太監宮女縮着脖子,烏龜一樣跟在後頭。

有一只珠潤玉白的手挑起棉簾兒,露出個女人頭。

那女人面兒上搽了厚厚的一層脂粉,白的毫無血色,一雙桃花眼紅腫着,盯了遠處呆立在梅花下的男人,狠狠的皺了一下眉。

“蛛兒——”

轎子旁邊的尖臉宮女忙應了一聲,“娘娘。”

“去那兒瞅瞅。”

尖臉宮女低聲應道:“是,娘娘。”

說完了,便快走了幾步,以肘捅了捅前頭領轎子的總管太監,朝前頭斜斜眼,音色極低,“瞧見沒,娘娘要去見那傻小子。”

話說這位禧妃娘娘剛因自家父親給革職查辦的事,在皇上那邊哭了一通,吃了閉門羹,眼下的心情,可不僅僅是不爽利,正攢了火沒處發。

總管太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爛牙,“得嘞,今兒可有好戲看了。”

尖臉宮女陰陰一笑,不再作聲。

幾十人轉了向,朝着梅園,緩緩而至。

淮淮瞧紅梅瞧的入神,尚不知自己大禍将至,只覺得手冷,剛想收進袖子裏暖着,卻忽然後退一遭力,整個人便跪了下去。

那手恩在雪水裏,冰冷刺骨。

頭頂上的音色怪裏怪氣,“大膽奴才,見了禧妃娘娘,竟然還不下跪!”

淮淮一轉頭,瞧着這說話的公公面白無須,嘴唇豔紅,像是點了胭脂。

“傻愣着作甚?還不趕緊磕頭!”

淮淮一聽,脖子一揚,順嘴道了句,“…放屁…老子見王爺都不磕頭,上去就騎。”

幾個宮女面面相觑,便徑自笑開了,

“你快聽聽他說的什麽混話,穿一身太監的衣裳,卻膽敢在娘娘面兒前侮辱王室貴胄…”

“前些日子光聽姑姑們傳宮裏頭有個傻男人,如今見着了,還真是不虛此行…”

“可不就是,瞧他那股子傻氣,倒可惜了這麽一副好皮囊。”

淮淮正想開口狡辯,卻眼見那頂浮翠流丹的八臺暖輿穩穩的落了地,先前那些譏笑的宮女趕忙躬身退後,有個尖臉宮女上前小心翼翼的跳開棉簾兒,自上面下來的女人,手裏捧了個镂空雕花的手爐,披霞帶玉,好生貴氣。

淮淮望定了那女人泛紅雙目,和毫無血色的白面皮,總覺得萬分驚悸。

“蛛兒—”

“娘娘,奴婢在。”

禧妃細白的指頭自手爐上緩慢摩挲,“上去掌嘴。”

“是,娘娘。”尖臉宮女不舍的将手從暖袖裏抽出,快走上前,狠狠的抽了淮淮一巴掌,“沒長眼的東西,娘娘的臉也是你能盯着看的。”

說話間,又甩第二掌下來。

只可惜攢足了勁兒,卻抽了個空。

淮淮縮在雪地裏,“莫打…莫打…我跪就是了。”

尖臉宮女面上挂了些許尴尬,轉過頭去看禧妃。

禧妃垂了一雙腫眼,慢聲細語,“本宮發現,這敬事房是越發的不中用了,青天白日的,一個大男人在後宮裏亂跑,成什麽體統。”

總管太監知趣的躬身上前,單膝跪地,谄媚道:“娘娘有何吩咐。”

禧妃睨一眼雪地裏縮頭縮腦的人,“挖了眼睛,攆出宮去。”

尖臉宮女忽然開口,“娘娘,這人攆不得。”

畢竟是自己陪嫁的心腹丫頭,禧妃便也沒計較,只冷冷的看她一眼,“怎麽了?”

尖臉宮女稍稍靠近了禧妃,“娘娘,奴婢聽說,這傻子的來歷可不小,聽說是…”

後面的幾句音色極低,雖說是這也是宮裏頭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卻是不好當衆出口的。

禧妃微微側頭,待聽完了宮女的話,更是面冷如霜。

那眼底的怨毒,幾欲撲出來一般。

“既然本宮攆不得,卻總也不能任由他壞了祖宗的規矩。”

禧妃轉身,面朝暖輿,一側的小宮女趕忙掀開了簾,

禧妃屈身入轎,待坐穩了後,眼瞧着一邊的總管太監,

“這宮裏頭,留不得男人,除非嘛…他是太監。”

總管太監眼睛笑成了兩道縫子,“奴才明白了。”

一旁的尖臉宮女面露遲疑,“娘娘,宮裏頭的太監都是打小就淨了身的,這傻子都這麽大了,若是沒閹好,人死了,怕是不好交代吧…”

禧妃翻了個白眼,“那便好好閹,他要是死了,你們也吃不了兜着走。”

總管太監忙道:“娘娘放心,奴才這就去辦。”

說話間,禧妃娘娘擺駕回宮,留了幾個太監在原地,将淮淮圍的密不透風。

“都傻愣着幹嘛呀——”總管太監細着嗓子嗔怒,“還不把人我帶走”

幾個人一聽,便擄了袖子,上前抓人。

淮淮驚怖難耐,就近給了人一拳,将那太監揍了個出其不意,捂着眼珠自在原地晃蕩,喝醉了酒一樣,最後一頭栽倒在地。

“嘿,這小子還敢反抗,給我往死裏打——”總督太監翹了蘭花指,指了淮淮的鼻子,一面叫罵,一面踩着小碎步連連後退。

其餘的太監一湧而上,舞弄半晌,卻根本摁不住淮淮,情急之下連王八拳都使上了,竟也不能奏效。

話說這矬子太監幹些粗活還行,打架便很是不成。

但淮淮不一樣,人高馬大,一天吃飽了沒事幹,有的是力氣。

總管太監在遠處看的心急,彎腰在地上團了好多雪球,卯足了勁兒,盡數往這邊招呼,“一群廢物,連個傻子都捉不住,卻看爺爺我的…走你——”

只可惜這接連扔出的幾個雪球全砸在一個小太監身上。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成了雪人,僵在原地,只漏了個腦袋,“公公,你卻是瞅着點砸啊,都打咱家身上了…”

“滾你娘的兔崽子,若不是你擋着爺爺,爺爺早砸中那傻子了!”

“公公,您就算砸中了又如何,這小子好像有些拳腳功夫,咱們根本就抓不住他啊。”

“沒腦子的閹貨,爺爺若是砸中了他的眼睛,你還不知道趁他撥弄眼睛上的雪時,将他摁住麽。”

“公公當真伶俐,咱家也來。”

淮淮眼瞧見那小太監不再上來抓自己,全都蹲在地上攢雪球,登時喜笑顏開,蹲在地上劃拉了一捧雪,借着手心熱度,自表面兒上捏出一層冰渣,對着總管太監,使勁丢了過去。

“哎呦喂——兔崽子捏了個冰球——砸死爺爺了——”

淮淮哈的一笑,“咱來打雪仗!”

身側的幾個小太監見狀盡數将雪呼在淮淮臉上,“打你爹個卵,蠢驢!”

淮淮擡手正抹這眼皮上的雪,只覺腦袋上一陣亂錘,兩眼一黑,登時就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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