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侍寝
淮淮不一會就吃光了手裏的瓜子,想找春寶在要些,便朝外頭走。
喜連斜眼看一眼身側侍衛,“把人送出去,游公公在外頭等着呢,将人交給他便可。”
那侍衛答應着,帶着淮淮出了門,連哄帶騙的塞進了游公公坐的馬車裏。
待馬車離的遠了,
喜連掃一眼屋裏頭那些個帶刀侍衛,“今兒這事,誰要是漏出去半個字,當心咱家炔了你的舌頭。”
待喜将一切處理妥當,回去後,已是暮深霭沉。
寝宮內,
燭火映金闕,衣袖浸夜涼。
元荊散了黑發,于龍案上批閱奏章。
他本生的俊美異常,若是能隐去眉間戾氣,便是天仙怕也只會自慚形穢。可當下,那眼底的冷意越發的濃重,冰封了一般,像那外頭的寒天凍地。
喜連弓腰立在西頭磨墨,偷睨了天子一眼,瞧見那陰着的臉,思前想後,還是想等皇上問起來再說今兒的事兒。
立在皇上身側的磨墨太監,低着頭,臉色發白,大氣也不敢出。
喜連跟那磨墨的小太監使了個顏色,那小太監便得了救一樣的看喜連一眼,小心翼翼的離了龍案。
朝皇上深鞠一躬,後又屈着身子退下。
喜連是打小就跟在元荊身邊的太監,當初元荊做王爺的時候,喜連也跟着出了宮在身邊伺候着,元荊生性冷漠,也就自己能跟他稍微近些,自己伺候的順手,也見不得旁人提心吊膽的杵在一邊,所以,這凡事都是自己親自動手。
喜連不動聲色,自然而然的接着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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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旁邊嘭一聲響,喜連那手也穩的秤砣一般,分毫不移。
元荊盯着那仍出去的折子,騰的站起身來,“都是些酒囊飯袋,朕養他們何用!”
喜連拾趣的将折子撿回來,擱在一處,“皇上莫要動怒,當心氣壞了身子…”
元荊餘怒未歇,“北夷猖獗,竟拿下了邊城要塞,這以後,中原對其而言再無屏障,只能等其肆意踐踏。”
緩緩的擱了手上的墨錠,喜聯腰弓的越發深,“皇上…”
元荊不語,拿了另一張折子,繼續端詳着。
眉頭緊蹙,戾氣氤氲。
有太監躬身進了大殿,離老遠跪在地上磕一個響頭,
“皇上,侍寝的娘娘過來了。”
喜連立在一邊,微微動了下眼,習慣了似得,終究什麽都沒說。
皇上登基五年以來,未有子嗣,前些年光忙着鏟除何黨,常年呆在前殿處置政務,很少回後宮,這眼下雖也是忙着平定北夷,可畢竟登基已久,後繼無人而江山不穩。
再者說,先皇們就是個例子。
先帝聖祯暴斃,因無子嗣,其皇叔趁亂登基,定國號太初,執政不過七年,便遭了何晏的絆兒,給其逼宮,這江家一脈,就只剩了太初帝的侄子,洛安王江懷瑾,也就是現在的大平天子,元荊帝。
很顯然,元荊并不想走叔輩們的老路。
元荊依舊盯着折子,許久才道:“傳。”
那小太監叩首領命,垂頭退了兩步,便轉身出去通報。
不一會就見着兩個內監背着一卷東西進來,擱在龍床上,安頓好後,便放下繡龍描金的帳子,躬身退下。
喜連見狀,恭聲道:“皇上,天色已晚,還是早些歇着吧…”
元荊擱了折子,目光落在那窯米黃色五足筆洗上頭,像是在端詳,又像是在發呆。
喜連舌尖幹澀,等了半晌,又低聲提了個醒兒,“皇上…”
元荊面無表情,“今兒輪着誰了?”
喜連忙道:“回皇上,今兒侍寝的是寧嫔娘娘。”
見元荊不語,便會意的朝周圍站立的太監宮女揮一揮手。
兩個宮女将內殿高懸的錦帳放下,熄了幾只紅燭,減弱光線。
內殿裏的小太監盡數退出,出了寝宮外候着。
喜連見收拾的差不多,也未吭聲,躬身去了外殿,立在錦帳後,等候差遣。
元荊起身,緩步過去,側身坐在龍榻上,盯着那明豔女子。
話說那位寧嫔娘娘是征夷大将軍家的長小姐,生的是楚楚可人,面若曉春之花,可卻是個狐媚性子,眼見了元荊近了身,便千嬌百媚的貼了上去,甜聲喚道:“皇上——”
而後又伸了纖白的指頭,磨蹭着天子的容顏,仰着頭,看不夠似得,“皇上,臣妾長這樣大,從未見過,像皇上這樣好相貌的…”
元荊那張俊臉像是雕刻出來的,沒半點表情,只伸手去揭了寧嫔身上特質的羽衣。
露出底下赤裸的身子,楊柳細腰,白璧無瑕。
寧嫔以臂環胸,羞赧道一句,
“皇上,臣妾冷…”
元荊一雙深黑鳳目望定了寧嫔,雖無怒意,卻莫名冷得像冰,寧嫔漸漸凝了笑意,不由得打個寒戰。
只見元荊靜了片刻,音色淡漠,“朕記得你…”
寧拼萬分榮幸睜大了一雙杏眼,險些滴出淚來,不由得柔聲喚道:“皇上…”
元荊神色冷寒,語氣卻如暖日和煦,
“朕上次就想跟你說了,來侍寝便罷了,拿來這麽多廢話。”
寧嫔登時變了臉,忙收了手回去,瑟縮點頭,“皇…皇上息怒…臣妾知錯…”
元荊未再吭聲,直接将羽衣扔過去,蓋在她頭上,
喜連站在外殿的帳子後頭,聽得那裏頭寬衣解帶,而後靜了片刻,嬌喘壓抑,持續了一陣子,便什麽動靜都沒有了。
三足爐自上的一炷香已經燃到了底,只剩的青煙袅袅。
總管內監看了喜連的臉色,便招呼着一幫內監進去收拾,順便将侍寝的娘娘送回其寝宮。
皇上從不留人過夜,已經成了規矩。
喜連跟着進去,瞧見皇上已經起了,眼下隐隐黑氣,給那蒼白的面色襯着,像是越發濃郁了些。
身側的宮人輕手輕腳的收拾床榻,将寧嫔送了出去。
整個寝宮無聲的忙碌,像是給風浮動的死水,雖有波瀾,卻不過還是死水罷了。
元荊忽然開口,“喜連——”
喜連答應着上前,垂手待立,恭恭敬敬。
“那人怎麽樣。”
喜連雖然心裏頭早有準備,可給皇上這麽一問,竟還有些驚悸。
這些年,皇上從未提過這人。
有那麽一瞬間,喜連總以為皇上已經忘了,可這分明是記得清楚。
“回皇上,已經安頓好了。”喜連道:“幸好去的及時,否則…這人就差點給閹了…”
元荊冷冷一笑,給燭火映着,份外悚人,
“誰的主意,倒是不錯”
喜連跟着一笑,“回皇上,說是禧妃…”
元荊斂了笑意,漠然道:“禧妃?哪個禧妃?”
喜連道:“就是前兒個,為了給兵部尚書求情,跟皇上面兒前哭的梨花帶雨的那個。”
元荊靜思半晌,淡淡道:“是她…”
“皇上,這人要如何處置。”
“他父親結黨營私,貪污受賄,本就是誅三族的大罪…雖說禧妃在這風口浪尖上又動了這心思,可也罪不至死…”元荊音色平緩,眸若點漆,“不如剝其妃位…直接送到暴室,刑骨醉。”
喜連打個冷戰,再也笑不出來。
元荊面無表情,“差人去辦吧。”
頓了頓,又極不自然道:“明兒你帶朕過去一趟,朕要瞧瞧那瘋子。”
——
淮淮回了自己的住處,無趣的躺在床榻上。
覺得地方有些狹促,便側了身子,将身邊的人往裏擠了擠。
身邊的人由着淮淮朝裏推搡,半點聲音也沒有。
自打淮淮在這宮裏頭睜開眼,見的第一個人,便是躺在自己身邊這位兄弟。
身長八尺,五官俊朗,一身銀灰金壽的紗外套襯的蜜色肌膚,油亮着,硬氣卻又韌性十足。
只可惜,這人從未睜過眼,整日昏睡在淮淮的床上,占了一大半床。
游公公也不告訴自己這人的來歷,便是進來收拾打掃時,也跟未看見一樣,從來都不說什麽。
算一算,這人已經在這屋子裏睡了整整一年。
從去年冬天到現在,不吃不喝,無人照看。
死人一樣。
卻又不是死人。
衣襟上的血漬已然成黑,幹涸在華貴的綢緞上,斜歪着,像極了一抹嘲諷的笑。
淮淮跟游公公提起過死人,游公公只是神色哀怨的盯着淮淮,搖搖頭,嘆口氣,便去忙自己手上的活計。
看那樣子,像是自己說了什麽瘋話一樣。
久而久之,淮淮便也不再問,整日的跟死人睡在一起,做些個奇怪的夢。
夢裏頭,那死人可是生龍活虎。
正是穿平日那身衣裳,給群帶刀将士圍着,飲下了杯中瓊液。
而後便是放聲大笑,反手将那玉觞摔在地上,片片成碎。
跪在腳邊的太監将那碎玉收入木盤裏,回去複命。
死人眼望着那太監的背影,忽然掙紮着撲上前去,又給将士們擒住,牢牢的壓在地上。
緊接着便是雙目盡凸,嘔出一大灘血來,沾在衣襟上。
那死人一直高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滿眼含淚,撕心裂肺。
淮淮睜了眼,“江懷瑾…”
“江懷瑾?”
昨兒夜裏剛下過一場雪,外頭天氣正好。
到處是銀裹枝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