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梅園
璟瑄殿。
紅燭高照。
暖炕上的女人,穿一件緋紅滾邊兒的綿綢長裙,宮髻上別一只鑲金墜玉的簪子,越發顯妩媚動人。
此刻,那張芙蓉面上的鳳眼正斜了去看一邊的宮女,
“北疆大敗?那父親呢?可有被牽連?”
紫竹将炖盅小心的遞過去,“這不就是大人脫人稍話兒給娘娘,說的是大人在邊疆一切安好,叫娘娘勿要挂念。”
寧嫔姿勢優雅的接過紫竹手裏的炖盅,聞了聞,淺啜一口,“看來父親又是避不出戰,雖說是怕惹火上身而不前去救援,可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這蠻夷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打到了父親守的城下去了。”
紫竹好生服侍着寧嫔,“依奴才看,眼下娘娘有孕在身,皇上該也不會拿大人怎樣的,好歹也是國丈,總會看幾分娘娘的面子。”
寧嫔輕嘆口氣,“你懂什麽,眼下是父親那邊還算安定,若是真打起來,吃了敗仗,縱是本宮有萬般能耐,也難救父親。”
頓了頓,又道:“倒不如趁着現在還無事發生,同皇上求個情,說父親年老,邊關苦寒,給調回來了事。”
紫竹低眉順眼,“奴婢愚笨。“
寧嫔将炖盅擱下,“皇上又有日子沒過來了,去——叫小李子出去打聽一下。”
紫竹紋絲未動,“娘娘,方才剛得了消息,說是皇上正發火呢,撇下好幾個大臣跪在禦書房,自個兒出去了。”
寧嫔眼底一暗,“上哪兒?”
紫竹自然知道寧嫔的心思,便安慰道:“本來是不叫人跟着的,可那些個人豈能放心,尾随在後,剛聽說皇上進了梅園,誰都不敢進去,只在外面候着。”
寧嫔松口氣兒,“這大晚上的,竟沒人跟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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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點點頭,“皇上今個兒格外的火氣,說是下了令,近身者格殺勿論呢…”
寧嫔正想着伸手去夠那青瓷小碟裏的糕點,卻忽然将手停在半空。
紫竹不解:“娘娘?”
寧嫔收了手,眼神複雜,“近身者格殺勿論…保不齊就有那倒黴的過去…”
紫竹見狀,将周遭的宮人揮退,“娘娘的意思…”
寧嫔看她一眼,笑意闌珊,“便是傻子,怕也不行罷。”
——
話說這淮淮同春寶在青古殿連跪了幾個日夜,跪的腳腫頭暈,到了第三日,給婳羽宮的宮人擡回去,養了七日,才算徹底恢複過來。
春寶自打能動彈了,便不時的往禦膳房跑,想着尋個活狗回去。
可惜那葉妃因天冷畏寒,近一段日子裏喜食羊湯,這禦膳房已經接連半個月都沒個狗影。
春寶等的心焦,眼看着淮淮就能解禁出宮,自己這兒卻連狗都帶不回去,實在丢臉。
淮淮每日催的緊,春寶受不住,只能趁夜牽回一只羊來頂事。
當天夜裏,淮淮見了這羊,眉頭一皺,“春寶,這狗有些大罷。”
春寶讷讷道:“個頭大也很是正常,這禦膳房的狗,必然要肥些,才好吃肉嘛…”
淮淮後退幾步,又定睛細看了一會,“再者說,這也不像是狗,像是羊…”
春寶道:“是狗。”
語畢,那羊便咩咩做聲,憑空咀嚼着。
淮淮看一眼羊,再瞅瞅春寶,“你這眼神兒忒差了,這都能認錯。”
春寶萬分堅定,“是狗。”
淮淮扯一下嘴角,“罷罷罷,好歹就是他了,反正羊和狗同屬畜生,想來鼻子也未必就能差上許多。”
說話間,忽然聽得外面有動靜,游公公間隙的嗓子自外頭響起,斷斷續續的,像是在同人客套。
春寶趕忙将那羊朝裏屋兒趕,“可別叫游公公瞧見,若是給他看見,我定少不了一頓打。”
淮淮跟在後頭,“你将那狗抱上床,捂上被,便不易給人發現了。”
語音剛落,游公公便同璟瑄殿的小李子推門而入。
那小李子手裏拿了個漆紅的食盒,擱在角桌兒上,打開一看,裏面是幾樣精美的糕餅,香氣四溢,引的淮淮的口水都幾欲落了下來。
游公公堆出一臉褶子,“李公公怎麽還親自送點心過來,您吱喚一聲,咱家就過去取啦。”
小李子斜他一眼,“公公可別想太多,當是寧嫔娘娘差咱家送過來的,這小小的婳羽宮,卻也入不了咱們娘娘的眼,這時候過來,不過是咱家好奇,想來見見你們主子罷了。”
語畢,便拿眼睛打量淮淮,“這就是你們主子?真可惜了這麽副皮囊…”
淮淮拿一塊糕餅, “你是誰?”
小李子聞言,恭順道:“奴才李德勝,這是梅花兒金棗餅,您嘗着可還合口?”
淮淮咬了幾口,只覺清香滿口,“不錯。”
小李子接着道:“這可是咱們璟瑄殿小廚房的拿手點心,您瞧那外頭的糖漿,是和了梅園裏頭的梅花,使得這個小餅吃着香味馥郁,看起來也是豔如朝霞。”
游公公跟着贊嘆,“咱家看,寧嫔娘娘到底是得寵,這璟瑄殿小廚房的手藝,卻是比那禦膳房都不差罷。”
小李子跟着笑笑,“見笑了,不過是個小點心罷了。”
後又盯着淮淮道:“咱家也不能久留,方才來的路上,見着梅園外頭圍了好些個人,像是戲班子入了宮,當時咱家也未來得及去看看,這不将東西送過來了,人也見着了,便惦記着那裏呢。”
淮淮來了興致,“圍了好些人?”
小李子笑容蹊跷,“可不就是,看那樣兒,像是皇上也在呢。”
淮淮不再吃餅,只顧着看那太監,“皇上?那王爺呢?”
小李子給他問的一愣,“興許在吧…”
淮淮即刻将手裏的半個糕餅仍在桌面兒上,“我同你一起去。”
小李子趕忙搖頭,“那可不成,聽說這婳羽宮還在禁足…”
淮淮急道:“早過了時日了,我同你一起去。”
游公公見小李子一臉為難,趕忙摁住淮淮,“八字沒一撇的事,這又不是初一十五,哪裏來的戲班子,天黑路滑,你還是在宮裏好好待着,少給咱家添亂了。”
小李子見狀,趕忙抽身,“那便勞公公送咱家一程了。”
淮淮正欲同小李子說話,卻給游公公一眼瞪了回去。
眼見着兩人轉身出了屋,淮淮很是洩氣,想着回屋,卻見着春寶雙目赤紅,自裏屋走出。
淮淮一愣,“怎麽了?”
春寶直直的朝着那碟子糕餅過去,“忒香…”
淮淮道:“都給你。”
春寶撿起淮淮扔在食桌兒上的半個糕餅,狼吞虎咽起來。
淮淮望着春寶,沉思半晌,忽然有了主意,
“春寶,你同我出去一趟。”
春寶不一會便将那幾碟點心吃的幹淨,含混道:“好。”
淮淮聞言,不等春寶喝口茶順順,硬将其扯出屋去,趁着游公公一個不注意,便跑出宮去。
——
風遞幽香,雪裏紅妝。
元荊雙手收入袖兒內,濃長的眼睫上布幾點細碎薄雪。
月色尚好,映着那滿園銀白,混了那深深淺淺的紅,竟有幾分詭谲的意味。
到處都是豔紅妖麗的梅,在這繁花落盡的時節裏,如火如荼。
元荊冷的透了,卻沒想着出去,依舊朝梅園深處走。
梅園裏沒半點動靜,風也沒有,死水一樣。
想着那時的事,自己還是王爺。
有年冬天,那人在窗外頭叫他,“王爺,快快出來。”
自己聽着那人的聲音,明明怕的發抖,可也不敢無視,只得硬着頭皮,披件兒鬥篷就推門而出。
當時何晏正站在王府內的梅樹下,笑着回頭,
“王爺,想不想當皇帝吶?”
元荊眼睫一擡,停了步子,手腳僵硬,着了道兒似得,動也不動,“誰在那兒?”
那梅林裏悉悉索索的動靜越發的大,卻無人應答。
元荊開了口,眼底戾氣重新漫出來。
“出來。”
那前面的暗影晃動,越來越近。
兩個人從黑暗中扭出來,一大一小,臉凍的通紅,雙手暖着耳朵。
元荊屏息凝視,待看清了那人的臉,卻驚悸難當,伸了一根指頭,“你…你…”
淮淮給這突來的欣喜沖昏了頭,一時間暖耳的手竟忘了放下,“王爺,是我啊,淮淮。”
元荊像是忽然明白過來,登時松了勁兒。
望定了對面那雙單純如同孩童一樣的眼瞳,音色淡漠,
“放肆。”
淮淮繼續暖着耳朵,“王爺,你真在這裏,我也剛巧經過,可真是巧。”
元荊攥了攥手,想着發怒,卻莫名其妙的,只微微蹙眉,“這周遭都是禦前侍衛,你能進來,該不是‘經過’罷。”
淮淮直勾勾盯着元荊,掩不住的柔情蜜意,“王爺…”
一邊沉默半晌的春寶忽然扯了淮淮的手,“你捂着耳朵同王爺說話,能說到一起去麽。”
淮淮聞言趕忙将暖耳的手放下,“怪不得,我還奇怪王爺怎麽不搭理我呢。”
春寶道:“可別忘了咱倆路上商量的,先從他身上取個物件再說。”
淮淮有些不忍,“你還是別扯他頭發了,我先同他要,要是沒要着,到時候你再扯罷。”
春寶以襖袖抹一把鼻下清涕“好,要是他不給你,到時候我再裝瘋。”
元荊立在兩人身邊,強忍了火,看一眼背對自己的這個小太監,“你是哪個宮的?叫什麽名兒?”
春寶轉身,仰頭看這個同自己說話的人,
“禦膳房,小桂子。”
淮淮趕忙将春寶撥到身後,吸一口氣,“王爺,能給我樣兒東西麽?”
元荊眼底冷寒,閉口不語。
淮淮有些羞赧的垂了頭,盯着自個兒的靴面兒,
“那…你有手絹兒麽…”
元荊面無表情的移了視線,“沒有。”
淮淮猛的擡頭,難掩失望,“這可如何是好。”
春寶見狀,忙插一嘴道:“要個別的。”
淮淮恍然大悟,又繼續道:“那…你能給我個物件兒麽?”
元荊靜默半晌,
自腰間扯下一只羊脂玉佩,遞給淮淮。
淮淮拿了玉佩,卻不舍得走。
癡癡的看一會元荊,“王爺,不如你上我屋呆會罷。”
春寶上前給了淮淮一肘,“怎的有這等打算,也不同我商量。”
淮淮卻未聽見似得,眼望着對面兒滿面怒容的人,“王爺…我屋裏頭,又不少好東西。”
春寶聞言,忙跟着道:“可不就是,他屋裏有只羊,能喝羊湯。”
淮淮看一眼春寶,“你方才不還說那是狗麽。“
春寶沒聽見一般,去看元荊,“您就跟他走罷,錯不了的。”
元荊實在受不住,殺氣濃濃的盤桓在額上,“朕看你們倆簡直是活膩歪了!”
語畢,便一頭栽在地上。
淮淮愣在一處,在擡頭去看拿着大棍的春寶,音色顫抖。
“你…打哪裏弄的這棍子…”
春寶道:“就在腳邊兒。”
旋即又道:“打暈了扛回去,倒也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