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二只餌
傅贏川趕在開飯前抵達康家。
見到昔日和自己妹妹玩在一起的小妹妹, 他恍惚片刻,随即淺笑了一下。
“贏川哥哥!”南織跑過來。
今時不同往日。
她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樹袋熊那樣纏着傅贏川, 傅贏川也不好擁抱,哪怕只是哥哥對妹妹的擁抱。
因為某人站在不遠處, 烏眼雞似的盯着他,眼裏全是警惕。
“長大了。”傅贏川拿出禮物。“希望你喜歡。”
南織笑得甜,聲音更甜:“謝謝贏川哥哥。”
一行人前往餐廳吃午飯。
康明慎和南景珍都是退休狀态,在集團裏有實權, 但事情早就交給小輩們打理。
孩子們平時都忙,一個月不準回家陪兩個老人吃頓飯。
今天這麽多小年輕圍着,老夫妻倆笑得合不攏嘴, 也顧不上什麽食不言的餐桌禮儀。
“芒芒, 你現在配音是蘿莉還是禦姐?”
南景珍退休後的最大喜好就是上網,之前選秀節目,還給小鮮肉們瘋狂投票。
南織稍微嗆了下,言湛遞她水。
她點頭道謝,回道:“姑婆, 您這麽內行呢?我目前沒配過蘿莉和禦姐。但如果有機會,我将來都想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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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景珍支持, 又說:“蘿莉是不是得穿那種小裙子?超甜的那種,粉粉的。”
“……”
老人們太玩的否了。
南織一一給老人解釋,兩人有問有答,絲毫不冷場。
言湛定定地看着女孩, 眼角染笑,腦子裏卻漸漸被“小裙子”攻占。
之前那條黑色束腰裙,他沒有忘。
相反, 自打他知道她和小啞巴是一個人後,那條裙子出現過在他的夢裏。
她皮膚那麽白,黑色的綁帶一點點交叉着包裹住她的曲線,纖纖細腰不盈一握,像是一個用力就會折斷一樣……
言湛喉結滾動,收回視線,抿了口涼沁的紅酒。
“……我們芒芒配音的電視劇,我一定天天追。”
康泉笑道:“二嬸,您現在的追劇時間表不是安排的死死的?還能勻出來空閑給南織啊。”
南景珍嗔怪:“電視劇又不是沒個結局?”
“就是。”康明慎接話,“最近咱追的那個不好。HE的結局,太假,不喜歡。”
南織見兩個老人起了話頭,安靜聽他們說。
真好。
兩個人從年輕一直走到老年,老了老了,又回到年輕的心态。
滄海桑田,什麽都在改變,他們的感情卻沒變,始終相濡以沫。
“芒芒啊。”
老太太喚了聲,她應和。
南景珍說:“工作重要,身體也重要。你們這些搞帶有創作性質工作的人,時間都沒點兒。這可不行。”
“我知道。”南織笑着給老太太夾菜,“外婆也總督促我,我有健身。”
南景珍說那就好,又道:“還有,談戀愛了沒?趁着年輕,你得多談,才能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兒的啊。”
餐桌上歡愉溫馨的氣氛倏而凍結。
南織倒沒覺得“找對象沒”這個死亡話題恐怖,只是自己的左邊好似邁入南極,凍得慌。
康泉瞧瞧言湛冰裂的俊臉,而自己身邊的傅贏川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擦擦嘴……一場大戲仿佛即将開演。
南景珍渾然不覺,催促:“有沒有啊,芒芒?姑婆認識好多青年才俊,随你挑。”
“我也認識。”康明慎不甘示弱,“芒芒,先見我這邊的。”
“見我的。”
“見我的!”
南織幹笑着不知道該怎麽勸架,她剛才一定是誤會了,這老兩口走的是相愛相殺路線。
言湛一口幹了紅酒,雙唇抿成一條線。
康泉瞥見他刀子似的目光,頭皮發麻,在桌下輕輕踹了傅贏川一腳。
“癫痫?”
“……”
得,這位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吃瓜來的。
南景珍和康明慎各自掏出手機舉到南織面前。
南景珍:“這個,海龜。”
康明慎:“呵,管上——博士。”
南景珍:“怕你?壓你!長得像吳彥祖。”
康明慎:“我有小金城武!你要的起嗎?”
“……”
這怎麽還相親鬥地主了呢?
南織頭禿,看向康泉求助。
康泉是真不敢插嘴,就怕一句不對,引火燒身。
可對面的絕對冷凍氣已然要凍死他,他橫豎都是死,那就再為兄弟豁出去一次吧!
“二叔,二叔!二嬸啊。”
倆人齊刷刷轉頭:“幹嘛?”
康泉吞口口水,老大哥難做。
“這個、這個言湛在呢。”他撓撓鼻子,“您二位就別介紹了。”
南景珍:“那怎麽了?”
康明慎:“他也喜歡男的?”
南織一個沒忍住,笑了一聲,随即捂住嘴。
言湛太陽穴突突跳,正要張口,南景珍說:“你不是瞧不上我們家芒芒嗎?之前阿璇來看我,還說勸不了你。沒事啊,都什麽年代了。”
“康老夫人,我……”
“我懂。”南景珍打斷他,握住南織的手,“你放心,我們芒芒有的是人要。”
南織理解老人大約是想給她出口氣,但她都不在乎,沒必要弄得下不來臺。
更何況,言湛剛幫她擺平江源的事。
“姑婆,咱們吃飯吧。”她說,“這道玉米排骨湯好好喝,我給您盛一碗。”
南景珍點頭說好,言湛卻在這時起身。
康泉心髒搜地提到嗓子眼兒,忙道:“阿湛,冷靜。”
言湛當然不會頂撞長輩,還是南織的長輩。
但有些話,必須說清楚。
“康老夫人,我和南織的婚約是我母親和書卉阿姨定下的。”
男人個子高,站起來高出餐桌一大截,那種絕對的碾壓氣場,大有一種“老子掀桌就能拍死你們”的炫酷狂拽。
南織仰頭望着他,男人下巴超有型。
南景珍放下湯勺,問:“所以呢?現在社會沒那麽封建,不會按着你遵守約定。”
言湛說:“确實。但南家組訓是[誠以養德,信以立身],既然有約就不能毀約。除非當事人出面解除。其餘任何理由,我都不會同意。”
南景珍愣了愣,看向自家老頭子,老頭子也在捋這話。
言湛一臉淡定坦然,則低頭看向女孩,輕聲囑咐:“少吃辣。”
南織眸色微顫,心裏疑惑又擔憂的東西向着她不想去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
之後,言湛說有事需要處理,暫且離開餐廳。
“他剛才什麽意思?我怎麽感覺哪裏怪怪的?”南景珍問。
康明慎說:“我也覺得。哪裏呢?”
這時,桌上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輕笑,冷冷的,帶着寒氣。
傅贏川整理着袖扣起身,淡漠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除非卉姨複活,否則,婚約永遠有效。”
“……”
“……”
對啊!
南書卉去世那麽多年上哪兒解除約定!
午餐過後,兩位老人去午休。
傅贏川還有事務要處理,沒久留。康泉也沒送送人家,只顧着和淩赫八卦剛才餐桌上的事情。
至于南織,她自由活動,身邊跟着人形冰雕。
要說現在的心情,就是尴尬。
大寫的尴尬!
兩人漫無目的地瞎溜達,來到康家後花園。
花園裏種了不少名貴品種,花花綠綠,很是好看。
南織本來還想拍幾張照片給古月陽欣賞,但現在,她僵得像是機器人,只想找根線充充電,裝死。
“康老先生和康老夫人感情很好。”男人主動打破僵局。
南織應和:“嗯,是。很好。”
一陣安靜。
夏天幾乎已經過去,自帶憂郁氣質的秋天不知不覺降臨到城市中。
它吹走夏天的痕跡,把每個地方貼上秋高氣爽的标簽,自然,氣溫也随之降低。
涼風吹來,裹挾花香。
南織嗅到,搓了搓手臂。
身側傳來簌簌聲,言湛脫下西服披在她身上,“當心着涼。”
“……”
呵,她剛才無意綠茶了。
但男人的舉動是種契機,既然來了,那就用吧。
“言湛。”
“嗯。”
她幾乎沒叫過他的名字。
潑咖啡那次叫的太突兀,雖然不影響她好聽的聲音,但現在這樣喚他,更為享受。
他喜歡聽她叫自己。
南織抓了下西服袖子,深呼吸,問:“你剛才的話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可是……”
南織着急起來。
她不是畏縮的性格,說話更不會吞吞吐吐,但不知道怎麽的,在這個話題上,她竟有些不好開口。
或許,是她的本能抗拒。
她對所謂的愛情和婚姻,不抱有任何幻想,更沒有列入她的未來計劃中。
“可是什麽?”言湛問,“我說的都是心裏話。”
南織抿唇,快步上前走了幾步,又覺不對,便折回來。
來回幾次,她定住腳步,認真道:“我不會履行那個約定,我甚至從沒把那個約定當做約定。”
言湛眼裏的光驟然冷卻。
他心口憋堵,一股脹氣在體內流竄,最後被他勉強壓下去。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他們之間就是朋友,哪裏有朋友為着個陳年約定走向婚姻的?這不是笑話嘛。
南織拉下西服,撣撣剛才抓着的地方,遞還回去。
“我拿你當哥哥。”她低聲道。
回去的路上,南織和言湛一句話沒說。
他們沉默地下車、沉默地進電梯、沉默地分別,仿佛一切回到最初的陌生狀态。
南織覺得也沒必要說什麽。
她不否認言湛向她傳遞了某些信號,可接收不接收,在她。
關上門,小橘子喵叫着過來求抱抱。
南織彎腰抱起貓咪,剛走幾步,被什麽東西差點絆個大馬趴。
扭頭一看,是學霸抱枕。
“這麽喜歡,去做他的貓好了。”
“喵嗚~”
小橘子舔舔她的手臂,安窩在她懷中,很乖。
南織順着貓咪的毛發,一遍遍。
沒察覺自己的眉頭一直是蹙着的,嘴角也是耷拉着的……
言湛洗了冷水澡。
穿上浴袍出來,他随意擦了幾下頭發,便坐在沙發上入定。
哥哥?
哥哥……
他嘲笑起自己,視線瞥到已經改裝完畢的康尼二代,笑意更深。
他做的這一切在她眼裏像是哥哥對妹妹?
或許,他應該直截了當告訴她,哥哥不會做夢夢見妹妹後,硬了。
手機驀地響起,在靜谧黑暗的房間裏很是尖銳。
“喂。”
“聽說你今天去康家了。”
言湛并不奇怪曾璇會打來這個電話——康泉的嘴巴,世界的喇叭。
“你真在餐桌上說了那番話?”曾璇尾音都顫了,“你要娶芒芒?讓她做你妻子?”
言湛摳緊手機,拽下頭上的毛巾。
短發上殘留的水珠順着男人堅毅的側臉流下,蜿蜒至下巴、喉結、鎖骨,直至沒入胸膛,消失不見。
“說話啊。”曾璇着急,“你可不能騙長輩!康家那兩位可是德高望重啊。”
言湛說:“沒騙。”
“……”
曾璇簡直想仰天長嘯!
兒砸,你這臉打的也忒響了!!!
曾璇加快語速,繼續問:“你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告訴我!之前我那麽逼你和芒芒交往,你都不肯。是什麽感化了你?一定不是母愛,我知道。”
言湛頭疼。
他現在只要想起那句“我拿你當哥哥”就不舒服,胸口憋氣。
“挂了。”
“你敢!”
“……”
忍了忍,曾璇到底是按捺住八卦之火,畢竟事關兩個孩子的終身大事。
“那你跟我說說,你說完這些話,芒芒是什麽反應?”
據她觀察,芒芒對她這個倒黴兒子沒意思。
原本想着兩人都沒意思,那就算了,這天下的男女又不是只能做夫妻?可誰想蒼天開眼啊,她兒砸開竅了!
這絕對是她善良的回報。
她再也不用擔心要做上流圈子的楷模,做第一個公開允許兒子搞.基的開明母親。
可喜可賀,阿彌陀佛。
曾璇內心戲演了個痛快,遲遲沒等到正主回話。
“你怎麽回事?喪失語言功能了嗎?說話!說話!”
言湛冷笑:“說什麽?”
“你說說什麽?芒芒她……”
“她說她拿我當哥哥。”
“……”
隔着一個太平洋,曾璇都感受那綿綿的憂傷。
好不容易開了竅,對方卻拿自己當哥哥,還有比這更讓人傷心的嗎?
曾璇嘆氣,安慰:“芒芒可能還沒轉過彎兒來。你是男的,追女孩子得有耐心,知道嗎?得放的下面子。”
他耐心了,也放面子了。
可她拿他當哥哥。
“挂了。”
曾璇皺眉,忙道:“等一下!你別灰心,等我回來和芒芒聊聊。光是打電話,我也……”
等等!
哥哥???
——他也知道錯了,正在學着做一個好哥哥。
曾璇抽抽嘴角。
這次,貌似是她坑了兒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