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三只餌

兩天後。

南織窩在沙發上看公開課視頻, 手機響起。

“喂,姑婆。”

南景珍語調輕快,問:“今天中午有沒有事呀?”

南織摸着腿上的貓咪, 不祥的預感隐隐冒頭,可她總不能和長輩撒謊。

“沒有。姑婆有事?”

“沒事好。”南景珍笑道, “中午來陪姑婆吃個飯,介紹帥哥給你。到時我派司機接你去,待會兒見。”

結束通話,南織愣了會兒。

小橘子跳到桌上伸個懶腰, 又打着哈欠跳下去,走到學霸抱枕旁邊縮成小毛球。

南織盯着看,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是抱枕還是貓咪。

司機準時等候在樓下。

南織沒刻意打扮, 但也不能太随意, 否則損的是姑婆的面子。

她穿了條白色及膝直筒裙,搭配灰色針織衫、長靴,淑女文藝,不失淡雅。

加上那張精致到無可挑剔的臉,南織出現在包間裏的那一刻, 坐在南景珍身邊的男人微微一怔。

“芒芒,來。”南景珍招手。

南織走過去, 對上男人的視線,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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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景珍介紹:“這位是裴森,海歸博士。30歲就進了科研院,研究量子力學。對哈, 和你外婆算是同事。”

裴森禮貌伸手,微笑道:“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你好。”南織回握。

男人的手略有濕潤, 手心裏有層薄薄的繭。

和某人很相似,卻沒有那種幹燥而溫暖的感覺。

南織走神空當,南景珍拉着她落座。

和想象中不同,裴森不是刻板的書呆子。

他很健談,也很風趣幽默,對事物保持着一顆好奇心,十分想了解配音行當。

“像是音樂、美術、表演,這些藝術行業,和我從事的工作是天差地別。”他說,“我的工作總歸是可以量化,但藝術無形。我真的很佩服你們這些藝術工作者。”

南織說:“不敢當。我也是剛入門,遠遠達不到藝術層面。”

裴森說話不會叫人不舒服。

他虛心指教,很婉轉客觀地表達自己的觀點。

南織和他聊着聊着,漸入佳境。

畢竟說的是她最愛的配音事業,還不得來個酒逢知己千杯少?

南景珍在一旁聽兩個小年輕說,笑容沒斷過。

閑着也是閑着,她去他們的[康家大院]群裏彙報戰況。

Miss.珍:[進展順利/勝利/]

Mr.慎:[裴森那小子一表人才,是不錯]

Miss.珍:[我的眼光能有錯嗎?兩人現在聊得可投緣了]

Mr.慎:[老婆最棒.JPG]

正在和言湛商談明年合作項目的康泉看到消息,眉峰一抽。

這倆老的怎麽就這麽活力四射,雷厲風行?

這才多久工夫,相親宴就這麽安排上了。

康泉按掉手機擡眼,他兄弟還沉浸在報表的海洋裏,難以自拔。

“我說,”他清清嗓子,“你和小唐、不是,你和南織怎麽樣了?你是真想履行婚約?”

言湛一目十行,審核文件,回了個“嗯”。

康泉不明白。

言湛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

自小不能用優秀來形容,得用“王者”。

不管做什麽,他從來都是穩操勝券,仿佛天大的難題擺在他跟前都能迎刃而解。

除了極高的智商和強大的能力,他的皮相也是極品中佼佼者。

從小學到大學,無數女性前仆後繼想要得他青睐,甚至有不求結果,哪怕是打一炮就心滿意足的。

可他從來不正眼瞧,禁欲程度堪比唐僧。

而南織做為他的未婚妻,最是讓他心煩,怎麽現在就着了道非她不可呢。

“不知道。”言湛回複。

康泉心道這算哪門子回答?

可若細想,感情這東西,尤其是愛情,如果能說的清楚就不是人類永恒的話題了。

“那你現在這麽執着,萬一哪天又改主意了呢?”康泉問,“這丫頭我也是疼的,你可別叫我裏外不是人。”

言湛眼皮不掀,還在看文件,只淡淡說:“不會有萬一。”

“……”

那就是定了。

既然如此,康泉點開手機給他看了家族群對話。

剛還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男人,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裴家小兒子。”康泉嘆氣,“标準的別人家的孩子,一路榜樣,品行過硬。雖沒意思繼承他家老子的産業,但那也絕對窮不了。而且,長得還不賴。”

南景珍偷拍了兩人聊天的情景。

許是手抖,角度也不好,畫面比較糊。

但這不妨礙女孩的笑顏,更不妨礙她眼裏的燦若星辰——她和對方聊得很開心。

言湛放下手機,轉過身,眸光一片黯淡。

康泉又嘆起氣。

老大哥不易做,小叔叔也不是什麽好差事。

“你要是真想和南織成了,你就主動出擊。”他說,“十一,去你和贏川合作開發的那個度假村玩玩怎麽樣?你把南織約出來。”

出擊?

出什麽?又擊誰?

她拿他當哥哥。

“當哥哥?”康泉眼前一亮,“這證明不拿你外人啊,總比陌生人強吧。”

言湛認為還不如陌生人。

可康泉不這麽想,他說:“她既然拿你當哥哥,哥哥關心妹妹,照顧妹妹,天經地義吧?那你就有正當理由接近她。潛移默化,懂不懂?”

言湛皺眉。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懂不懂?”

我不,我不要做她哥哥。

康泉猛拍桌子,喊道:“日久生情!這個總明白了吧?”

言湛擡擡眼鏡,反問:“生米煮成熟飯?”

“……”

你他媽的想的是哪個日!

午餐愉快結束。

裴森表示南織回家,南織婉拒。

如此,裴森也不勉強,兩人互留聯系方式,友好分開。

南織坐地鐵前往茜茜甜品屋。

店裏一小姑娘要考級,請了三天假,袁西忙不過來就拉她來幫忙。

說是幫忙,其實也是閑着。

“說話就十一了,你有什麽安排?”袁西問。

南織搖頭,“家裏蹲。”

袁西笑道:“和我想法一致。陳哥想去露營一天,可我覺得麻煩。不過你倆要是都去,我也一定會去。”

關于露營,南織也沒想好。

主要是她們三個女的去野外不太安全,還不如找個風景如畫的小鎮惬意惬意。

兩人邊擦杯子邊聊,聊着聊着,話題偏轉別處。

“你和老佛爺怎麽樣了?”

“……”

能不能stop這個話題?

袁西見她不願多說,肯定也不會自讨沒趣多聊。

可心裏總歸有疑惑,也好奇。

“織織,你是不喜歡老佛爺還是壓根就不想談戀愛?”

南織托着下巴,反問:“這倆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啊。

如果是不喜歡,那說一千道一萬都是白費;可如果有感覺卻要守着原則去壓抑,那就太可惜了。

可惜?

南織咂摸了下這兩個字。

她說不上來所以然,但那天和言湛表明态度後,她心中有釋然,卻也明朗不起來,像是有一層淡淡的薄霧籠罩在心頭。

袁西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說:“我爸有句名言,分享給你。”

“什麽?”南織問。

“想的太多是煩惱。”

“……”

袁西繼續擦杯子,說:“有很多條條框框都是自己給自己上的枷鎖,如果看開就能快樂好多,為什麽非要戴着?那不是自尋煩惱?織織,我和陳哥都希望你快樂。沒心沒肺最好。”

南織心裏淌一陣暖流。

其實談不談戀愛有什麽,好姐妹不香嗎?

兩人就此打住這個話題,談起了十一規劃。

說到一半,店裏來了一小波客人。

袁西過去招待,南織去後臺制作奶茶。

等水工夫,口袋裏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

南織劃開手機,“喂,您好。”

對方沒有應答。

“喂?您聽得到嗎?”

南織擡開手機,顯示的還是通話中啊。

她作勢挂斷。

這時,聽筒裏傳來一聲“芒芒”。

南織沒有聽得特別真切,但僅僅靠着奇妙的紐帶,她便知道電話那邊的人是誰。

一時間,血液凝固,思緒凍結。

“芒芒,你過得好嗎?我……”

“織織!”

袁西的一聲驚呼将南織拉回現實,與之而來的還有手腕傳來的劇痛。

開水灑了。

南織壓抑着喊叫,咬牙挂斷電話,趕緊退到一邊。

說是幫忙,最終添亂。

南織不好意思再讓袁西陪着,自己去醫院看醫生。

回到芸諾,天已經黑了。

她始終不敢看手機,在給袁西回了“沒事,放心”後,就再沒看過,不管怎麽震動,她都不理睬。

她只是想躲避那個人,卻不想吓到了言湛。

言湛乘電梯前往地庫,門一打開,人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他松口氣,正要問她去了哪裏?視線掃到她纏着紗布的手。

“怎麽回事?”

南織腦袋混沌着,見言湛出現在電梯裏,下意識說:“又這麽巧啊。”

他們總是能在電梯裏遇上。

言湛皺眉,先将人拉進來,按下關門鍵。

電梯上升。

小電視又開始播放豪車廣告,豪車放完就播奢侈品,裏面有身女裝是限量款,價格驚人到起飛。

南織呆呆看着屏幕,一言不發。

言湛眉頭皺得更深,卻又問不出什麽,站在她身邊。

電梯到達頂層。

南織直愣愣往外走,言湛拉住她。

“怎麽?”她看向男人握着她手腕的手,輕輕掙了下。

言湛就此放開,插着口袋,問:“這個時間還沒吃飯吧?”

“我叫個外賣就好。”她說,“先回去了。”

言湛抿唇,猶疑。

眼看她按下密碼準備進家,還是過去攔了下來。

“外賣不健康。”他說,“我做。”

南織垂眸,正想拒絕,又聽:“不是把我當哥哥?哥哥給你做飯吃。”

小橘子再次來到新領地巡視。

南織坐在沙發上。

身後傳來的洗菜、切菜的聲音頗具魔力,格外安撫人心,她漸漸沒有那麽心慌。

不多時,兩菜一湯上桌。

青椒炒肉絲、青豆玉米粒,還有番茄雞蛋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趁熱吃。”

南織傷的是右手手腕,燙的不是很厲害,但這一半天還是活動吃力,得緩緩。

不必她說,言湛貼心地将菜撥到她碗中,微微攪拌,遞給她勺子。

“謝謝。”她說的極小聲。

言湛沒應聲,兩人默默吃飯。

言湛的家比南織的大。

大男人本就無心太多生活情趣,除了必要的家具,還有裝修時設計者添上的裝飾物,其餘一片空蕩。

周圍的簡單淡化內心的焦灼。

南織喝下暖烘烘的熱湯,仿佛通了血脈,不再四肢僵硬。

“你不問我怎麽回事?”她忽然說。

言湛放下筷子,淡聲道:“如果你願意說,我願意傾聽。”

南織笑笑。

說來也是奇怪。

每次她心情郁結,陪着她的除了小橘子,就是這位怎麽想都不可能想到的老佛爺。

如此想着,巡視完畢的橘将軍跳上桌子,老實窩在她的手邊,不吵不鬧。

她摩挲着貓咪額頭上的“M”,莞爾一笑。

“那天去康家,我想起來很多小時候的事。”

南瑾山是個睿智的人。

現在有種說法,往往越優秀的男人,對自己的另一半就會越好。

這種說法有沒有科學依據,不好說,但南瑾山對古月陽不是十年如一日,而是愛久彌新。

南書卉做為他們的女兒,無疑是愛的結晶,是幸福長大的孩子。

一家三口的感情,很深很深。

相愛至深的人最怕分別。

南瑾山走的時候,南書卉帶着她剛到美國不久。

南書卉性格要強,本就是離婚之下傷痛欲絕走的,到了新地方,恨不得能撕掉過去的所有,重新開始。

南書卉很少聯系南瑾山和古月陽,更不接受他們的經濟支援。

她們母女在美國築起心牆,誰也不讓進。

可心牆阻礙得了過去,也阻礙得了現在。

南瑾山的最後一面,她和南書卉誰都沒看到。

趕回國內時,老人已經入殓,只剩下死別。

南書卉在南瑾山靈前崩潰痛哭,抱着遺照撕心裂肺地喊着,她也跟着哭,喊着“外公”,“我要外公”。

就是這句“我要外公”,南書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指着她,嘶吼:“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我恨你!恨你身上流着那個混蛋的血!你們對不起我,都對不起我!”

她吓壞了。

半邊臉是麻木的,小手摳唆着,不敢喊“媽媽”。

古月陽抱起她護在懷裏。

“卉卉,你這樣,只會讓你爸對你失望透頂。”

南書卉目光陰冷地盯着她,告訴她:“我的一生就是叫那個人毀了,我恨你們。”

自那之後,她便知道南書卉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愛她。

因為她和那個令她痛苦、叫她憎恨的人聯系在一起。

永遠無法斬斷。

“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南織輕笑,眼底微紅,“和最恨的人卻有着最親密關系的紐帶,無論怎麽掙紮、怎麽反抗都無法擺脫,如影随形。”

言湛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他的家庭健康、向上,父母恩愛開明,對他教育雖然嚴格,卻也是在愛的基礎之上。

來自家庭的痛,只有親身經歷才會明白。

南織喝下剩下的湯,抽紙擦擦嘴,繼續道:“所以,我想重新洗牌。”

她改了姓,就是想和過去說再見。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唐禹還是找了上來。

今天這通電話只是開始。

“洗牌是概率問題。”

南織一頓,小橘子喵着跑到言湛腿上窩着。

“重新開始是找一個不同以往的起點。”言湛說,“洗牌只是重複過往,試圖找到一個不同于過往的可能。那就意味着洗牌的最終結果可能是重蹈覆轍,又或者是徒勞。”

徒勞?

南織心尖發顫,問:“那該怎麽辦?”

言湛身體前傾,小橘子卡在下面,反抗無效。

兩人的視線緊緊連在一起,好似結成了一根線。

男人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透過冰冷的鏡片傳遞出絲絲暖意,映在這樣的眸子裏,讓她覺得自己似乎也沒那麽狼狽了。

“接納過往。”

南織當即搖頭,她這輩子不會再見唐禹。

言湛起身,抱着貓咪走到她身邊,繼續:“戰勝過去才是真的重新開始。”

“說的輕巧。”她冷笑,“我根本……”

“不輕巧。”

“嗯?”

言湛放下小橘子,睥睨着身前的女孩,“我幫你戰勝。”

南織仰頭,神情疑惑,皺眉道:“能坐下說話嗎?你太高了。”

“……”

言湛坐在她身邊,趁她看貓時挪挪椅子。

管他是裴森還是裴林、裴木,他就是伐木工,通通消滅。

南織扭過頭。

男人緊靠在她身側,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後悔多嘴,怎麽就忽然把心事和他說了呢。

“我去刷碗。”

男人攔下她,“你不聽聽我怎麽幫你?”

“這事還能靠別人幫?”

“我不是別人,我是你……”

——未婚夫。

可這三個字硬是讓女孩眯起的眼睛可整沒了。

言湛嘆氣,不情不願道:“我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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