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将女人從自己身上搬開,把她小心地靠在車廂上,爾後謹慎地檢查了她身上穿的那件炸藥馬甲。沒有光,她做這一切就只能靠摸索,就在她重新安排這個女人和她之間的位置關系時,手指無意間碰到了她的右腕。胡鳳藍一頓,她放下了槍和手機,騰出雙手,齊齊伸向女人的右腕。她先摸到一點肉疤似的凸起,慢慢地,她的手心包住了女人的右腕。她将她失去了右手的腕部完全碰在了手心裏。

教訓孩子不要偷吃草莓的母親還在喋喋不休。

沒有人光顧冰糖葫蘆的攤位。

有人想要一只蝙蝠俠的風筝。

胡鳳藍細致,沉迷地撫摸着女人的手腕。她好像摸到了千百條肉蟲,它們蜷起自己鼓脹飽滿,充滿焦味的身體,在她手心裏沉睡,在女人腕部埋伏。

胡鳳藍感覺到了一陣胎動,像是得到了莫大地安慰,胡鳳藍會心得笑了。這時柳露回到了車上。

胡鳳藍說:“別,別開窗。”

她還在觸摸女人的手腕,她的視覺被黑暗剝奪,她再看不見,但她開心得眼淚直流。她再看不見什麽蛇,什麽幽靈,什麽鬼魂,她興奮,又幸福,她痛快得大哭。

說不清過去了多長時間,又或是多短的一瞬,柳露把窗戶打開了極狹的一道縫。突如其來的光敗壞了胡鳳藍的興致,她大為光火,猛敲車廂,劈頭蓋臉罵柳露:“你媽是啞的,你是聾的!叫你別開窗!”

柳露趕緊把窗關上,可胡鳳藍還是惱火,她洩氣地甩開女人的手腕,自己開了窗,罵了好一通街才舒爽了。她的雙腿又開始發抖,屁股濕了。

“還有氣嗎?”柳露問,他看了進來。胡鳳藍把槍伸出去,槍口頂到了柳露的臉。

“有。“她說,牙齒在打顫。柳露沒有退縮,反而還迎上來了些,說:“說好了,一接到朱萬全就送她去醫院。”

“你幫我接到朱萬全,我就幫你救這個女人!”胡鳳藍道,聲音嘶啞。

柳露沒接話,反手關上了窗,胡鳳藍緊張地爬起來些,扒在窗邊,不敢說話,越靠越近,這時柳露突然發動汽車,但開得不快,一段車程後,他吩咐道:“打禮朗的電話,讓他們換車,換一輛白色豐田,牌照尾數224,目的地還是火車站。”

胡鳳藍照做了,手機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疼,撥完號,手機屏幕上已是一片橙紅,她用袖子擦屏幕,電話一接通,便惡聲惡氣地下命令。與此同時,她敲打窗戶,電話挂了沒一會兒,車外傳來了爆炸聲,不是很響,爆炸地顯然離他們有段距離。胡鳳藍又用力打了兩下窗戶,連連誇柳露:“操!媽的!幹得好!幹得好!”

激動之于,她打了禮朗的電話,幾乎是手舞足蹈地說:“我現在要和朱萬全說話!”

她話音才落,柳露就把窗戶打開了,瞪着她,猛戳筆記本上的一行潦草的字:你現在打過去幹什麽!!我們離得這麽近,一旦被發現就完了!

那邊,朱萬全在電話裏說道:“電話被竊聽了,什麽都不要說!”

很快這通電話被切斷,胡鳳藍一時茫然,不停用手擦汗:“竊聽,竊聽……我做錯了嗎,我是不是做錯了,阿全……阿全……”

她絮絮叨叨時,電話又響了,電話那頭還是朱萬全,第一句便是:“砍掉他媽的右腳。”

他說的大聲,柳露一個剎車,胡鳳藍本來用雙手捧着手機專心聽電話,這一下來得毫無防備,她的腦門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木板上,手機也摔到了前面去。胡鳳藍到底還是警覺性高,反應也快,撿起了槍對準柳露。柳露拿起手機,看了看胡鳳藍,又看了看亮起的屏幕。

“給我!”胡鳳藍威逼道

喂!喂!媽??!媽你在嗎?媽!

手機裏有人說話。

柳露的嘴唇張開,他沒出聲,呼吸都停頓住了,他像是牙牙學語的孩子,需要鼓勵才有勇氣說些什麽。

“說話!”

胡鳳藍命令,柳露半掩住嘴,這一次,他努力地去說。

“你媽還有救。”

電話斷線了。

胡鳳藍終于回過勁來,伸手一把抓住柳露的假發,怒道:“你把車停在這裏幹什麽?!開車!小心我……我……啊……呃……”

話到此處,胡鳳藍驟然縮回了手,在痛呼中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卷起身體打了個滾,喃喃道:“開車!火車站!去……去……火車……我要見阿全……你……你……“她連完整的音節都沒法說出來了,躺在車上一陣一陣地抽搐。柳露道:“我送你們去醫院。”

胡鳳藍大吼:“不行!!”盡管渾身的顫抖止也止不住,胡鳳藍還是掙紮着用兩只手握緊了遙控器,道,“你以為我沒這個膽量來個玉石俱焚嗎?”

她笑,笑得陰森,又恐怖,強忍着腹痛,爬到窗邊,嘴巴湊在窗前對外面的柳露說:“開車。”

“你現在這樣就算能撐到火車站,也要死在那裏!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都會死!!你的羊水破了已經這麽久了!”

“開車。”胡鳳藍舔自己的嘴唇,她濕漉漉的手搭在了司機座的靠背上,從牙縫裏往外擠出兩個字。還是那兩個字。

“開車。”

柳露看着她,慢慢坐好。

“我是他的女人,孩子是他的孩子,為他去死,值了。”胡鳳藍盯着柳露,吃力地說道,“你只要送我去火車站,接到朱萬全,我不用你給我們打掩護,你帶着這個女人,你們走。”

白蛇纏在柳露的脖子上,翕動它潔白的眼珠,它的豎瞳仁是一道銀色的線。胡鳳藍趴在小窗戶上,獰笑着,盯着蛇的瞳仁。

“你別小看我,我還有力氣,我還扣得動槍,我還能動……”

朱萬全的電話又來了。他的指令很簡單,讓胡鳳藍先不要殺那兩個人質,約她去碼頭,胡鳳藍聞言,道:“碼頭現在……”

朱萬全道:“你等會兒。”

他似乎在和那邊的什麽人商量,片刻後又說:“不去碼頭,去餘家浜3號。”

他挂了電話。胡鳳藍一再回撥,電話卻再沒通過,她唰的看向柳露:“我再問你一遍,餘家浜那個地方,是不是除了你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柳露問:“改去那裏碰頭?”

“你和禮朗到底是什麽關系?!”

柳露穩當地開車,渾然看不出半點情緒的波動。

“為什麽他讓我保證他媽的安全,還要保證你的安全?!”胡鳳藍亂抓頭發,暴躁地在柳露耳邊狂吼,“你給我說清楚!你們是不是有什麽陰謀!你們他媽的是……不是不是條子找的演員,他媽的,現在這算什麽,我在哪兒!媽的別過來!別過來!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胡鳳藍尖叫着瞪大了眼睛,一個血紅色的女人突然從黑暗深處撲了出來,壓在她的身上要掐她的脖子!她尖叫,她怎麽能輕易就範!她豈能在這裏就範!她還沒有見到她的男人,她還沒有生下他們的孩子!孩子!愛情的結晶!幸福的證據!甜蜜的未來!

“啊!滾開!!操你媽!滾!“

“砰!”

胡鳳藍射出一槍。那個女人還在她身上!她還沒有走!槍殺不死她,她是幽靈,是幽靈!是被她殺死的女人的幽靈!

胡鳳藍扔下手槍,和這個幽靈糾纏在了一起,她不能輸給她,她要活,她要活下去!她不能被她拖進地獄!

“去死吧!你去死吧!!”

有個聲音在這麽呼喊,像是她自己的聲音,又像是這個女人的聲音。

“這個狗雜種生下來就是敗類!呸!爹是殺人犯!媽也是殺人犯!蛀蟲!敗類!渣滓!”

胡鳳藍抱着這個女人撞開了一塊木板,她們在地上打滾,她撞到了關猴子的鐵籠子,猴子上蹿下跳給她們助陣,它還鼓掌!它在大笑!

胡鳳藍朝猴子撲過去,那猴子卻跑開了,女人的幽靈絆住她,她撲了個空,仰面摔在地上,她的肚子好痛。孩子在踹她,它要出生,這個孩子忍不住了,它要來到這個人世間,哪怕此刻人間為煉獄,它也不管不顧!

“走開!”胡鳳藍試着爬起來,可車上到處都是鮮血,這裏是漏了水的諾亞方舟,動物們伫立在牢籠裏,人類在血海裏翻騰掙紮。

胡鳳藍抱緊了籠子,她牢牢抓着鐵欄,她需要一個牢籠,她多需要一個!她要将她的孩子鎖起來,把它關在誰也找不到,誰也傷害不到的地方。它可以出生之後就死去,它可以不用長大,管它是男是女,只要它能出生,只要它能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只要它能活一秒,一秒就好!

胡鳳藍劃動了兩下手臂,她想游到遠處,找一找岸,找一個能讓她生孩子的地方。可她的腳被人抓住了,她為此潛入海底一探究竟,好啊,原來是那個女人!這個吃了她一槍的女老師,她陰魂不散,還在纏着她!胡鳳藍轉過去,張開雙臂勒住了這個幽靈的脖子,子彈殺不死她,那她就勒住她!她可以讓她一直保持在斷氣的狀态,這樣她就不能傷害到她和她的孩子了,她将成為一個始終在死去的幽靈!她就什麽也做不了了!她只能一直在“死”。

胡鳳藍哈哈大笑,為自己的天才驕傲,她勒着這個女人游過獅子,游過蟒蛇,游過斑馬。

這些動物都好奇怪,它們漂在海上,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正當胡鳳藍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只竹筏。

在海平面微微泛白的遠處,竹筏飄蕩了過來。她朝竹筏奮力游去,這只竹筏也好奇怪,竹筒分明已經四分五裂,破碎不堪,可在草繩粗糙的捆綁下,它卻沒有散架。

胡鳳藍翻身爬上竹筏,她始終不忘記勒住那個女幽靈。她們一起躺在了竹筏上。

天黑了。天又亮了。

胡鳳藍累極了,她數不清自己在海上漂浮了多久,渡過了多少個日夜,她只知道她精力很長很長的一段時光,她找不到岸,她的孩子生不下來,她開始哭。

哭着哭着,一個人的形象在她的淚水中浮現。

胡鳳藍擦幹眼睛,她看到這個人了,這個人很美,白白的,周身好像會發光。它有一頭長發,但它的骨架卻像男子,胡鳳藍說不準它到底是男還是女。大約是天使吧。

“你殺了我吧。”胡鳳藍脫口而出。她自己都被這句話吓了一跳。她其實想說的是:“你殺過人對吧?那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她把女幽靈拉過來:“給你!!這個給你!我給你的貢品!你殺了我吧!”

天使沒有說話,但它接過了女幽靈的屍體,它默默地,蓋上了女幽靈的眼睛。

不知何時,這個女幽靈穿上了一件怪異的馬甲,右手還不知所綜。可胡鳳藍管不了這麽多了,她抓緊了天使的衣服,眼珠幾乎要彈出來,苦苦哀求着:“求求你殺了我吧……”

有一把手槍就在天使夠得着的地方。但是這個天使,不知是太過善良還是邪惡過了頭,它始終沒有動,始終只是用它那雙黑眼睛看着她。

胡鳳藍要瘋了,她已經瘋了,她受不了這樣的眼神,這眼神太致命了。

她伸手抓過手槍往自己肚子上開了一槍,天使的身軀一震,臉上濺到了血。

胡鳳藍望向敞開的卡車後車門,一只猴子探頭探腦,扒拉着鐵欄往外看。

“你,把它們都放了。”

她說,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

胡鳳藍倒下了,摔在地上,眼珠轉向同一側,血泊中,天使的倒影顯得格外清晰。它跪在地上,雙手泡在血裏,眼裏是對死亡已經司空見慣的眼神。

3.

柳露一被松開,就從衣服上撕下根布條胡亂卷了卷塞進禮母嘴裏。禮母的雙眼緊閉,側卧在地上,把右手壓在身子底下,時不時地呻吟一聲,樣子十分痛苦。

“小朗啊,小朗……”她呼喚着禮朗。

胡鳳藍蔑視一笑,往火堆裏添了兩支鉛筆,腦袋伸長了,往腳邊的紙箱裏看,翻出頂紅假發又扔了進去。假發被引燃之後的氣味非常難聞,胡鳳藍捂着鼻子走到了柳露身後,不鹹不淡地說:“還惦記着自己的兒子呢。”

柳露蹲在地上,檢查了禮母的心跳,脈搏,把她的右腕舉起來,說:“她就這麽一個兒子。”

“女人。”胡鳳藍繞着他們轉圈,幽幽說,“從前靠男人,男人死了靠兒子,什麽時候才能講個自尊自立自愛。”

柳露撇頭看了看她,胡鳳藍一巴掌就把他扇倒了,還補了兩腳在他胸口。柳露一抹嘴角,爬起來,膝行向前,從火堆裏找了根一端燒得很旺,火苗噌噌往上竄的木棍,他道:“起碼她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你……!”胡鳳藍的腳都提起來了,瞅着柳露,眼珠一轉,發出聲奸獰的輕笑,拍拍衣服,說,“對啊,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沒幹過,就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瘋瘋癫癫。”

柳露爬了回來,他跪坐在地上,扶起禮母,半摟住她,将木棍燃燒的那端推向了她的右腕。”啊!!!”禮母慘叫一聲,她的眼睛還閉攏着,整個人像是成了條被捕上岸的活魚,在柳露的懷裏拼了命的折騰。柳露捂住她的嘴,她倒好,張口就咬住了柳露的手指。柳露吃痛,什麽也沒說,氣都沒亂,将她緊按在自己身側,再一次用火焰灼燒她右腕鮮血模糊的傷口。刺鼻的焦味迅速在室內開疆拓土,胡鳳藍打了個噴嚏,站在一邊說風涼話:“你小心把她身上的炸藥引爆了,這樣止血,也真有你的。”

柳露斜眼看她,這眼神觸怒了胡鳳藍,他立即挨了兩記耳光,人也被踢遠了。禮母此時已經安靜下來,滿頭滿腦的虛汗濡濕了她的頭發,她稍睜開了眼睛,嘴唇翻動,輕輕說了句什麽。柳露轉過去,躲開她的視線,他看到胡鳳藍跑了過去,還問禮母:“什麽?你說什麽啊?”

她還很大聲地說:“哦,你讓我告訴姓柳的,你操他祖宗十八代是吧?”

柳露站起來,回身掃了眼,禮母似是又失去了知覺,柳露回到她身邊,探她鼻息,還有氣,他又摸了摸禮母的額頭,她身上很燙,想必是傷口發炎,引起了高燒。柳露才仰起頭想和胡鳳藍說些什麽,一口口水猝不及防飛到了他臉上,随之而來的是禮母有氣無力地謾罵:“臭不要臉的賤人,和他媽的老賤人一個德行,一家子賤人!賣屁股的!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她罵完,人又失去了意識。

胡鳳藍捶牆大笑,指着柳露的鼻子說:“笑死我算了,這女人鬼門關前晃蕩了半天,最忘不了的一個是自己兒子,一個是你!哈哈哈哈。“她笑到飙淚,柳露一擦臉,和她說:“她人已經很不清醒了,必須送醫院,一個小時之內一定要送醫院。”

他還道:“附近半小時車程有個衛生所,你先送她去那裏可以嗎?我發誓我一定讓你和朱萬全團聚。”

胡鳳藍用腳尖把禮母頂開,粗着喉嚨說:“我現在就炸死她,你誰也救不了。”

柳露低下頭,脫下衣服給禮母擦臉和手,胡鳳藍鄙夷地看着他:“你還是省點力氣吧,我要是她,連和你呼吸一個地方的空氣都覺得惡心。”

她又問柳露:“欸,她說的老賤人是誰?你媽啊?她男人搞了你媽又搞你?你們這故事法治在線知道嗎?你要是缺錢,投稿去《知音》也可以啊。”

柳露将禮母打橫抱起,沒看她,更不搭腔,只說:“我帶你去卡車那裏。”

胡鳳藍跟在他後面,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那扇綠木門。陽光正好,天氣正晴朗,斑馬和獅子懶洋洋地享受着日光浴,蟒蛇躲在樹蔭裏,似是對現有的處境強烈不滿,盤成一團,沖柳露嘶嘶地吐芯子。猴子見到柳露反應最大,激動地在假山假樹上爬上爬下,抓耳撓腮,把籠子搖得亂響。

“噓!別吵!”胡鳳藍一聲令下,猴子安靜了幾秒,随後鬧得更起勁,胡鳳藍暴躁地舉起拳頭沖它揮舞,比劃着要揍它。那猴子不買她的賬,撈起兩顆果核就往她身上扔,胡鳳藍徹底被它激怒,比着手槍沖到了它面前,作勢要開槍,猴子似人,看到槍立馬退縮了,三兩下竄遠了,躲在籠子一角,睜着水汪汪的圓眼睛瑟瑟發抖。胡鳳藍得意地笑,還拽了把柳露,說:“怪聰明的,知道這只黑眼睛的怪獸能要它的命,識時務。”

柳露看看手槍,點了點頭。他把禮母放在一張單人床上,走去推開了獅子牢籠旁的一扇門,這門外就是一條河。他道:“車就在外面。”

胡鳳藍摩拳擦掌,難掩澎湃的心緒,柳露讓開一個位置,道:“你先出去。”

胡鳳藍用槍對着他,眉毛飛起:“幹嗎?打什麽主意?”

柳露朝床頭櫃努努下巴:“我想抽根煙。”

胡鳳藍一怔,倒推着走到床頭櫃邊上,那櫃子上只擺了一本書,一只鬧鐘。她拉開第一格抽屜,裏面的東西也很少,只有一包香煙和一只打火機。

胡鳳藍摸出香煙和打火機,她抖出一根煙,擦起打火機,火苗燒到香煙,胡鳳藍深吸一口,捏住煙,把它遞了出去。

柳露伸手接過煙,胡鳳藍推開他的頭,拽出挂在自己脖子上,被她藏進衣服裏的遙控器,在柳露面前搖來晃去:“你想偷這個?”

柳露往後退,背靠門框抽煙。風吹動他的頭發,身上單薄的衣衫,幹在手臂上,臉上的血跡。他先是看外面,指了個大致的方向,說:“卡車就在那裏。”

胡鳳藍走了過來,她也點了根煙。兩人離得有些近,從鼻子裏噴出的煙混在了一起。柳露說:“還有些之前留下來的煙花,我用木板和這些煙花在後面搭一個隔間出來,你和她躲進去。然後我把它們。”

他看進來,一掠而過:“把它們運上去。”

“你搬得動這些籠子?”

“有工具,別擔心,以前馬戲團常常需要帶它們出去表演。”

胡鳳藍抽了半支煙就沒耐性了,推着柳露催他幹活。柳露看她,明晃晃的日光下,胡鳳藍的臉黃得可怕,近乎黃疸病人,她的眉毛稀疏,眼袋嚴重,鼻子和臉頰上淨是雀斑,額頭上幾縷枯草似的頭發在風中飄揚,像極了某種甲蟲的觸角。

甲蟲探尋着,摸索着,找尋着食物,找尋着回家的路。

胡鳳藍張大了嘴,豐厚的嘴唇像耳際咧開,甲蟲的形象在瞬間崩塌,被蛤蟆的幻影取而代之,蛤蟆叫了聲,說出一句人話:“你上次見禮朗是什麽時候?”

柳露搖頭:“不記得了,太久了。”

“也對,你什麽都不記得,就記得他的電話號碼了。”胡鳳藍踹他屁股,柳露撞在了卡車車門上。

“你個屁精該不會連這女人最後的救命稻草都想禍害吧?”

柳露搖頭,他揉揉眼睛,扔掉了香煙。煙太烈,熏到了眼睛。他打開車門,試着發動汽車。胡鳳藍也沒閑着,她去把禮母從屋裏拖了出來,碎碎念說:“死八婆,這麽沉,等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你兒子啦!禮朗,我說,你等一會兒就能見到禮朗了!”邊說她邊開懷大笑:“我也能見到阿全咯!”

她吹起口哨,哼起歌,風很大,她的聲音飛得很高,很遠。

柳露探着腦袋看她。

他記得這首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他聽過,但不喜歡。

他喜歡的是聽不懂的粵語歌,歌手唱完,有人講解,告訴他,有一天,他會遇到他。三分鐘後,他就要來找到他。

柳露發動汽車,音樂卡帶自動播放。

“有一天……”

有一天發生了什麽,已經有許多許多年,沒人來告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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