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DAY-3260
01:35am
1.
天臺上的風很大,禮朗才踏上去,就打了個冷戰,他反手關上門,咔啦一聲,聲音不大,卻由着風擴散了開來。禮朗沖着黑夜裏亮起的一圈紅光笑了笑,有人靠在圍欄旁抽煙,把持着那圈紅光,正回過頭看着他。
“Hello,同學,你好啊。”他揮手,幅度不大,手腕貼在腰側,把單肩包甩到屁股後頭,利索地戴上兜帽,拉上了外套的拉鏈。
“阿嚏!”禮朗打了個噴嚏,豎起肩膀哆嗦着說,“好冷啊。”
抽煙的人什麽都沒說,靜靜凝視他兩秒,轉過身去繼續吞雲吐霧。
“阿嚏!”禮朗又打了個噴嚏,被煙嗆的。他不喜歡煙味,也難以吸管,咳了幾聲勉強适應過來後,他朝抽煙的人走去。兩人離得很近時,禮朗一拍手掌,三步并作兩步跨到了抽煙的人身旁,故作驚訝道:“原來是你啊柳露同學!你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學校?今天可是周六啊!你來天臺溫書啊?”禮朗指指天上:“還是來看星星,看月亮。”
柳露裹緊外套,胳膊疊在欄杆上,一口一口,慢吞吞地抽煙,一句話都不講。
禮朗背靠圍欄,仰着腦袋,眼珠一斜,偷偷瞥柳露,搖頭晃腦地調侃道:“還是你想和我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理。”
柳露扔下煙頭,從褲袋裏又摸出一根煙,香煙被壓扁了,皺巴巴的,他把煙放在手心裏重新打理成圓柱形,塞到唇間,一只手點打火機,另一只手擋風,還是什麽都不說。
風大,風聲呼嘯,火苗一有竄起的勢頭就被風吹滅了。禮朗看到,伸出手護住漏風的兩邊,道:“再試試。”
柳露的嘴唇動了下,抿緊煙。他點火,這次成了,一小團火苗躍出打火機的孔洞,柳露湊上前,火光照亮他的下半張臉,他的下巴上有快血痕,血幹透了,像一塊褐色的泥巴。火還把他和禮朗的手照得紅彤彤的。
“你抽煙哦。”禮朗看着他說,火光散開,他看到柳露的右邊臉頰腫了起來,上頭有個巴掌印,禮朗又說:“你打架啊。”
柳露收起打火機,吸了吸鼻子,又恢複成那個趴着抽煙的姿勢,又把禮朗當成了透明人。禮朗在他邊上抓着欄杆一會兒往後仰一會兒往前靠,嘀咕着說:“柳露同學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難找啊,在學校裏,你不是在辦公室幫老師改卷子,就是在圖書館整理圖書當義工,中午午休的時候你也好忙,要去奶茶店打工,學校給的獎金不夠用嗎?會不會太辛苦了啊。放了學,唉,你們班又在樓下,等我跑下樓你都已經坐上公交車回家了!”
禮朗的胸膛緊貼着冰冷的欄杆,脖子昂得高高的,他在看無月無星的夜空,也看柳露。在黑夜的襯托下,他漆黑的頭發,漆黑的眼睛被分出了層次,頭發黑得稍黯些,眼睛更明亮。
禮朗說:“你抽煙是不是因為學習壓力很大?唉,別有那麽多壓力啦,你稍微放松一點,稍微考少個那麽十幾分,你也還是年級第一啊,你學習這麽厲害,有什麽秘訣啊?是不是周末都去補習班?還是放學了就去?你都不帶書包回去的啊?那麽多作業怎麽在學校裏就能做好啊?”
“我們班的女生天天讨論你,柳露同學,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啊?”
柳露的下巴埋在臂彎裏,禮朗還在叽裏咕嚕說話,他冷不丁插了句嘴,說:“你這麽晚了來學校幹嗎,今天是周六。”
禮朗如獲至寶,松開欄杆,搓着手興奮地往柳露邊上挪,和柳露比劃:“早過了十二點了!今天是周日啦!哈哈。”
柳露挪開,禮朗跟過去,又是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我嗎?我是來偷你的作業本的,真的,我想抄你的作業,數學有道題太難了,我在家琢磨了半天都想不出來,我想你一定會做,我們老師說了,這道題你上個星期就解出來了,我就來偷了啊,你不知道啊,我找半天你們數學老師的辦公桌,哈哈哈,他桌上的hello kitty笑死我了,是給他女兒買的吧?還是麥當勞套餐送的!哈哈,怎麽沒帶回家啊!”
柳露看他一眼,禮朗清清嗓子,從包裏甩出一本作業本,拿給他看:“喏,沒騙你。”
柳露低頭看過去,作業本上确實明白清楚地寫着他的名字,字體纖細,一筆一劃拖泥帶水。不等他說什麽,禮朗着急地把作業本收了回去,抱在懷裏說:”我偷過來的就是我的東西了,你別搶啊!”
柳露無所謂:“你要抄就抄好了。”
他無精打采地擦了把臉,沒把下巴上的血擦幹淨。禮朗一吐舌頭,瞅着他笑嘻嘻地說:“我騙你的。”
柳露夾着煙沒有抽,放任它自己燃燒,煙灰被風吹散,他的眼神追随着煙灰散落的蹤跡。
禮朗接着道:“我在家琢磨了半天,一直想到你,就來學校偷你的作業本,我不要抄你的數學題,我想偷回去收藏。”
“收藏幹什麽,我會變成名人嗎?”柳露的腳尖抵住牆壁,低着頭說。
禮朗哈哈笑:“你成績這麽好,這麽聰明,說不定真成了什麽名人!以後學校圖書館門口都得挂你的照片,和什麽伽利略啊,哥白尼啊挂一塊兒,完了還要拉條橫幅挂在校門口,再給你收拾個小型博物館,把你從前用過的桌子椅子,寫過的考卷全部放在玻璃展示櫃裏,門票就不收了,周一閉館,嚴禁追逐打鬧吃零食,照相也不允許啊,我們要全身心投入在柳露同學愛好學習的氛圍裏,感受超高的知識濃度,有沒有種要窒息的感覺?”
柳露伏着,輕笑了出來:“規矩真多……”
禮朗問他:“你說什麽?”
柳露搖頭,禮朗突然賭咒發誓:“我絕不會把你抽煙的事和老師打小報告!”他東張西望一番,右手擋在嘴邊去和柳露講悄悄話,告誡他:“不過你要小心,這事可別被你們班的方玲,就是那個年級第二知道,她肯定得給你穿小鞋!”
柳露笑得更開,煙沒拿穩,掉在了地上,他道:“你在英國這麽多年,都是從哪裏學的這些俗語啊?”
禮朗撿起了那半支煙,他不笑了,正經地繃着臉,打聽說:“同學,你好像很關心我,我們都不同班,你怎麽知道我是從英國回來的?”
柳露撐着臉頰看他,他一盯過來,禮朗立即敗下陣來,些微下垂的眼角往下垮得更厲害,嬉皮笑臉,讨好地和柳露搭話。
“柳露同學,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啊?我們的班花苗彤彤,你覺得怎麽樣?”
柳露說:“這個問題,你問過一遍了。”
“那你沒回答啊。”
柳露托腮,踢了踢牆壁:“上個星期,好多女生送你生日禮物,收得時候你笑得很開心,轉過頭就扔進了垃圾桶。”
禮朗捧着臉,驚悚狀:“好可怕,你跟蹤我,沒想到你有這樣的癖好!”
柳露翻個白眼:“數學辦公室的窗戶望出去正好能看到你扔東西的垃圾桶,你們班就在數學辦公室對面。”
禮朗聳了聳肩:“椒鹽排條,紅燒大排,嫩炒牛裏脊,菠蘿咕嚕肉,食堂最難打的菜她們打給你,你也沒要啊。““我想吃什麽我自己做決定。”
“青菜豆腐有那麽好吃嗎?”禮朗嘟囔,“還是你不喜歡給你獻殷勤的女生?你不喜歡女生啊?”
柳露的黑眼睛閃動了瞬,他往樓下看,回答說:“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禮朗幹吞口水,“英國……很開放的。”
柳露笑了,禮朗不解:“這句話有什麽好笑的?搞不懂你。”
柳露還是笑,整張臉都埋到了胳膊的庇佑後面。禮朗把手裏一直拿着的煙擲了出去,火星迅速投入浩渺的黑夜,無跡可尋。禮朗跳起來,兩只手抓住欄杆,半個身子都探到了圍欄外頭,他迎着烈風,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不用你拿你的秘密和我交換。”
柳露仰起臉望着他,禮朗側着臉沖他咧嘴一笑:“随便你替不替我保守秘密!唉,我就是這麽灑脫!別人怎麽想,怎麽說,我不在乎!”
他飙了句英文,罵了句粗口。
“我爸爸,好像是同性戀。”禮朗面向遠方,音色沉穩,收起了所有冒失和唐突,“我勸我媽和他離婚,她不肯,看上去那麽精明一個女人,傻透了。”
禮朗的聲音漸漸輕下去,柳露的聲音響起來了:“南方有句俗語。”
“什麽?”禮朗的眼睛被風吹得難受,他說,“柳露同學,我懷疑我可能有沙眼,我要掉眼淚了。”
“聰明面孔笨蛋肚腸。”柳露說。
禮朗噗嗤笑了,柳露的聲音落在他後面很遠的地方。
“我爸打的。”柳露又說。
禮朗沒有回頭,他道:“我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想看一看月亮,擡起頭發現今天沒有月亮,怪不得這麽暗,然後我看到天臺上有亮光,我就上來了。沒想到是你在抽煙。”
“抽煙短命,你還是戒煙吧。”禮朗補充說。
柳露拍拍他,拉他的衣角。禮朗轉身看去,他遞給他一張紙巾。禮朗跳到平地上,用紙巾按住眼睛,小聲說:“你大學想念什麽專業?”
“不知道……”
禮朗咯咯直笑,挪開紙巾打量柳露:“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你的人生能不能活得自我一些?”
柳露皺眉,口吻強硬地說:“那也不關你的事。”
禮朗往高處一指:“這樣吧,你高中畢業之後,就去做天上的月亮吧。”
他笑,拍着胸脯,頗為自信地說:“我呢,畢業之後就做地球,月亮只要繞着地球轉就可以了!哈哈哈,這樣你就不用‘不知道’啦,不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女生,不用不知道自己将來要做什麽,唉,你說好不好?我覺得好極了!我怎麽這麽聰明!哈哈哈哈!”
禮朗笑得太放肆,吃到了風,開始不停打嗝。
柳露把頭偏向一邊,蹦出兩個字:“白癡……”
“什麽?你說什麽?”
“說你是天才。”柳露拔高了嗓門。
禮朗把雙手放在雙耳邊,聽到後連連點頭:“哦!哦!你說我帥啊!你也很好看!柳露同學,你長得很好看!”
他比了個大拇指,走過去拉着柳露跑起來。
“太冷了!我們去喝點熱飲料吧!我請客!”
柳露跟着他跑,一時間沒調整好呼吸,在風裏也打起了沒完沒了的嗝。
2.
柳露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了,他開門進屋,摸黑站在玄關處換鞋。柳露擡頭看了眼,客廳的窗簾沒有拉,投進室內的路燈光下,一個男人正坐在餐桌邊喝酒。
柳露的家很小,廚房客廳餐廳的界線模糊,餐桌後面是一臺電視機,電視機上蓋了塊白色針織勾花的小毯子,再上面放了個鐵皮盒子。一張兩人座的沙發擠挨着電視機,沙發邊擠着書桌,半個桌面已延伸到了陽臺,陽臺上晾了許多衣服和毛巾,全部都是一間洗浴場的制服用具,陽臺裏還有一臺縫紉機,機器下面擺了個竹筐子,裏面是一塊簡易招牌和一張小板凳。“補衣十元”,招牌上用紅色油菜寫道。
“回來了。”男人往玻璃杯裏倒酒,透明的液體自綠色的玻璃瓶口湧出。他的手在抖,酒斟了半杯,撒得滿桌都是。
柳露穿好拖鞋,往屋裏走。
“和你說話!”男人的聲音尖銳,柳露正巧走到餐桌邊,他駐足,男人往桌上一揮,“給你留了飯菜,吃吧。”
“我吃過了。”柳露說。桌上放了一疊炒青菜,幾塊清蒸帶魚,幾塊醬蘿蔔。
男人顫巍巍地舉起酒杯,陰森地笑了:“哼,在外面大魚大肉,你媽做的這些小菜入不了你的眼了,不合你的胃口了吧?”
柳露拉開張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口青菜塞進嘴裏,大力嚼。
“哼。”男人笑得輕蔑,在桌下踢了他一腳,陰陽怪氣地說,“吃這麽賣力給誰看?”
柳露看他,男人的臉異常模糊,他只能看到他臉上的傷疤,他的嘴角抽搐,這傷疤也被牽動,活像一個在明暗交界處跳舞的小人。
“你看什麽?”男人狠狠地,又是一腳。
柳露不響,也不躲,他端起盤子把青菜往嘴裏撥。男人啪地放下酒杯,開了燈,拔出根插在電視機後頭的雞毛撣子就往柳露背上抽。柳露握緊膝蓋,忿然回頭,男人鼓圓了眼睛瞪他,比他更忿怒:“反了你了!”
燈光下,柳露終于看清了他的臉,男人的皮膚白,老态明顯,眼角,唇邊,額頭上淨是歲月的痕跡,加上那道從嘴角劃過的瘡疤,只要他一張嘴說話,那瘡疤就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的活力,在他臉上跳起醜陋的舞蹈。
男人的話音未落,又是一下抽在柳露後背。柳露彈起來,他和男人争搶起了雞毛撣。争執間,一個女人披着毛衣開衫從屋裏走了出來。柳露看到她,動作一滞,男人趁此将他堵在牆角連抽了好幾下。柳露痛得縮起肩膀,躲也沒法躲,這時那個女人跑了過來,擋在他前面,抓住了男人揚在空中的手腕,喉嚨裏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她說不出話,只是呼喊,試圖分開他們兩人。
“我教訓這個小兔崽子!你別管!”男人一把推開了女人,女人瘦弱,摔在了地上。柳露一發狠,推開男人,沖過去扶起了女人,吼道:“你打我就打我!幹嗎對我媽動手!”
男人啐了口,一步兩晃地走到他們面前,抓住柳露的衣領道:“你媽?那也是我女人!你給我跪下!老子他媽的養你十七年!你倒好,嘴上的毛還沒長出來呢就他媽知道勾……”
男人頓住,撇頭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女人拍拍柳露,示意他趕緊進屋,又露出讨好的笑去握男人的手,這一舉動不知為何激怒了男人,他比教訓柳露時還要生氣,一張白臉漲成了豬肝色,暴跳如雷,甩開女人的手,把她踹翻在地,指着女人的鼻子怒罵道:“滾!滾遠點!誰讓你碰老子的!滾!!都他媽滾!你他媽……給老子……給老子生了個怪胎!怪胎!”他還要再補上一腳,柳露大喝一聲,撲過來抱住男人和他打成一團。兩人身形不相上下,可柳露畢竟年輕,出手莽撞,對打架更是一竅不通,三兩下就被男人制服,拖着綁到了椅子上。男人的臉上挂了彩,一摸嘴角摸到了點鮮血,他大駭,顫抖着抽出腰間的皮帶攥在手裏,念念道:“好啊……好啊……好你個小兔崽子!”
女人見狀,爬着過來勸架,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腳,拜他,求他,磕了一個又一個響頭。她指指柳露,指指自己,又指指男人,飛速比弄手語,嘴巴大張,她用力的想要說話,卻只能說出:“啊吧,啊吧,啊,啊吧。”
女人急出了滿頭大汗,男人低頭看她,又瞄了眼柳露,扔下了皮帶走開了陣,女人本想趁這個機會給柳露松綁,可男人眨眼就回來了,看到女人在松繩子,對着女人就是頓拳打腳踢。
“你打女人!你算什麽男人!”柳露氣紅了眼,強忍着眼淚跺腳,使勁扭自己的手腕。男人扭頭一瞅,笑着朝他走過來,他手裏拿着把剃須刀。他一把抓住柳露的頭發,迫使他仰起脖子。”呸!”
男人往柳露臉上吐了口口水。
“頭發留得這麽長幹什麽?不男不女!”他按住柳露的肩膀給他剃頭,柳露犟着脖子,男人打他,他更犟,男人就威脅他要用剃須刀割開他的脖子。他要殺了他。
“他媽的,勾男人,勾引禮昭,他媽的。”
他左右開弓打柳露耳光。
“學也不好好去上,你他媽就能幹讀書這一件事了,還不好好幹!你将來能派什麽用場!”
“啊……啊……”
男人身後又傳來一卡一頓的聲音,是女人重新跪了起來,她還在給男人磕頭,咚咚地磕,越磕越快,越磕越虔誠。
柳露臉一擡,男人手裏的剃須刀恰好劃過他的嘴角,立即見了血。男人眼前忽地一亮,掰着柳露的下巴,仔細端詳着,說:“你這張臉……”
他松開柳露,摸到了自己的臉:“你這張臉要是變得和我一樣……”
“就是因為你和我長得那麽像……所以,所以……要是你……”
柳露想吐,男人嘴裏的酒氣,身上的香水味弄得他想吐。
男人手裏的剃須刀貼到了柳露的脖子上,他不斷變化着手裏剃刀的角度,他在思考着什麽,嘴邊浮現出不懷好意又些微驕傲的笑。
柳露低下了頭,反胃的感覺折磨着他。他閉上了眼睛。他什麽都不想看。
砰地一聲,這一聲來得太過突然,柳露猛睜開眼,擡頭看去,剛才還活蹦亂跳,逞兇逞能的男人竟然摔在了地上!站在他身後的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她的右手抖得停下不來,她抓着一個破碎的酒瓶。
柳露喊她:“媽……”
女人過來給他松綁,她扔下酒瓶,一抹臉,往柳露手裏塞了兩百塊錢,推着他往外走。
“我不走。”柳露不肯,把錢塞回去,“我走了你怎麽辦。”
男人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柳露和女人打手語,女人回複他:他已經瘋了,你去蔣阿姨那裏躲幾天。
我們一起走。
聽話,你先去,等他酒醒了,我勸勸他,他是喝多了酒才這樣的。
你每次都這麽說!他有哪一天不是喝多了酒!
女人硬把柳露攆到門口,摸着自己腦袋比劃:你去蔣阿姨那裏看看傷,媽媽一會兒就過來。
不要。
聽話。
我不要。媽,我不要。
柳露,聽話。女人笑了,揉了揉柳露的頭發。
“我不想待在這裏了。”柳露說,樓道上黑黢黢的,他揉眼睛,比出一句手語。
我想飛走,想帶你一起飛走。
柳露的手在空中飛舞。
女人笑着颔首,握住柳露的手,輕輕撫摸,女人的手心粗糙,還很黑,柳露的皮膚細嫩,白白的。她把亂了的鬓發往耳後攏,推開柳露,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