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左邵卿無數次在夜裏孤身一人來到後院的福月樓,坐着陸铮曾經坐過的椅子,躺着他曾經睡過的床榻,把玩着陸铮曾經用過的茶具,想着那個男人現在會在哪,會在做什麽,身邊是不是沒人環繞,小人奉承?
而被他惦記着的陸公爺其實并沒有他想象中過的好。
禦書房中,剛登基不久的天鳳帝正對着一個棋盤冥思苦想,最後大笑一聲丢開棋子說道:“幾年不見,你的棋藝居然還是這般好,難道你在北疆還有空下棋不成?”
陸铮一身常服,端正地坐在戰袁鋒對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淡淡地回答:“偶爾。”
戰袁鋒在外人面前永遠是笑意盈盈的模樣,即使要抄某個朝臣的家,他也能微笑着祝福那家人一路走好,當年還不是太子的戰袁鋒表現的并不突出,和擅長軍事謀略的大皇子以及文采出衆的三皇子相比,确實有些黯淡無光。
不過,他的人緣着實不錯,任誰提到這位皇子都不會說出壞話來,而且,在老皇帝最後病重的那段時間,表現的最孝順最無欲無求的就是這位殿下了。
從這幾點就能看出,戰袁鋒絕非他表現出來的親和善良,而是一只披着狐貍皮的猛虎。
“愛卿此次南下玩的可暢快?”
“還好。”撇開這人設計圍攻和半路暗殺的話,确實還不錯。
“聽說救了你的是個書生?”
“嗯。”
“書生可敬啊!記得你最瞧不上的就是文弱書生了,這次竟然被書生所救,不知心裏感想如何?”
“還好。”
“聽說那個書生還是當年左太傅的後人?”
“嗯。”
“聽說你還厚着臉皮在左府小住了幾日?甚至有人傳你有意和左府聯姻,可是想起當年老公爺和左太傅的約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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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铮瞥了他一眼,連一個字都不回了。
戰袁鋒也不管他答不答,繼續問:“聽說你讓給禮部傳了話,同意左家子弟參與此事恩科?”
“嗯。”
“為了還左家的救命之恩?你可知道這是對先帝大不敬的。”戰袁鋒語氣淡淡地說。
“你在意?”陸铮擡頭,暗忖:對先帝最大不敬的人不應該是眼前這位麽?
裝着孝子侍奉湯藥,卻暗地裏裏加重了老皇帝的病情,這先帝到底是怎麽死的還難說呢。
戰袁鋒突然沉下臉,用認真無比的口吻說:“我有意将五皇妹下嫁與你,你意下如何?”
陸铮連眼皮都沒多動一下,冷冷地回答:“不如何。”
“你不再考慮考慮?”戰袁鋒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背後,背影寂寞,“你應該知道,鎮國公府已經榮盛至極,若你是自己人還好,若不是……”有哪個帝王真心放心自己的龍椅旁邊卧着這麽龐大的猛虎呢?
“臣倒是樂意做個升鬥小民。”
陸家世代為将,為大央守疆衛國,死了多少人?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若是這樣還得不到皇室的信任,那也無話可說了。
戰袁鋒轉過身,突然一改之前嚴肅的表情,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他朝外面吼了一句:“送些酒菜進來,朕要和國公爺好好喝一杯。”
兩人抛開剛才那個話題,還算平和地喝起酒來,大部分時間是戰袁鋒在問,陸铮偶爾回個簡單的音節,懶得回的時候就用眼神傳遞答案。
反正戰袁鋒也習慣了他這副寡言少語的樣子,很容易就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他的意思。
要說當年在他還是個皇子的時候,身份甚至還比不上這位少公爺,皇子有很多個,将來即位的只可能是一個,可是陸家卻只有這麽一個獨苗,物以稀為貴放在子嗣上同樣是真理。
“這些日子國公府的門檻都被人踏破了吧?”
“還好。”
“哈哈……朕不信,否則國公爺怎麽會在朕的禦書房一待就是大半天……”這在以前,這人可是連宮門都不願意入的。
午夜飯當天,左府齊聚一堂吃了一頓團圓飯,大房二房的人都在,除了已經出嫁的左淑媛,場面很熱鬧,至少大家面上都是笑着的。
左韞文頻頻向左韞陽舉杯,三句不離左府的光明未來,仿佛他已經能看到子孫們位列廟堂,看到左淑慧風光大嫁,看到自己成為人人羨慕的左家當家的情景了。
左韞陽一杯杯酒喝下去,也喝的滿面紅光,前幾天他收到京都來的指示了,過完這個年,他漕運的生意就能迅速擴張,到時候光數錢都數到手軟。
連一向冷臉的左邵晏也稍微柔和了些,尤其是在提到何氏有孕時,初為人父的喜悅一覽無遺。
左邵卿不記得前世這個時候大嫂有懷孕的,八成是因為這一系列的變化導致了左邵晏心态的變化,沒有了心靈上的桎梏,為人也變得和順了一些,夫妻之間相處起來也融洽了。
左劭陵依然做他的纨绔大少爺,只是被左韞文耳提面命了一陣子,知道目前左家不能出任何差錯,才稍微收斂了些。
那個和他厮混了一段時日的柳兒也因為身份低微,進不了府裏,左劭陵慢慢的也就對她淡了。
左少瑾是所有子孫當中最歡快的,今年好事連連,長輩們給的紅包都翻了幾番,收的他笑不攏嘴。
左邵卿維持着微笑,從頭到尾看着這幅家和萬事興的場面,心裏忍不住想:當年自己沖進左府報仇時,左府不也是這幅情景麽?只是少了二房的人和幾個嫁出去的女兒罷了。
“來,來,劭卿,二叔敬你一杯!恭喜你鄉試高中,明年的春闱定能金榜題名!”
左邵卿回過神來,道了聲:“謝謝二叔!”然後端起酒杯和左韞陽碰了碰,兩人交換了一個隐晦的眼神,同時飲下一杯酒。
左韞文對這個三子是越來越滿意了,以前阮氏在的時候,他愛屋及烏,後來他的愛妾走了,他也就冷落了這個庶子,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出息。
“哈哈……二弟別誇他了,他才多大點年紀,還要好好磨砺幾年才行。”
左韞陽眼睛眯了眯,提議道:“正月裏我正好要北上談一宗生意,不如讓兩個侄兒跟我一起上路如何?”
左韞文的眉頭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撂下酒杯,不太高興地教訓:“二弟啊,以前咱們家無官一身輕,做什麽營生都可以,可眼看邵宴和劭卿就要入仕為官了,你這手上的生意是不是也找個管事接了?”
左韞陽唇角勾了勾,言不由衷地回答:“大哥教訓的是!只是小弟也就這點本事,只能給家裏的孩子賺點聘禮和嫁妝罷了。”
左韞文搖頭,“俗人啊!錢財乃身外之物,賺的再多沒有功名在身有何用?将來邵瑾也是要靠科舉的,若是以商人之子的身份出考,恐怕于名聲有礙啊。”
“哈哈……大哥多慮了,邵瑾現在還小,等他有這能耐也得過個十年八載的,到時候我都老了,想拼都拼不動了。”
左邵卿低頭聞着一杯酒,嘴角微微彎了彎,要說這個家裏,最明白事理的人恐怕就是一身銅臭的二叔了。
看來自己找他做盟友并沒有找錯。
左韞文最終也沒答應讓兒子們跟着二叔一起上路,明裏說不好耽誤了二叔的生意,暗地裏其實是擔心這個不着調的弟弟帶壞了他的兒子們。
左邵卿倒是很心動,漕運的聲音也有他的份,要是能親眼見識一下也不錯啊。
剛想給二叔打眼色,就聽左韞文說:“今夜守歲,老的小的就算了,明日還要一起前往宗祠祭拜祖先,別到時候撐不住。”
左氏宗族餘下的旁支不少,但因為當年的事情,大多數都獨立出去了,并不願意和他們這一脈有牽扯,留下來的都是宗族裏有話語權的老人。
左邵卿若想以庶子的身份接管左家,除非左家大房的男丁都死絕了,或者他們都做出令親者恨仇者快的事情來,否則這個位置怎麽輪到輪不到他。
看來他可以讓二叔開始往宗族裏活動活動,人都有弱點,只要舍得下本,就沒有套不住的狼,先把那群老家夥籠絡住總是沒壞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