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月清風高,水色桔梗紋旗幟高高揚起,黑壓壓的人群惶恐不安攥緊手中的武/士刀,不敢前進,亦不敢後退。
雖說他們跟着光秀大人進攻本能寺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織田主公,但是叛變的帽子已經摘不下來,他們也只能下死手。
他們無法忘記,有着第六天魔王之稱的織田主公是怎麽對待叛徒的,具體參照武田氏,淺井氏,朝倉氏等等等。
被重重包圍的本能寺已經燃起雄雄大火,蜿蜒而上的階梯橫七豎八躺滿了慘不忍睹的屍體,粗略望去,竟有千來多人。
要知道被逼入本能寺的織田信長只帶了不到百人啊!幾十人殺掉了上千人,足以吓破這些人的膽了。
從夕陽暮鼓到月色西沉,精神高度緊張恐懼乃至扭曲了整張臉的明智光秀疲憊不已,經過一夜厮殺,雖然一直沒見到信長的屍體,但相信他無法逃出他們上萬人的包圍。
想是這麽想,卻無人敢再闖進宛若要将整個天空染紅的本能寺大院。
明智光秀咬牙,傳令道。
“原地戒備,待火滅之後進寺搜查!”
就在此時,急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還不待後面的武士阻攔,馬兒淩空飛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落進人群時折斷了馬腿也被萬劍穿心,不過卻完成了帶自家主人來到本能寺的任務。
馬背上的人裹着厚實密不透風的黑披風,臉上挂着市集常見的惡鬼面具,一把清冷銳利的長刀反耀着刺目火光,轉瞬掠過衆人向本能寺沖去,帶起一連串慘叫和血花。
幾乎是條件反射,周圍人退開一條寬敞的通道,黑衣人并不戀戰,踏着本能寺階梯上的屍山血海,沖進了雄雄烈火的寺內。
明智光秀凝視着那消逝在火海中的背影,擰起秀氣的眉。
“不用追擊!”
很熟悉的背影,到底是誰?
寺內濃煙滾滾,房梁柱子都纏繞着妖嬈火舌,一臂開外模糊一片,想找人絕對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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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關系,有歌聲引路,這個時候有閑情雅致唱歌的,也只有那個任性到極點的信長了。
沖過濃煙區到了後院魚池,池塘正中間有個小巧供人歇腳的樓亭,離得近了,歌聲越發清晰。
“人間五十年,與天地相比,不過渺小一物。看世事,夢幻似水……”
說實話,織田信長俊美霸氣,聲音也很動聽,不愧是號稱戰國第一美女織田市的哥哥。
不過只要一想起此人過去女服盛裝邊唱邊舞,始終囧囧有神。
樓亭內除了端方跪坐閉目清唱的織田信長,還站立着一個17、8歲美貌無比的少年,正是對織田信長忠心耿耿的小姓——森蘭丸。
見有神秘人闖來,森蘭丸第一反應是執刀攻擊,來人不甘示弱回防。
已經浴血奮戰了一夜的森蘭丸顯然要略遜來人一籌,顫抖破皮的雙手沒握住長刀,被來人一刀揮落。
下一秒,來人收刀回鞘,撩起披風坐到了織田信長對面,并順勢摘下了面具。
向來冷靜自若的森蘭丸心裏一跳,只見那張俊雅溫和時常帶笑的臉退卻了所有表情,惡狠狠瞪大的黑眸殺意凜然。
“我早說過,若有一天你死在別人手中,不如我親自動手。”
織田信長充耳未聞,慢悠悠唱完了最後一個小調,這才睜開眼,志在必得的笑了起來。
已經48歲的信長還是那麽英姿勃發,俊美不減當年,含笑望來的模樣欠扁得很。
“縱火之前,我和阿蘭打了個賭,賭你是否會來。”信長伸手掀掉來人的披風,指尖暧昧撩起一絡黑發把玩,“家康,我又贏了喲~”
家康,或者該稱其為德川家康,沒好氣的拍掉對方不安分的手,咬牙切齒。
“織田信長,你這個瘋子!”
“那你還是陪着我這個瘋子一起瘋,不是更傻?”信長抱臂好整以暇,挪揄,“這點跟小時候一樣沒變呢,小笨蛋~”
被毫不留情戳了黑歷史的家康黑了臉,咄咄反擊,“真不想被你這個尾張大傻瓜教訓!”
信長伸手覆上了家康放在桌上的右手手腕,不容他拒絕的攥緊掰開。
虎口開裂,整個手掌一條明顯血肉翻卷的勒痕清晰可見,森蘭丸只瞄了一眼便垂下眸。
那傷勢竟比他這個拼殺一夜的人還要嚴重,但是他執刀揮下的時候,卻沒有絲毫顫抖,冰冷的刀芒鋒利到尖銳。
“從我遇伏開始遣人送信,你得到消息再從大販趕來,我并不确定你能不能在天亮前趕到。”信長沒形象的跨坐在石桌上,俯身貼近,笑得意味深長,問得意有所指,“你這麽拼了命的趕來,真的是為了殺我?”
織田信長在京都遇險避入本能寺,那時候家康正在大販游玩,身邊所帶下屬不足十餘人。雖說大販和京都同屬關西,在未來新幹線15分鐘就能到達,但是這連路都沒修好的古戰國,星夜縱馬趕來,也需要不少時間,更別提家康得到消息時已經三更左右,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到底是以怎樣的毅力策馬而來的。
“承認吧家康,你愛上我了。”
德川家康微微仰頭眯起眼,再次挂上溫文爾雅的微笑,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天性凉薄,語氣冷淡得要命。
“這句話你重複了20年,還沒膩?”
“我織田信長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信長狀似親昵的湊近,呼吸交錯,竟有了一種水□□融的錯覺,“我得到了你的人,你的心,卻偏偏得不到一句愛語。難道要你承認愛上我就這麽難!?一句話而已!”
說到最後,已經是磨牙霍霍,怨念深重。
家康冷笑着拍掉信長鉗制他的手,高貴冷豔不置一詞。
他一個新世紀天/朝直男好端端的重生到小日本戰亂時代就夠倒黴了,偏偏還被這個任性妄為到極點的男人生生給掰彎,哪怕這個時代并不歧視同性戀——具體參照高杉晉作那句有名的“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寝到天明。”——但是,請允許他保持最後的死鴨子嘴硬!
“怎麽,真打算死在這裏了?”
家康丢出一瓶傷藥,森蘭丸接個正着,他無視自己身上已經凝固的傷口,恭敬的替信長寬衣上藥。
“你又知道我有後手?”
“本能寺有通向其他地方的地道吧?”家康扯回自己的頭發,攏了攏披風,神色淡淡,卻一針見血,“但是,為什麽這裏的僧侶們不從地道離開,反而從大門出逃?還有一件事,前幾年京都曾發生過地震,雖然不大,卻正好在本能寺左右。”
日本真是個地震多發區域,習慣了災禍,所以壓根沒什麽人當一回事。
也就是說,本能寺那條地道很可能在地震的時候毀掉了,至于還能不能逃出生天,變成了未知數。
織田信長終于斂去了自得笑容,森蘭丸更是大驚失色,這種萬事俱備只欠撤退結果被人釜底抽薪的感覺非常不好。
“既然知道,那你還敢闖進來?”
德川家康深深的看了眼這個讓人愛之深也恨之切的男人,明明為人處事迥然不同,性格不合還常常争執,然而這個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讓人臣服的魅力。
“很久以前我曾問你:烽煙起,亂離人,何處是安土?還記得你是怎麽回答我的?”
“若有,便追尋,若無,便創造。”信長下意識回答,“卿之願,吾必達成。”
家康終于露出幾分真心的笑容來,“言出必行,安土城,我很喜歡。”
不過兒時沒放在心上的感嘆,卻被人記住,許下承諾,甚至實現了。
他怎麽可能不動容!
哪怕一将功成萬骨枯,哪怕那安土城是建立在鮮血淋漓之上。
從懷裏掏出好幾支細長的竹筒,竹筒上連着引線,看上去好似新品種的火炮。
“這是最新我火藥成品,還沒實驗過,但加大了爆破的力度。” 家康點了點這些小東西,神色淡淡,“我對本能寺不熟,你自己找個薄弱的地方炸開。”
“若是失敗呢?”信長拿起一只竹筒把玩,若不是時機不對,還真想拆開看看裏面的構造和火藥配方。
“左右不過一死。”家康已經将佩刀重新挂在腰間,冷嗤,“我動身之前已安排好後事,也給信忠那個小子提了醒,至于那個反叛的明智光秀,我可以告訴你,他活不過今天!”
他德川家康最擅長的,就是借刀殺人了。
晨光拂曉,黑暗淡去,幾乎将本能寺燒成焦土的大火漸漸熄滅。
織田信長借着微弱的曦光注視着面前這溫文如玉的男人,忍不住搖頭失笑——都抛下一切和他生死與共了,還是這麽死鴨子嘴硬。
不過,這種口是心非也很可愛就是了。
德川家光幾乎要被這有如實質的目光灼燒個洞,呲了呲牙瞪回去。
“還不走!”
信長哈哈大笑的抱了抱家康,蹭下一把嫩豆腐,然後帶着安靜自律到幾乎融入空氣的森蘭丸先行一步。
他織田信長逢賭必贏,他賭家康會來,他贏了,他賭他能活着出去,絕沒有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