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森廚.45
被賦予“紀音”二字作為名諱的新生神器面無表情。
或許是一腳踏入彼岸的緣故, 他原本灰撲撲的衣着已然被潔白的和服所取代,看起來倒是比生前精神了一些,連猩紅色的眼眸都不再死氣沉沉, 微微多了一絲光亮。
失去全部記憶, 猶如白紙般重返人世,開啓一段新的打工生涯……
或許放在別人身上是段令人鼻酸的總結, 不過對于曾經一心尋求解脫的紀德而言, 倒不失為一種另類選擇,足夠他去細細尋找生存的真正意義了。
“哇, 你未免太高了吧?!”
或許是無法讀取他過去記憶的緣故, 成為他新上級的不靠譜神明并沒有感受到什麽沉重的氛圍, 因而照常猶如惱人的蟬一般, 吱吱哇哇的亂叫起來, “簡直快要跟大黑差不多了,等再看見那家夥的時候, 我也能揚眉吐氣啦!”
銀發男人保持着沉默, 只用視線跟随不斷圍着自己亂轉的家夥。
那是個光看着都覺得被吵到眼睛的藍發少年, 然後不可避免地, 他的目光又落向了不遠處,與房間內另外一位外來者打了個照面。
一種奇妙感頓時浮上心頭。
作為神器的他已經失去了作為人類時的記憶,本不應對誰感到熟稔, 可偏偏他就是覺得那粉發少女十分惹眼, 好似黑暗中散發着清淺光亮的小燈般, 令他不願意錯開視線。
對方也很淡然地由着他看個不停, 根本沒有怯場的意思。
“算了算了, 我幹脆帶着你去跟他們炫耀一下吧!”
沉浸于喜悅中的藍發神明自然沒察覺到他的些微異樣, 還自顧自地點點頭, 一邊伸手去拽他的胳膊,一邊向提供線索的好心信徒(?)告着別:“這次真是多虧你啦,夜鬥大人會記得你的貢獻,來年為你多提供一些福祉!”
“能幫上夜鬥先生的忙是我的榮幸呀。”栗原涉笑眯眯地擺了擺手,并沒有在意神明的許諾。
反正對于他來說,能及時還完人情就是最好的結果,不然拖得時間越長,越不容易掌握走向,萬一對方中途由善變惡,成為令人不恥的樣子,他還得多費些功夫——幫完忙之後再順手殺掉,以免繼續找自己麻煩。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遇到那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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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最為難測的東西。
彎成漂亮笑弧的燦爛色眼眸中閃過一絲暗光,緊接着便若無其事的消失了。
夜鬥自然很滿意他所表現出的忠誠(?),這會兒帥氣地一揮手,便準備帶着晉升為自家神器的男人離開。誰料,對方竟如磐石般穩固不動,反過來令他踉跄兩步,直接撞上了堅硬的胸膛。
慘遭重創的鼻梁驟然湧現一股難以忍受的酸楚,激得他眼眶泛紅,幾乎要流下兩道瀑布淚。
“好痛,你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
銀發男人依然保持着沉默寡言的人設,像是根失去生命的木樁,任由旁側如何熱鬧喧嚣,皆不會對此産生絲毫反應。
但很奇怪地,他的目光始終不曾挪動,順着他的視角一同望去,便會發現神色微妙的“少女”捏了捏額角垂落的柔軟發絲,随即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表情。
——唉,有種不太美妙的預感啊……
“嗯……嗯嗯?”
雖說夜鬥平日裏脫線得厲害,但關鍵時刻總有着令人意外的敏銳度,這會兒視線順着兩方來回游移,最終非常崩潰地感知到了某種真相,立馬換上了看紳(hen)士(tai)的犀利眼神。
“你這家夥不要剛'出生'就變成癡漢啊!快給我醒醒!”
話雖如此,他反射性地摸了摸後頸,卻意識到自己并沒有被刺痛——當神器産生糟糕邪念的時候,便會使賦予自己名諱的主人跟着遭殃,不得不承受針紮一樣的連帶懲罰,嚴重一些的甚至會令他感染「恙」。
可眼下的情況明顯沒有那樣糟糕。
于是他只得收斂不正經的嘴臉,有些狐疑地小聲分析着:“難不成是生前見過面,所以才有特殊反應嗎……”
“夜鬥先生,他是有哪裏不太對勁嗎?”
親手終結紀德性命的粉發少年略微蹙起眉,展現着幾分困擾和愧疚,就像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一樣,小心翼翼地打聽道:“該怎麽處理才好?都怪我,什麽也不懂就擅自為您找來神器……”
“不是你的錯,別想太多。”面對着主動往自己身上攬錯誤的無助流浪貓,尚未卸下臨時飼養者角色的好(老)忽(父)悠(親)神明當即制止了對方的胡思亂想,順手删掉了腦袋裏飄起的懷疑情緒。
沒錯,一切都是意外而已!
為了解決問題,他只得以當事人作為切入點,語重心長地提議道:“紀音,我們來談談吧?”
“……”
“無論你想說什麽,我都會認真聽的!是真的,你不要無視我啊?!”
“…………”
任由不明真相的夜鬥軟磨硬泡,新生的神器硬是保持着不動如山的姿态,仿佛失去了語言功能的蚌類一樣,根本不願意開口。
那樣子真是令人好氣又好笑,恨不得伸手去捏他的臉,試試看能不能破除他的封口狀态。
眼見着藍發少年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變成了如今的漏氣鹹魚,站在一旁觀望的栗原涉終于大發慈悲向前邁進幾步,來到了銀發男人的右手邊,仰起臉與他溝通。
“你為什麽不願意跟着夜鬥先生離開呢?”
“……”他有些反應遲鈍似的眨了一下眼睛。
因為他自身的威嚴氣質并未消退,所以搭配着如此緩慢的動作,并不會令人覺得蠢萌,而是有一種極度認真和專注的感覺。
他在審視着看似溫和無害的小家夥。
明明二者之間擁有相當大的身高差,可莫名讓他有種想低下腦袋,方便對方跳上肩頭作威作福的沖動,像極了面對着貓主子的大型犬科生物的想法。
與其說是不能得罪,倒不如定義為不想得罪才比較正确。
“在我看來,這樣的歸宿還算不錯哦。”
粉發“少女”歪歪頭,用一種充滿探究性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借此來觸碰他的靈魂一樣,語氣輕柔地安撫着:“既然已經重來一次,就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這也算是敬重對手的一種方式了。
雖然栗原涉是個缺乏同理心的家夥,為了達成目的,經常混入某方陣營暗中引領事态發展,将反水和背刺的技能玩得風生水起,是個标準的利己主義者,可一旦碰見由于走錯路或者被逼上絕境的、讓人惋惜的可憐家夥,便忍不住想做點力所能及的安排。
與補償什麽的無關,他可不是爛好人哦。
頂多是有些可惜,誰讓紀德最後說的話實在是……
“……暫時。”
不知是不是被他觸動了某根神經,成為神器的男人首次以喑啞低沉的聲線訴說着自己的想法,但短短幾個前言不搭後語的音節,依然讓人有些猜不透其中的含義。
拒絕深思的不靠譜神明當場放棄治療,開始自抱自泣,萬分哽咽地表示着:“他可能有些未了的執念,錯把你認成誰了吧。總之,既然他暫時不願意走,就先任其發展,反正有我的契約束縛着,也出不了大問題。”
“所以說……是寄養嗎?”自由自在慣的貓主子突然警覺起來,連善解人意的表情都本能垮塌,隐約展現了一絲怕麻煩的本質。
沒錯,他的确是個麻煩制造精,喜歡搞事情,但并不代表着他樂意負責收尾工作啊?
能為夜鬥和紀德牽線搭橋(?),讓二者各取所需,已經是他最後的良心了。
然而對面的兩個家夥分明不想給他逃避的機會,一個滿臉無可奈何,另外一個滿目坦然,絲毫不介意他使用如此直白的形容。
換而言之,他被兩只犬科生物給碰瓷了。
這就很離譜。
如果不是親身體會,向來掌握主控權的狡猾貓主子估計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甚至要對此嗤之以鼻。
而此時此刻,粉發少年依然不願向現實低頭,幹脆祭出了最大對神寶具,面色無辜地道:“夜鬥先生您難道忘了嗎?現在的我,可是寄宿于中原先生的家中噢——”
“求求你不要提起他啊!”
被陰影支配的可憐神明哪裏有功夫計較面子問題,趕忙上前抱住他的大腿,聲嘶力竭地懇求着貓主子的憐愛,“就把紀音當成你的保镖吧?夜間是絕對不會打擾你的,我保證!至少要解開這家夥的心結才行啊,不然以後連使用都很成問題嗚嗚,明明是很強大的神器啊……”
“保镖嗎……”
“嗯嗯嗯嗯嗯!”若不是身高不夠,這會兒夜鬥恐怕早就按住銀發男人的腦殼,一同向下鞠躬,擺出求人幫忙的誠懇态度了。
所幸,栗原涉仿佛是被他的提案打動,不禁目光微閃,流露出些許深思之色,随即長嘆一口氣,終于敲定了自己猶豫着、生怕打碎心底幻想的下一步行程。
“既然如此,能請你們二位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哪怕是刀山火海都沒問題!”窺見松動餘地的藍發少年瞬間複活,大包大攬的應下了新任務。
對此,他眼前的“少女”不禁搖了搖頭,神情卻倏爾柔化下來,好似怕驚擾了什麽一般,輕聲道:“沒有那麽誇張,不過是一家普普通通的福利院而已。”
——曾經被院長先生管理着的那所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