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樣子。

謝杉想開口說話,但嗓子幹疼得厲害。沈瓊趕忙去給他倒了杯熱茶。

“沒事,噴點雲南白藥就完了。你別忙活了,讓我歇一覺,有點累。”

沈瓊掩上房門,歪在外面客廳的小沙發上,一陣清醒一陣迷糊地想着各種紛繁雜亂的事,沒過多久也眯着了。等再一睜眼的時候,天都黑了,一擡頭就看見謝杉支着胳膊肘靠在窗臺子上看月亮;沈瓊一打挺兒感覺有東西往下掉,這才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什麽時候添了條毯子。

沈瓊走到謝杉身邊,邊打量他的氣色邊笑道,“這麽快都能下地溜達了?”

謝杉嘿然一笑,“廢話,又不是坐月子。我叫外賣了,一會兒湊合吃吧。”

“哎,可見着活保爾柯察金了,”沈瓊搖着頭嘆道,“鋼鐵的意志鋼鐵的身子骨,您又不疼了是吧?”

謝杉歪扭着倚住窗框,苦笑道,“哪兒能啊。手疼溝子疼腿疼,沒有哪兒不疼的。唉,這時候就饞口煙。你看過以前革命烈士受嚴刑拷打的片子沒?人為了扛刑,生吞一包煙,什麽樣的大刑扛不過去!”

沈瓊一個白眼,“哥怎麽沒幹脆打死你?我直接上你墳頭去給你插三根煙,連香都省了。”

謝杉莞爾,“玩笑而已。放心,我答應哥了,以後身子不好的時候不沾煙酒,好的時候少沾煙酒。”

沈瓊撇撇嘴:“呵呵,你看我信麽?”

謝杉的語氣輕輕的,極盡溫柔,“真的。我還答應哥,以後少熬夜,把童子功撿起來,每天清早護城河邊磨功夫去,就當是鍛煉身體了。”

沈瓊沉默了好一陣,看着謝杉的眼睛問道,“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

謝杉不答。

沈瓊又試探道,“今天為什麽哭了?”

謝杉只是笑,回轉過頭去,目光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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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瓊不再問。他知道謝杉永遠也不會說今天的事了。

那也極好。就一起看月亮吧。盡管不到滿月之夜,月尚不全。

(二十二)

進北都,從京津兩地開始把西北的相聲帶向全國,這個計劃謝杉綢缪了少說也有三年五載。為此,這些年來他在京津一帶的同行裏埋下的交情、紮好的藩籬可謂數不勝數。

然而到了圖窮匕首見的時候,不想還是出了變數。

是他幹爹許國瑞老先生叫許伯松帶回來的話,說是不知為什麽,最近北都的相聲界一直在傳一個風聲,說西北有人要上京來嗆行市,想把分社開到北都來;傳的有鼻子有眼,北都有霸道些的班子已經準備要當鑼背鼓地開始打擂臺了。

許伯松是從津門回來的,容色全是焦慮:“小七,北都的事,我爹在津門都已經聽說了,可見風聲有多厲害。這全然就是沖咱們來的呀!咱們要上京,這本是順其自然,到底是誰歪曲造謠在背地裏嚼的蛆?”

謝杉胸口氣血一陣翻湧,沉默良久,終于按捺下切齒之恨,盡量平和地安撫許伯松道:“二哥別急,自來是好事多磨的。既然是謠言,終有不攻自破的一天。當下最要緊的,還要請爹這段時間多跑兩趟北都。老爺子不必多說什麽,老爺子只要敢正大光明跟同行們來往,就說明咱行的正走得直。我是老爺子螟蛉義子,要是我幹了犯忌諱的事,老爺子豈能容我?行裏人都是精,聞弦知意,看着爹就明白我的心思了。倘或真還有糊塗的,那就是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也不值得在意。”

許伯松見他氣定神閑,也跟着稍微放下心來。謝杉又囑咐了兩遍這事別跟社員提以免軍心不穩,這才送走了師兄,獨自一人在辦公室坐了下來。

他心裏亮堂。這刀子是誰下的,他壓根不用查。

京津兩地知道他們要去的都是親朋好友,只會幫他們造勢鋪場,斷不會傳這樣惡毒的謠言;那麽這樣的話只有從西都傳過去。

這種拆臺斷根的手段,他太熟悉了。

當年那人一度害的他差點散班倒臺,他挺過來,成了一方霸業。那人自立門戶始終難以與他們長緣社抗衡,可是謝杉也從來沒有擠兌報複過他們,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就完了,到底是打斷骨頭連着筋呢。

雖然牛向騰不厚道,但錢曉聰畢竟曾是沈瓊很好的朋友。謝杉從來就不想把事做絕。

謝杉抽出一支煙,咬在嘴裏,一個人靜了個把鐘頭,最終也沒把煙點起來。

這一天,謝杉應下了一件一直以來沒下定決心的大事。每年北都電視臺都會辦一場全國性質的喜劇比賽,其實之前已經邀請過謝杉沈瓊,但謝杉始終猶豫着。因為從前在他的計劃中,是在西北紮好了根,再通過專場巡演的方式慢慢向其他地方滲透,這樣雖然走的慢,但是穩當、溫和,不至于有太大的風險。

如今由不得他再磨叽了。參加比賽,能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最有爆發力地把自己打出去。他首先要讓世人聽到自己的聲音,然後才能把自己想說的話說清楚,講明白。

他和牛向騰不一樣。牛向騰可以使一千種背地裏陰損的手段來害他,他卻只會用堂堂正正的方式去回應——我永遠不害你,我只是要行的比你端,坐的比你直,站在你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上。

謝杉和沈瓊終究去了。用的正是謝杉拿命壓過的那個作品。

他們一炮而紅。

藝高人緣厚,之前的流言不攻自散,北都人民發自真心地盼着他們去辦專場。謝杉終于帶着他的長緣社,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京了。

等這一天等了太多年,真等到的時候,謝杉的心反而好像很平靜,以至于從幕後走上臺前的那一刻,如此之大的場館,他竟然清晰地聽到遠處有一位觀衆用不大的聲音贊了一句——“好角兒”!

好角兒。

謝杉百感交集。

再熟悉不過的開場詞。

“學生謝杉”,“學生沈瓊”,“上臺鞠躬!”

他卻止不住地想多說些什麽。

“我們是從西都的黃土地一路走過來的,是北都的父老捧着我們,才有了今天。有人問我是不是打算把長緣社的分社開到京城裏來,我說不敢,真格兒的,沒有那麽大的心。是西都的水土把我們養大的,我們只想老老實實地,給咱相聲界守好西北大門兒,不讓西北的相聲從咱們這一代手裏玩完,就是對得起祖宗,對得起自個兒了。”

“我們為什麽來咱北都城呢?咱不是來跟北都同行們打擂臺的,真的,咱們相聲全國是一家,都是打朱先生一個祖宗這兒發起來的芽,誰跟誰往上捯三輩兒都論得着親戚。我們之所以來這兒,就是來跟京城的朋友彙報彙報,讓大家夥兒都知道,在咱們西北啊,還有人在說相聲。您日後去西北旅游采風,能想着西都還有相聲園子,去坐一坐,聽兩段,那就是您疼孩子的心了。”

“咱家地兒小,各位,您多多擔待!”

也怕說得不好,也怕沒人捧場,也怕笑得不多,也怕罵的不少。

但是啊……

當黃澄澄的燈光打在臺中央兩個人臉上,長褂一撩,醒子一摔,紙扇一擡——

路何其遠,道何其艱,管他什麽妖魔鬼怪,管他多少坎坷荊棘,我們就是要說他個天翻地覆慨而慷,說他個人間正道是滄桑。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在最後:

今天結文,也許大家可能會覺得略有些突然——怎麽這就完了呢?

其實,這篇文章打一開始,就沒想着要寫長。事實上當初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開的,并不很明晰自己究竟要寫到什麽地步,只是因為有些深愛的東西,那麽迫切想要表達出來。

後來,在和讀者朋友們的不斷碰撞中,我的靈感也在持續閃現,我覺得這篇文已經遠遠超出了預想,已然走的很遠了。

就像相聲作為一個小小的曲藝種類,可以算是文藝史長河裏一件小小的配飾。我自己對這篇《西都曲》的定位,也是很小很小的。我希望它短小、精悍,用不長的篇幅能講一個還算精彩的故事,這就夠了。

相聲說的東西,歸根結底是要人笑的。它可以有警人的,可以有心酸的,可以有感動的,但一段相聲,到了翻底子的時候,終究要能讓大家笑出來。笑完覺得還有餘味,叫人念念不忘,那就好了。

我寫這篇文的心情也是一樣的。我無意做特別大的動作,所有的傷痛都是淺嘗辄止的,也有酸苦,但傷心要不枝不蔓,最終自然也要停留在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

好像一枚青橄榄,我希望給讀者的體驗是,口有回甘。

極其感謝每一個願意聽我講完這個故事的人,特別是不吝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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