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穆叢鴿輕咳了一聲,擺弄手裏的打火機,給邬希遞了個眼神。邬希點點頭示意,他就起身暫且離開。

邬希留在原地沒動彈,那個喝醉了的富二代讀不懂氣氛,竟搖搖晃晃朝他走過來,手機攥着杯酒,饒有興趣地近距離打量他,又轉過頭和同伴摟着的陪酒生做對比,啧啧稱贊,“真好看啊。”

全然是把邬希也當作了新來的陪酒生。

周圍亂哄哄的,邬希聽到意味不明的笑聲從那群人中傳來,目光落在那個方向,眉頭皺起,似乎看到有人正在大庭廣衆之下堂而皇之地作亂,一只手不見了,隐沒在陪酒生的衣擺裏。

他能聞到旁邊的人身上濃烈的酒氣,還有那黏膩惡心的目光,幾乎能化為實質,讓他渾身緊繃,心理壓力激增,幾欲作嘔。

這群人裏其實有些面孔他甚至認識,小時候曾見過,沒想到變成了現在這副荒謬模樣。他有些不敢看秦璟澤,也不願細想他和這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會不會也沾了一身髒。

一只大膽的手要朝着邬希的下颌撫來,醉醺醺的男人全然沒發覺自己的同伴不知何時已經鴉雀無聲,身體想要貼上美人的腰肢,冷不防撲了個空,睜大眼睛時卻看到人已經在秦璟澤身後,便讪笑着舉起雙手。

“嘿,嘿嘿……秦哥,秦哥喜歡就先來”,這事不講究先來後到,講究的是誰話語權大,他們論背景誰都比不上秦璟澤,當然好的玩意要先給秦哥嘗嘗。

被秦璟澤扯到身後的時候,邬希打了個趔趄,卻像是忽然從巨大的環境壓力和心理壓力中掙脫出來。他閉了閉眼,額頭抵上秦璟澤的脊背,敏銳地感覺到這人似乎抖了一下。

不過只有那麽一瞬,秦璟澤很快又恢複平靜,巋然不動,叫人打電話給那個富二代家裏,“他醉了,叫司機送他回去。”

“別啊秦哥,我,我沒醉”,那人大驚失色,單獨把他攆走算是怎麽回事,家裏他爸肯定會以為他得罪人了,萬一問起來又會以為他得罪了秦璟澤,那更了不得,銀行卡都可能給他斷了!

立刻就有同伴過來打圓場,話說了沒兩句,懂得看眼色的幾個率先覺出不對勁,眼瞧着秦璟澤瞳孔裏陰郁的墨色愈來愈沉,趕緊改口催促那還在亂嚷嚷的蠢貨快走。

等把人連拖帶騙地帶走了,剩下的人無不小心謹慎許多,表面上仍是先前那般尋歡作樂,只暗暗多留了個心眼,探究秦璟澤突如其來的怒火源頭是什麽。

他們看到那個一身潔白的漂亮羊羔被秦璟澤護着坐到最幹淨的位置上,兩人之間沒什麽調.情的氛圍,反而像是地位反轉,秦璟澤明明比羊羔要高大許多,氣勢卻隐約矮了一頭。

吵鬧的音樂聲震耳欲聾。

邬希把秦璟澤推得離自己遠一些才開口,“你後背怎麽了?”

現在想來,之前看電影那次好像也是。當時他以為是這人不喜歡肢體接觸,現在覺得多半是受了什麽傷。

秦璟澤目光裏的情緒很濃烈,想牽他的手,被躲開時失落掩飾不住,背對着他轉過去掀開衣服,露出刺着大片刺青的寬闊脊背。

這是邬希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近距離看到他的刺青。

上一次隔着兩棟寝室樓之間的距離,他只看到了狼,沒看到這只狼的獠牙之間竟還咬着一支含苞吐露的玫瑰,花瓣艷紅嬌嫩,只露出一半蕊芯,與惡狼的野性對比鮮明,強烈地刺激眼球。

不知為何,邬希感到有種不自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但重點不在這片刺青上。

“你怎麽弄的……”,看起來像燒傷一樣,不止一處,目光觸及,邬希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額頭隐隐作痛,“你什麽時候開始有這種毛病了。”

他可不記得以前的季澤會刻意往自己身上添傷。也不像是苦肉計,畢竟他不問的話,秦璟澤也不會主動說。

除了這些新傷,還有星星點點的舊痕,這些疤邬希記得清楚,都是出自季牧權之手。當年這片脊背遠遠不像現在這樣結實寬闊,是黑瘦的,孱弱的,被季牧權虐待甚至沒有什麽還手之力。

刺青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遮掩這些疤痕。

秦璟澤将衣服放下來,趁機摸了一下邬希的小指,獲得邬希的瞪視才收回手,薄唇緊抿,“對不起。”

看他背後那些傷,邬希就仿佛能共感似的替他感到疼痛,皺緊眉頭,“我問你怎麽弄的,你跟我說什麽對不起。”

“電的”,秦璟澤多的就不肯再說,趁着邬希好不容易願意跟他說話,轉而解釋起當年,“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走。”

他眉眼間籠罩着一層陰鸷。比起從小到大的虐待,那幾天的黑暗日子才讓他最難遺忘,那種深深的無力感這些年來侵入骨髓,時常使他夜不能寐。後來聽聞邬希溺水的消息,更是當頭一棒。

他是秦家的私生子,生父去世,秦老爺子着手尋找流落在外的血脈,就找到了季牧權這裏。季牧權為了秦家許諾的那些錢財,讓他跟秦家的人走。走了,就是去港城或者國外,天高地遠。他答應過邬希一直不離開,所以不肯去秦家。

起初季牧權顧及着他是秦家血脈,難得好說好勸,到後面就露出本性,将他關在地下室裏毆打。反正秦家來的那些人态度并不好,顯然是沒多重視這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那天你來找我的時候,我還在地下室裏”,秦璟澤艱難提起當日往事,“季牧權告訴我,你不再,是邬家的小少爺了,他用不着顧及邬家,如果我執意不肯走,他……”

季牧權是個真正的暴徒。

邬希不用說也知道季牧權拿他的安全威脅了秦璟澤。

那群富二代自覺地換了個地方玩樂,眼睛時不時瞄着他們這個方向,眼睜睜看着秦哥流露出十足的謹慎卑微,堪稱低三下四。他們哪裏見過這樣的秦璟澤,一個個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不敢多看,卻又心癢癢,想知道美人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讓秦哥像換了個人似的。

“你早跟我解釋不就沒事了,幹什麽騙我”,閉了一會兒眼睛,邬希緩緩直起身,态度明顯軟化。

既然是誤會,他又不會執意責備,秦璟澤偏偏要裝模作樣,等到瞞不住了才說。

還有那些變态行為……

他心跳又有點快,無意識地往後挪了挪。

邬希又在咬嘴唇,每次緊張或者陷入沉思,他都容易咬嘴。秦璟澤熟知他這個習慣,仔細審視他的表情,“不會再,做出格的事了,我不會得寸進尺的,別躲我。”

邬希沉默良久,無聲扭過頭,渾身緊繃地坐不住,起身去找穆叢鴿讨要傷藥,回來時臉上的溫度已經降下去,看到秦璟澤又被幾個同伴圍住。

見他回來,那些人全都知趣地迅速撤了,一個個都目不斜視,端端正正,不再,往他身上偷瞄。

邬希自己在高處坐下,朝秦璟澤招了招手,“過來。”

一旁不遠處的卡座新來了一波玩客,其中一個女生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捂住嘴小聲跟其他人分享她的發現,“那邊是不是秦校草和邬希?”

她們的角度能看到秦璟澤的臉,卻只能看到邬希的背影,沒辦法确認身份,好在她們之中有人和邬希很熟,看背影也能看得出。

“是邬希”,丁霖珊點點頭,表情說不出的微妙。

她張了張嘴,雖然知道背後嚼人舌根不好,可是也只短暫猶豫一下,就放棄了那點道德束縛,“邬學弟應該在追校草,他就是那種別人越對他沒興趣,他越喜歡死纏爛打倒貼的人。對直男也下手。”

“那不是賤嗎”,有人噗嗤笑出了聲。

言談間,她們忽然看到邬希朝秦璟澤招了招手,秦璟澤居然真的朝他走過去,下一秒身子一矮,半跪到邬希腳邊。

空氣安靜了。所有人下意識沉默地看向丁霖珊。丁霖珊臉上盡是愕然,僵硬幾秒,勉強挽回道,“只是在塗藥而已。”

的确,這是個方便塗藥的姿勢。邬希冰冷着臉,動作一點也不輕柔,一開口就是威脅警告,“別讓我再,發現你把自己搞成這樣。”

秦璟澤似乎是笑了下,“你管着我,我就聽話。”

邬希伸出一根指頭用力戳了下他的傷,讓他閉嘴。

聽不清交談卻能看得清神态動作,“這也不算倒追啊”,和丁霖珊一起的女生中有人意味深長開口,“這不是挺有來有往的相處嘛,哪來的賤不賤。”

丁霖珊尴尬地沒有吭聲,心中暗罵她只看到這麽一點相處,能看得出什麽,以後有的是機會證明邬希真的在糾纏秦校草。

原本她還想湊過去打個招呼,現在也不合适了,只能心不在焉地慢慢啜飲杯中酒。

富二代裏有人獵豔成功,要去附近酒店,有人沒玩夠,要通宵達旦泡在東域,身為這群人中最重量級角色的秦璟澤卻跟在羊羔身後,亦步亦趨,早早離開,誰也攔不住,誰也不敢攔。

邬希本想約個出租車,但秦璟澤固執地拉開車門看着他,他挪不開腳,就只好坐到副駕駛。秦璟澤依然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帶,衣領被一把扯住。

“我之前過生日喝醉了,你沒趁機偷偷幹什麽吧”,邬希突然翻起舊賬。

秦瓃澤倒是很坦誠,“有。”

邬希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下子松開手,“你幹什麽了!”

秦璟澤卻不說。邬希磨着牙齒沒有繼續追問,車開到半路電話嗡嗡響起,接起來聽了一會兒就挂斷,垂眸開口,“我要去邬家。”

車輛很快變了條道,開到邬家附近時就能看到趙治恺站在路邊,秦璟澤像沒看見一樣徑直開過去,幾百米的距離才停下。

趙治恺沒反應過來,直到邬希下車,才追着跑到車邊,目光不善地與秦璟澤對視。

長得可真他媽像季澤,還站在希希旁邊,看着就讓人不爽。

邬希淡淡隔開他們的視線,擡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爸爸病得很嚴重?”

其實都不需要問,不嚴重的話邬江河也不會回家卧床休息,最多在辦公室休息間随便躺一躺。

趙治恺跟上他,點頭,“發高燒一直拖着,拖成了肺炎,再,不處理就得去醫院吸氧了,我去公司找他才發現,趕緊把他弄回來輸液。”

一邊輸液,邬江河還在一邊看文件,門被敲響看見邬希進來,有些驚訝又有些緊張,想坐起身整理一下頭發和衣服,讓自己看起來威嚴一點,不那麽狼狽。

“躺着休息吧爸爸”,邬希搬個椅子坐到床邊,“這幾天都別去公司了,在家辦公也可以,我也在家住。”

他不怎麽會照顧人,但最起碼能幫忙盯着點,有他在,邬江河會好說話很多。

邬江河本有點想反對,但聽見他最後說在家住,又有點猶豫,終究點頭應下,“讓你于姨給你做你喜歡吃的。”

邬希瞥見他兩鬓的白發,抿了抿唇給他掖好被角,“我去跟于姨說。”

晚飯時邬江河卻看到桌上全是清淡的病號餐,嘴上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多喝了一碗粥,菜也多夾了幾筷子。穆秋波沒有回家,餐桌上只有他和兩個兒子,安靜得只能聽見碗筷偶爾的碰撞聲。

吃完飯邬希蹲在房間裏翻箱倒櫃,又把初中時的箱子掏出來,手指在每一樣東西上緩緩摩挲,卻不知自己忘了鎖門。

身後,趙治恺站在門口看向房間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臉色非常難看,良久,轉身離去。

臨到睡前,邬希關了燈,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半天醞釀不出睡意。

晚上喝的牛奶不是喜歡的牌子,而且又太久沒有在這張床上睡過了,別說做噩夢,睡不睡得着都是個問題。

門被咚咚咚敲了三下,規規矩矩,他以為是于姨,踩着拖鞋跑過去開門,結果背光站在門口的是趙治恺,身上還帶着淡淡未散的寒氣,像是從外面剛回來。

“能聊會天嗎”,趙治恺一開口,聲音是啞的。

邬希皺皺眉,“你跟我有什麽好聊的嗎,聊什麽,季澤?”

“對,季澤”,趙治恺捏緊了拳頭,“他是不是回來找你了?你們見過面了嗎?他說話你不要随便就信——”

邬希擡手打斷了他,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我要接電話,沒時間跟你聊這些沒用的。”

趙治恺下意識瞥了眼他屏幕上的名字,看清是秦璟澤,又想起那張臉,拳頭更是捏得咯吱作響。可是門已經在他面前毫不客氣地關上,甚至落了鎖。

“是不是睡不着”,電話裏的人比邬希自己更了解他。

邬希依照着秦璟澤電話裏說的那樣縮進被褥裏閉上眼睛,電話就在耳邊沒有挂斷,他們都不說話,只有一輕一重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邬希聽見有紙張翻頁的動靜,“你在工作?你不睡覺?”

“嗯”,秦璟澤那邊有吞咽的聲音,似乎是喝了一口水,“等你睡了我就睡。”

“我爸爸今天已經病倒了,就是因為過度疲勞”,邬希警告了他一句,然後不再,說話,閉眼更努力醞釀睡意。第二天早起的時候他回憶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一夜都沒有噩夢。

手機通話記錄竟然持續到早上五點多鐘,他想質問秦璟澤是不是熬了通宵,但在微信對話框打了長長一段話,又一個字一個字删掉。

不行。不能給這人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連着幾天秦璟澤每晚準時準點打電話給他陪.睡,偶爾說話,但是很少,總是在忙。邬希甚至有種他正在向邬江河這種工作狂進化的錯覺。今天電話比往日晚了+幾分鐘,他接起來,背景音明顯嘈雜。

“我喝了點酒”,秦瓃澤一上來就坦白。

邬希聽出來他是在應酬,而且還沒結束,盤膝從床上坐起來,摳着手指頭,“在外面還給我打電話幹什麽,忙就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不行”,喝了酒的秦璟澤比平時更直白,“想你。”

空氣靜默。邬希咬緊嘴唇,一頭栽進枕頭裏。

好半天,他聽到門口有敲門的動靜。抓着手機想了想,沒把電話挂掉,說了聲等會兒就回來,把手機撂在床上去開門。

門打開,趙治恺滿身煙味,像一只暴怒的獅子,兩手撐開門,“我的話你一句都不聽是吧?”

“我他媽真是蠢了,秦璟澤為什麽長得那麽像季澤,媽的,我怎麽沒想到他就是!”

邬希皺眉,瞥見他指骨上似乎有擦傷,“你去找季牧權了?”

趙治恺不可置否,非常暴躁,“他現在比當年更會演戲更會騙人,你非要心軟原諒他相信他,肯定會被他玩。”

事實上穆叢鴿也是這麽說的。邬希思緒忽然回到在東域酒吧那會兒。穆叢鴿聽他說完秦璟澤就是季澤之後,說的話和趙治恺相差無幾。

“我信不信他是我的事,這話我最後說一遍,爸爸還在家,我不想跟你吵架”,邬希揮手攆趙治恺離開。

趙治恺不肯走,杵在原地梗着脖子,“我是為你好……”

邬希不耐煩地回頭從床上抓起手機,沉默不理他,就這麽靜靜對峙+幾分鐘,趙治恺終于洩氣。

門咔噠一聲關上,邬希聽見手機裏傳來略顯急促的喘息,頓了頓,忽然輕嗤,“聽見沒,他說我肯定被你玩。”

“你想玩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開始恢複晚九點更新!感謝在2021-01-1010:41:19~2021-01-1119:50: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了了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橙橙橙子2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橙橙子、48608951、貝多芬賽高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爆蛋松松子50瓶;樸西西的30瓶;東南一棵草18瓶;piotsril、杏上百花開、不帶腦5瓶;炸闊樂、九枝愁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