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時近午。一上午呼朋引伴的玩耍,到了現在,孩子們全撐不住了,用畢午膳,各自回房休息。

雪瑤提起午休,想到的仍是逸飛的房間,便揮開了左右仕女,擡步跟着逸飛前行。

逸飛回頭時,看到雪瑤已經跟着進了院,心中一陣鹿撞,低了頭,紅着臉小聲道:“你……你又來做什麽?”

雪瑤理所當然道:“你我已經交換了文定信物,自然就是妻夫關系,我與你同行又有何妨?”

本以為逸飛會像上午一樣氣鼓鼓的反駁,沒想到他認真地想了想,低着頭走到了門前,早有侍從拉開門扉。逸飛踏上兩步,紅着臉站在了門邊,聲如蚊蚋道:“請……請姐姐移步入房。”

雪瑤見狀微訝。從今早二人被正式引見到中午,始終未以禮相待,雪瑤以為是逸飛年紀尚小,未曾受教之故,但皇族中人人盡知,善王的行事最是嚴正,雖然愛憐幼子,卻必不至縱容于他。現在逸飛雖然面帶羞澀,卻禮數周全,與上午判若兩人。雪瑤略一驚訝,便心中暗道:“似這般這樣一舉一動,才像皇族陳家出來的孩子,若是自小如此,道可與我做一對良配,也不枉我倉促應承這一遭。”

思想至此,雪瑤面上也顯出喜氣,攜了逸飛右手在自己手中,柔聲道:“自己妻夫,又無外人,切莫如此拘謹,同進門來吧。”

逸飛擡眼望了望,只見雪瑤的眼神熱切得多了,帶着一些笑意,有幾分與年歲不相稱的明豔之色,心中一慌,急忙低了頭。但此刻右手還在她的手心,只覺得肌膚溫軟,紋理細致,袖中不知熏的是哪幾味香氛,若有若無的繞在身畔,令人心馳神搖,臉上紅暈剛退,又悄悄爬上耳根。

雪瑤牽着逸飛同入房門,逸飛雖然羞澀,也未忘記故意延後一步,仍是雪瑤先進房。雪瑤将他小手又攥了一攥,一股莫名的歡喜湧上心來,見他羞成這樣,也不忍心再逗弄,笑道:“好了,雖然咱們已經文定,但一無雙方母親做主,二無媒妁之言為憑,總不好這樣膩在一處,越發要墜了你的名節。你先休息,我去前廳相候霜姨和母親祭祀回府,向她們禀報一番,才是正理。”

逸飛心中一松,卻生起幾分不舍,擡起頭道:“我和姐姐同去。”

雪瑤笑道:“咱們這樣子,可算是私定終身呢,若這等事再讓你出面,怎好區處?若是霜姨為敗壞門風之事責罰于你,你該當如何?還是我去向她們禀明。”

逸飛想了想,滿心擔憂道:“可是,若姐姐自己去,被萱姨責罰怎麽辦?”

二人雖然交換定禮有模有樣,但畢竟仍是孩子,誰也不懂後果如何。此時想了想長輩可能的反應,兩人都有些懼怕起來。逸飛固然再也不能安枕,雪瑤卻也已沒什麽威風可逞,剛才淺淺的心緒搖動,變成了一致的愁思。

雪瑤想了想,道:“我身為女子,本就不涉淫邪之疑,若家長見責,無非也是要我負責,和咱們私定是一個結果,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也不要怕。”

逸飛聽此言更是心慌,雙手交握,緊緊絞在一處。雪瑤見他懼怕,心中也是一陣酸楚。逸飛慌亂了一陣,忽然擡頭向雪瑤道:“若是如此,我更要與姐姐同行。”

雪瑤奇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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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飛道:“此事本就有我之過,若我悄然不聲張,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至像現在這般,人人都知道了。若姐姐因此見責,也是我的過失。況咱們已經行了文定,換了表記之物,不管萱姨和娘親怎生處分,我都認定要做姐姐的郎君,自當保護姐姐,相共患難,以盡為夫之責!”

雪瑤心中又是一跳:想不到這孩子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心思。又是驚訝,又是感動,看着他認真的樣子,不由得張開手去,把他抱了抱,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你有此心,我也有此心,咱們一定會在一起!旁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做我的侍君!”

宮中祭典只是例行之事,并無波瀾,午時未到,各家車轎馬匹便陸陸續續行在善王府後門。春晖将芷瑤交給乳母及仕女們看護,這才謄出手來,自己在後門親自相送親族衆孩童各登車馬而去,心中默算,除了雪瑤仍在府中,其他晚輩均已回府。

此時,善王府偏門停下兩臺軟轎,善王侍君白冬郎和悅王侍君權慧昭一前一後回府而來,卻未見悅王與善王同行。春晖情知權慧昭來府停留,定是為了小兒女“私定終身”之事,事雖童趣,卻也馬虎不得,正要去相請雪瑤時,只見雪瑤自己捧着手爐,緩緩而來。

春晖微笑點頭道:“悅王女請随我到廳上用茶,悅王侍君和我家正君在廳上相等。”

雪瑤正擔憂無人引領,便淺淺躬身道:“有勞姨丈。”

春晖帶路而行,兩人言談,雪瑤回答時皆口稱“回話”,十分謙恭。走了一段,春晖忽然抿嘴一笑,道:“若是王女與我家逸飛成親,今後可改了口麽?”

雪瑤也笑道:“若是改口,還請姨丈給包個大些的紅包。”

春晖笑道:“自是要給,一點不賴帳。因為啊,将來等我家逸飛嫁與你,你府中什麽紅包都要過他的手,到時候你想要些零花錢,都要他管的。”

雪瑤知道他玩笑,便回嘴道:“那麽姨丈是不是把霜姨的用度,管的嚴嚴實實的?”

春晖撇嘴道:“小鬼頭,能抓着空子笑話我的人可不多。咱們做側君的,名義上是個內務,說白了也就是裏裏外外打雜的命,哪有管妻主的份?何況你霜姨這樣的女子,就連正君,也管不了她呢。”

一路搭話,行至前廳。雪瑤告進已畢,慧昭和冬郎臉上都露出笑容。雪瑤心中忐忑已久,方才跟逸飛盟誓之勇,此時見了自己父親和善王侍君,完全丢到九霄雲外去了,進門拜見完畢,立在了一邊,心慌意亂之中,不敢擡頭。

冬郎氣定神閑道:“賢侄在府中傳信,道是有事禀報,現可說來。”

雪瑤見問,硬着頭皮回話道:“回禀善王侍君,是因女侄一時糊塗,與侍君家中三王子逸飛已有肌膚之親、妻夫之實,特來請罪,并望侍君将逸飛終身大事許配與我,以贖前愆。”語畢深揖,不敢貿然擡頭,靜等冬郎發話。

慧昭見說,嘴角一彎,望向了冬郎。冬郎向慧昭輕輕點頭,兩人按照議定,做出肅然神态。

雪瑤一直低頭,沒聽見座上的兩位侍君有任何指示,心中愈發慌亂起來,種種憂思一湧而上,幾乎壓不下去,額角一顆冷汗悄悄滑了下來,後背一陣發麻。

忽聽得冬郎道:“此事重大,坐下談吧。”

雪瑤心中如千斤巨石墜地,迅速應聲道:“是,謝賜告座。”方才在下首一把交椅邊沿上坐了。

冬郎看她神色拘謹,作嚴厲口吻道:“迎娶逸飛,便能息事寧人?畢竟是小孩子,想得也太簡單了些。”

雪瑤心中一凜,不知所措,低頭不言。

慧昭與冬郎曾有商議,知他這樣說來,要試試雪瑤的品格,佯裝憂慮地道:“姐夫,雪瑤是妹夫親出,理鬓之禮時要封作悅王儲的,若是姐夫令雪瑤入贅善王府才可原宥于我家,做妹夫可就沒有終身所依,還請姐夫高擡貴手。”

冬郎佯怒:“慧昭,你可教的好女兒!”慧昭配合地掩口不言。冬郎心中暗笑,又向雪瑤斥責道:“雪瑤,你一向是後輩之中最謹慎小心的孩子,怎麽做下這種事來?負責不負責,暫且不論。且說此事傳揚在族中,我家逸飛該如何自處?我善王府聲威又何在?”

慧昭做戲,幾能亂真,轉頭時已是滿面憂色,向冬郎道:“姐夫,管教不嚴,乃是我做妹夫的疏忽,雪瑤做下這等不倫之事,妹夫也情願一同受責。至于逸飛男侄的名聲,妹夫定會想辦法壓住風聲,不讓走漏的,請姐夫看在多年情分上,別讓皇上知道了。”

雪瑤心中大亂,一時全沒了主意。這事造成的風波,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料:怎麽還有皇上的事?憑她平日如何冰雪聰明,慌亂之下,也顧不得這言語不合情理了。

冬郎見雪瑤小腦袋越垂越低,再加一把火道:“雪瑤,若是讓你自罰,你當如何處分?”

慧昭又是語帶悲聲:“姐夫……”冬郎微一擡手,慧昭又做出不敢言語的樣子,皺着眉頭嘆了口氣,卻早悶了一肚子笑,無處發散。

雪瑤在冬郎幾番壓力之下,反生出幾分硬氣來,立起身,擡了頭道:“回禀侍君,女侄眼下認打認罰,但日後對于逸飛的名譽和終身,女侄仍堅持迎娶逸飛進悅王府。”

冬郎雙眉一豎,斥道:“好個堅持迎娶!若還不出我一個道理來,族規中自有懲罰!你且說下去。”

雪瑤昂然道:“女侄從不是做了事情卻不承當之人,只因此事幹系可大可小,端看侍君您怎麽想。若您認為是小事,咱們便訂下這門親事,做個親上加親,皆大歡喜;若侍君認為是大事,那咱們就上殿面君,聽取聖裁。但侍君可要斟酌,若是咱們現在就談條件,女侄自是理虧,彌補之心不改,任侍君開口,一定照辦;可若是鬧到皇上那裏去裁決,金口玉言一出,還有侍君您讨價的餘地麽?”

冬郎見她慌亂恐懼之時可以自控情緒,言語條理清晰,脾性威壓不屈,有幾分正像是流霜年輕時的模樣,心中滿意。正要點破此局,忽聽門外仕女報:“三王子逸飛在廳前求見。”

雪瑤一顆心砰砰亂跳:他還是來了!轉過身去盯着門口,就要等逸飛一進來,便加以攔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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